第190章 賊寨疑雲
作者:襪子配皮鞋      更新:2021-05-10 00:02      字數:4331
  終於雲層肯收去吝嗇露出一點縫隙,使得光線自成坨堆塊的黑雲中透射出來。

  迎住久未出現帶著些許暖意的日光,寬大的桉樹葉上細綠蔓覆經脈伸展,似乎則在活絡跳動,那葉尖上欲落未落的水珠不過片刻便會蒸幹,升騰起一片霧氣。

  饒是陽光難得,也隻是夕陽落盡。

  淺黃帶著殷紅暈餘暉映在鬱燁蒼白的臉上,似為她淺淡的唇點上了一抹胭紅,她微闔著眼,長睫卷起淡淡霞光。

  馬車就這麽停下來,倒不是特意讓鬱燁曬太陽,隻是因為沈梔的手下尋了過來。

  “主人,馬賊的窩點已經找到。”心腹道。

  沈梔清麗眉眼蹙了起來,隨即轉身看了看坐在前架上的鬱燁,說:“讓他們莫要輕舉妄動,待我前往一探究竟。”

  “是!”那心腹退下,瞬間沒了影。

  抬步走向鬱燁身前,沈梔思量半刻,開口道:“我會將你安置到一處安全的地方,等我從馬賊的寨裏回來再往西行。”

  “為什麽不帶著我一同前往?”鬱燁反問。

  這理由還不明顯,鬱燁半點武功都無,還磕不得碰不得,要是讓她在山上受點傷,那還得了?

  “你把我藏在附近,將他們一網打盡之後再讓我去看看即可。”

  瞧見對方仍舊神色猶豫,鬱燁掀起眼皮,朗聲道:“我欲入馬賊寨是為了查清那馬蹄印一事,如若不帶我去,那我隻好將燒殺搶掠數個村落的事歸結在你們楚穎身上了。”

  流氓,景寧公主果不其然就是個任性的流氓。

  思慮半響,沈梔無奈之下隻得點頭,“我帶你去。”

  天已黑盡,月色自重新聚攏厚厚沉壓的黑雲間漫散出來,熒光漣漪。

  寥寥可數的樹拔上長在一處低緩坡道處,許是這馬賊仗著實力囂張跋扈,將寨子就這般光明正大地暴露在山腰處。

  鬱燁身上裹著沈梔的披風,望向不遠處的山寨大門黑沉著臉。

  她是讓沈梔把她藏在附近,可沒讓她把自己擱在樹上啊……

  一手扶住粗壯樹幹,鬱燁抬眸靜靜觀察寨中狀況。

  這般安靜的氛圍,實屬有異。

  未多時,自寨子後側方開始冒出濃濃煙霧,接著便是逐漸升起的烈焰,伴隨著哢嚓斷裂聲響,一瞬間火光衝天,蔓延的火勢如同肆意張狂的猩紅大口,任由其慢慢吞噬整個木屋竹寨,但這光亮落在鬱燁側臉時,竟如夕霞一般絢麗。

  未聽見廝殺聲,而目睹著火勢徒現開始,鬱燁便心下明了,馬賊寨中的人恐怕也已死絕。

  可為何落得這般結果,據一路傳聞所言,這些馬賊身強體壯,刀槍不入,如獲神力一般,難道也扛不過疫病侵害?

  沒錯,從離開那處村落之後,鬱燁就懷疑這些村落無一例外都感染了什麽疾病,或許它們其間有那麽一兩個是遭了馬賊擄掠,但絕對達不到覆滅這麽多村落的後果。

  而這種疫病,可能就是通過血液傳散開來的,隻要是沾上死屍的血,可能就會染上這病,不過幾日,便全身腐敗而死。

  話也不能說的太過絕對,也許真有能人將馬賊清剿了呢。

  但如若並非染上了病,又是何人能將他們趕盡殺絕?

  愣神之際,鬱燁瞥見一身勁衣黑服的沈梔自寨門口而出,朝著她那棵樹下走來。

  隻要這人回來了,答案呼之欲出,鬱燁不由自主地隱隱有些期待。

  突然一把飛刃淩空而來,冷光閃過,直接衝向鬱燁麵門。

  “晚晚!躲開!”

