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製香廠(九)
作者:白羽摘雕弓      更新:2020-12-28 12:04      字數:3387
  “……你……給我留點行不行。”淩妙妙開始扯他袖子, 強行將酒壺奪過來, 邊搶邊絮絮叨叨地教訓, “你這人沒意思, 隻顧自己喝, 知不知道什麽是推杯換盞?”

  淩妙妙幾乎要喝暈了, 嘴裏的話自己往出蹦, 昏昏沉沉,過不了腦子。

  慕聲將酒壺從她嘴邊奪下來,一把搶回去。

  就這樣拉拉扯扯相互譏諷, 摸著黑解決了一整壺。

  本該冷若冰霜的夜晚,偏偏……喝得滿身燥熱,心裏幾乎要燒起來。

  “你為什麽半夜喝酒?”

  還跑到他床上喝。

  “……”她頓了一下, 放低了聲音, “我心……心裏有點難受。”

  他嘴角勾起,黑眸中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淩小姐也有心裏難受的時候?”

  還以為她百毒不侵, 萬事不掛心。

  “嗯。”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緣故, 她居然沒像往常一樣頂回來, 而是軟綿綿地應, “我找你道歉來的, 對不起。”

  少年一怔, 旋即冷笑一聲。

  “子期,真的……”誰知她慢慢蹭過來,眨巴著眼睛, 近乎神誌不清地湊近他, 異常真誠地開始道歉,“剛才我不該那樣說的,對不起嘛……”

  “對不起……”

  “……”

  “對不起對不起……”

  按理說,這件事絕對不該是這樣的解決辦法,心結這東西,豈能是能三言兩語解得開的?可她偏偏就用這麽直接的方式,簡單粗暴地麵對困境。

  不依不饒。

  折磨他一晚的關係,他考慮了一晚上的事情,又亂了,滿腦子都是她的哼哼唧唧。

  “行了!”少年忍無可忍,伸手將她軟綿綿的臉推開,“淩妙妙,閉嘴。”

  她沉默了幾秒鍾,在巨大的倦意中翻了幾個白眼,又攥緊了拳頭,似乎在拚命提醒自己不能就此睡著,開始口齒不清地解釋,“我作為朋友,我其實是擔心你。”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她舌頭都捋不直了:“不對,說錯了,是關心你。”

  “……那你關心我什麽?”

  “你和慕姐姐不合適呀,你喜歡慕姐姐……你會很慘的,根本不會有人理解你,你花瓣都要愁掉了呀。換個人喜歡吧慕聲,換個人喜歡……”

  她軟磨硬泡鬧個不休,還反複提慕瑤,惹得他心頭火起。

  本來應該將淩妙妙扔下床,可是少女的手指一點點爬上他的臉,冰涼的,如此溫柔憐惜。

  他鬼使神差地沒有動,任她捧起他的臉,冷靜地問:“我應該喜歡誰?”

  淩妙妙驟然綻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一雙眼睛綻放華光:“喜歡我呀,喜歡我這樣的,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她又笑起來,笑得整個床誇張地晃動。

  果真是喝醉了,胡言亂語。

  忽然耳畔一陣風撩起發絲,他沒有防備,少女的臉毫無征兆地貼下來,在他頰邊印上柔軟冰涼的一吻,轉瞬離開。

  慕聲僵在原地,耳畔轟鳴作響。

  臉,幾乎要燒起來,她還火上澆油,用手指來回撫摸那個位置,好似想要歉意地擦去蹭在他臉上的口脂,口中長歎:“可惜呀,我屬意柳大哥,今生與你無緣了——沒關係,改天我給你介紹好的……”

  後半句話灌入耳朵,他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少女陷進柔軟的被子堆裏,還彈了一下。

  “幹嘛推人你不要臉。”她蹙起眉,恨恨罵他一句,拉起被子,一翻身睡到了床裏。

  “……起來,回你自己房間去。”他摟住她的腰將她往外拖,心裏已經天崩地陷,太陽穴尖銳疼痛,腦子嗡嗡作響,隻知道一點,要離她遠一點。

  如果再聽她說下去,他可能會直接心髒爆裂。

  淩妙妙死死抓著帳子不放:“我不走!這個床比我的軟,我要睡這個!”

  他咬緊齒根:“那我去哪裏?”

  “你去去睡我的!”她眼睛都閉上了,睫毛不耐煩地顫動,胡亂一指,“在對麵,對麵,快去,別吵我。”

  他站在床邊,望著被她折騰得雞飛狗跳的床,她的幻色襦裙下麵露出白皙的腳踝,腳踝下壓著他的被子,他拽了一下卻沒拽出來,被子是被她無意夾在兩腿之間的。

  ……

  他頰邊驟然發燒,猛地抓起放在桌上的外袍,鑽進了對麵的房間。

  *

  鳥雀啁啾,在窗子外叫個不休,簡直像是在吵架。

  用早膳的時候,隻見李準,不見十娘子的人影。

  “夫人的身體好些了麽?”慕瑤淡淡問道。

  李準麵帶憂色,心神不屬:“不知為何,十娘子昨夜頭痛欲裂,折騰了一個晚上,隻怕今日也需要臥床靜養。”

  他喝了一口茶,無不煩躁:“平時也沒見她有什麽頭疼腦熱,這一次怎麽——”

  柳拂衣點點頭:“李兄先不要打擾她,讓她多睡一會兒。”

  眾人心知肚明,十娘子不舒服,多半是那鎮妖的符紙起了作用。一旦她卸去防備,渾渾噩噩走出房門,便會被門外那七殺陣牢牢困住,束手就擒。

  他們要做的,便是保守秘密,按兵不動。

  淩妙妙眼底兩道烏青,腦子裏還有些昏昏沉沉。

  她沒想到,昨天去廚房借的兩瓶燒刀子居然這麽夠勁,慕聲也不按套路出牌,竟跟她同壺而飲,搶酒喝,活活將她喝斷片了。

  柳拂衣早起不見人,敲門沒人應,推開門一看,見她睡在慕聲的床上人事不省,魂都嚇掉了,將她撈起來,一碗醒酒湯灌了下去,開始搖晃她肩膀。

  一睜眼,柳拂衣滿臉緊張地問:“昨天晚上……沒事吧?”