  好在那道急喚的聲音令鬱燁偏側過頭,這才讓她躲過了尖利刀刃。

  可下一刻鬱燁便臉色慘白地晃動身形後仰,手淩空掙紮,似乎就要從樹上掉落下去。

  就在她無力墜落之際,一抹黑影疾馳而過,穩穩將鬱燁接抱住懷裏。

  “沈梔,果真刺激,還多虧了你把我放在樹上。”鬱燁盯著上方沈梔的臉,咬牙切齒道。

  “抱歉。”沈梔有些過意不去,別過眼不敢直視懷裏的人。

  一旁姍姍來遲又兩手空空的謝予遲望著兩人發怔,隨即緩緩放下雙手。

  忽然意識到右側幾步之遙的地方還站著一個謝予遲,沈梔立刻轉過身想要行禮,無奈沒能騰出手,隻得垂首,端端正正恭敬地喚了聲殿下。

  謝予遲快步走近兩人,視線落在鬱燁身上,確認她平安無事並未受傷之後,可算是將心歸回了胸腔,他低應一聲,伸出手道:“讓我來吧。”

  “不必勞煩殿下。”沈梔低眉頷首,回拒了謝予遲,她天真的覺得,這種苦力活不能讓太子殿下來做。

  “把她交給我。”謝予遲麵色柔和地緩緩靠近,眸色卻異常深黯。

  察覺謝予遲周身寒意,驟然變了神色的沈梔一僵,心似被刀刀針紮劃刺,不自覺收緊了抱住鬱燁的手臂。

  “我是沒長腿嗎?還是說我是個多金貴的物件,讓您幾位爭相奪抱?”

  熟悉的譏誚話語回蕩開來,在謝予遲靠近之際,鬱燁掙紮落地。

  不過還未等她站穩,便被人摟進懷中。

  鬱燁貼近這人身上嗅了嗅,原本就淺淡的奶香味接近於無,取而代之的是清草混摻著雨水的氣息。

  不過,似乎隻要是這個人,就能令她安下心來。

  “長姐,你怎會過來?”戾風隨之而來,出聲喚回愣神的沈梔。

  微微垂首,沈梔答道:“受邵皇後之命,迎殿下回宮。”

  “恐怕還不止這個吧。”晃晃悠悠地饒過地上倒橫在泥濘路間樹樁雜枝,謝琉含笑出聲。

  抱著攪合這本就混亂場麵的心思,謝琉意味深長的看向三人,接著開口:“我聽聞……”

  還未等謝琉說完,謝予遲牽住身側之人的手,倏然打斷:“她吩咐的事,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沈梔,你應當知曉。”

  “屬下明白。”沈梔立即道。

  “方才那飛刀自寨外林間而來,恐有人設伏,晚晚,我問你,是馬賊將你劫來的?”說這話之時,謝予遲目光不移地緊盯住身前的沈梔。

  沈梔周身血液似開始凝固起來,她後脊背發涼,強裝鎮定,靜靜等待鬱燁對自己做出生死判令。

  一旁的戾風不免得也憂心起來,焦急的目光自沈梔轉移到鬱燁臉上,似混雜著祈求之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鬱燁淡然出聲。

  謝予遲薄唇緩勾,如琉玉般深邃澄澈般的眸仁漸流瀉出冷意:“傷你之人,我定百倍還之。”

  他確實做到了這一點,無論是喀什努一族,還是鬱廣冀,都已付出其應有的代價。

  鬱燁沒有立刻答話,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沈梔,實話來說,這美人著實沒有什麽腦子,僅僅一日的功夫,她的命就拿捏在自己手上兩回。

  “馬賊著實可恨,不過幸好得沈姑娘所救。”

  此話一出,沈梔立即抬頭,眼中浮起一絲茫然,而戾風則是在心裏鬆了一口氣。

  “是嗎。”謝予遲舒緩笑笑,淺淡的視線落在對麵沈梔身上,意味雋永。

  感到鬱燁忽的掙開了自己的手,繼而抬眸,發現她正凝望著寨子上方的火光。

  “所有痕跡,皆付之一炬,不過待這火光熄滅之後,我們可再去尋尋有無餘留的東西。”

  這大火足足燒了兩個時辰,幸好四周樹木並不密集,就算是燒燼也並不足以毀去整個山頭。

  加上後半夜冒出的絨絨細雨,這火勢終於平息下來。

  也不知是吸了這塵灰,還是急轉直下的天氣,鬱燁又開始咳嗽起來,她隻手緊捂住胸口,另一隻則是以帕掩唇,胸腔因咳嗽劇烈震動著。

  一聲聲和著寒意在遍地焦黑的空曠地麵回蕩開來,如鳴鬼泣,更添淒意。

  盡管謝予遲脫下外袍攏住鬱燁,還不斷用溫熱的手掌替她順背,可似乎無法緩解鬱燁痛苦半分。

  “書墨,藥呢?”見鬱燁實在捱不過,於是側頭詢問。

  書墨搖搖頭,說:“公主這咳疾隻能用熱湯藥。”