  她尚在迷茫,頭發亂得像鳥窩:“嗯?”

  “怎麽能喝這麽多,昨夜阿聲沒欺負你吧?”

  “柳公子,說話要注意。”

  少年抱懷立在門口,拉出纖長一道影,潤澤的黑眸盯著她的臉,滿眼嘲弄,“淩小姐半夜來我這耍酒瘋,哭著鬧著霸占我的床,到底是誰欺負誰?”

  “……”妙妙瞪大了眼睛。

  “妙妙,梳頭水不要用那麽多,滿屋子都是香味,聞多了反胃。”他不理會滿臉驚愕的柳拂衣,朝著妙妙譏誚地一笑,轉身進了廳堂。

  *

  這頓飯吃得各懷心思,大家幾乎都是機械地往嘴裏遞著米,精致茶點索然無味,甚至變得有些難以下咽起來。

  因十娘子病著,李準悶悶不樂,早早道一聲抱歉下了席,說是要回去照看十娘子。

  他病著時,十娘子也是這樣衣不解帶的照顧他,現在她病了,他實在沒有辦法再與客人興高采烈地談天說地。

  十娘子的房間貼了符,已成她的牢籠,無辜的人再進去多有不妥,柳拂衣剛想阻攔李準,乳娘突然抱著楚楚,急匆匆地從屏風後麵閃出來了:“老爺,看看小姐吧,小姐不肯喝藥!”

  乳娘兩頰上全是汗珠,小心地將楚楚遞過來,小女孩的嘴唇發紫,還在顫動著,眼睛半眯,小臉慘白。

  李準急道:“楚楚,你怎麽這麽不乖,為什麽不喝藥?”

  “爹爹……”

  她伸出白生生的手臂要抱,李準將她接過來,滿臉緊張地看著女兒的小臉。

  她寶石般熠熠生輝的黑眸裏盈滿淚水,許久才斷斷續續地嚅囁:“爹爹,我做噩夢,我好怕……”

  “不怕不怕,爹爹抱。”李準拍著楚楚的後背,感覺到她的身子在一陣陣發顫,著急忙慌,忍不住對乳母喝道,“還愣著幹嘛?把藥端來!”

  幾個人都圍著楚楚看,瘦弱的小女孩像小雞仔一樣發著抖,即使被父親抱著哄著,也沒能讓她看起來安定一點。

  乳母急匆匆將藥端了過來,白瓷碗盛著,褐色的,步子快了些,幾滴藥汁灑在托盤裏,猶有異香。

  慕瑤有些奇怪:“這藥——”

  柳拂衣阻住了她:李準正在輕聲慢語地哄楚楚喝藥,眉頭緊蹙,拿勺的手有些顫抖,見她一勺一勺喝下了藥,這才安下心來,長舒一口氣。

  “楚楚,以後不能不喝藥,知道嗎?”

  小女孩在他懷裏怔怔點頭。

  李準將空碗和勺放在乳母端著的托盤上,揉了揉眉心,放輕了聲調:“剛才我也是急糊塗了,先下去吧。”

  乳母遲疑地站在原地,察言觀色半晌,許久才有些畏懼道:“老爺,藥……好像喝完了……”

  李準剛放鬆下來的表情立即提起來:“怎麽不早說?”

  “我也沒注意……”乳母急得要哭,嚅囁道,“我前兩天看,還有許多,今天再一看,已經是最後一包了……”

  李準半刻都沒有耽擱,沉著臉站起身,已經接過小童遞來的外裳,穿在了自己身上:“柳兄,我得出門一趟。”

  “李兄這是要去給楚楚買藥?”柳拂衣有些詫異,“現在就走?”

  “唉,柳兄不知道。”李準煩悶地擺了擺手,拉了拉領子,“這藥鋪在鎮子上,離我們涇陽坡遠得很,我現在出門,得在外過一宿,明天才能回來。”

  他俯身憐愛地看了看楚楚蒼白的臉,將她細軟的發絲別到耳後,這才抬起頭看柳拂衣:“楚楚這病需得每日一碗藥,斷不得。”

  柳拂衣點點頭,幫他遞過了廳堂裏掛著的一把油紙大傘:“那柳兄派個童子去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

  “唉,還非得我去不可。”李準接過傘要出門,又折回來,在幾案下麵多抓了一把銀錢,有些無奈的笑笑,“這藥的配比乃內人的秘方,我答應她不示外人,隻能我親自去抓,還要跑幾家不同的藥鋪子分別抓來才行。”

  “勞煩柳兄幫忙照看楚楚了。”

  李準拋下一句話,急匆匆地出了門。

  慕瑤和柳拂衣麵麵相覷,想要看看那盛藥的碗,乳娘卻已經端著碗去了廚房。

  妙妙覺察到空氣中殘留的一點苦澀,澀中帶著異香,嘟囔道:“這藥好香……”

  “是血。”慕聲望著她答,語氣淡淡,“是妖怪心頭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