  就算是一旁的謝琉看鬱燁咳得這般厲害,也不由得替人感到揪心。

  “我帶你下山,想看什麽明日再來。”謝予遲低身對鬱燁輕道。

  鬱燁扶住謝予遲手臂,收起手帕直立起身:“不必再這處多浪費一日。”

  說完,她便看向已經倒塌的寨門口,“走吧。”

  盡管寨子被燒的皆成黑焦灰燼,存留物件所剩無幾,可這麽遙遙一望,可以發現這寨子原本還是很大的。

  正堂,柴房,後臥,酒窖是一樣不差,除此以外,這寨主似乎還挺有閑情雅致,在院落東側挖了一方小池假山,大致環顧一圈,鬱燁估摸著建築構劃,徑直往後頭的庫房走去,謝予遲則是緊隨其後。

  發現鬱燁目的地是庫房,而且大有一副趁火打劫的模樣,謝予遲抿了抿唇。

  顯然這庫房的門框已被燒得東倒西歪,原本上得銅鎖也全無作用,同鎖鏈被熏黑之後垂在一側。

  似乎是不遠自己去碰那未坍倒的門,鬱燁仰頭望了望謝予遲。

  謝予遲心領神會,上前一腳便踢開木門。

  鬱燁這時開口,叮囑道:“若是看到屍體血漬,不要靠近更不能觸碰。”

  不過想來自己提醒也是無用,就謝予遲那潔癖的程度,怎麽會無端去碰那些。

  至於為何她懷疑這些馬賊也是死於那疫病,是因為沈梔進去後並未穿出廝殺聲響,且她選擇一把火將這寨子燒去,同對待那些村落的做法如出一轍。

  這般想著,鬱燁突然瞥見燒去半截桌下還散發煙氣的灰燼堆裏,橫倒著一件不過平熨壺大小的上品青銅鶴樽。

  她眼睛一亮,心道,這馬賊窩裏竟然還能出現這麽好的東西?

  細細打量一番,不得不說,鬱燁倒是有些想要讚譽這頭子的欣賞水平了。

  她低下身,隨手拿起一根黑灰木棍將灰扒開,直接散開袖子遮住手,將那鶴樽拿了起來。

  這東西果然沒讓她失望,無論是用材還是紋路雕刻,皆能體現其匠人手藝精湛以及巧奪天工之處,食鼎甗鬲,能用青銅製器,足以見年代久遠。

  反正這東西也是無主之物,她帶走也沒有關係吧……

  於是鬱燁悄悄從懷裏掏出一方巾帕,小心翼翼將鶴樽放在上頭包裹起來。

  “咳咳……晚晚,不義之財,慎取。”

  鬱燁將包裹好的東西抱在懷裏,轉過身眯眼看向來人:“這東西放在當鋪也沒幾人看不上眼,為何我不能帶走。”

  噗嗤一笑,謝予遲快步上前用拇指拭去她臉側沾上了一點黑漬“方才我隻是說笑而已,這東西你盡管拿走,往後你喜歡什麽,我都會幫你得到。”

  “花言巧語。”鬱燁躲過對方溫柔的目光,別過頭,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

  也就是這一瞬間,鬱燁忽的皺起了眉。

  瞧到鬱燁神色不對,謝予遲便順著她目光看去,才發現那東南側擺放著一處神龕,雖也沒有避去燒毀之禍,到大致保持五六分的原狀。

  隻見木欄斷裂之處,露出裏頭大半個供奉物的形狀。

  那是尊極為古怪詭異的菩薩像,整個像身呈現紅銅色,有八隻四四分列兩側的菩提手,至於手勢形狀不一,有並指朝下,有拈花蘭指,卻沒有一直置於胸前,而菩薩像麵容更是不同尋常,他雙眼緊閉,嘴巴誇張地大張像要撕裂,動作好似在無聲呐喊。

  菩薩身軀部分,他脖頸處掛著一串蓮花菩提,光裸軀幹上豎排印著奇異符文,最為不同尋常之處在於菩薩胸膛處,竟然像掏出心髒般空留很大一塊縫隙。

  “這菩薩像,我從未見過。”鬱燁說著,覷向謝予遲,問:“楚穎有供奉這東西的嗎?”

  謝予遲凝望那神像,搖頭道:“並未。”

  “倒是有些意思。”

  巡視片刻,鬱燁碰了碰謝予遲的手臂,“走吧,出去轉轉。”

  剛踏出庫房,來到正堂前,兩人正好碰上其餘幾人圍在一處,而中央正跪著個人。

  鬱燁往前走了幾步,一眼便識出跪在地上那人,正是他向沈梔稟告了馬賊所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