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明亮，林沐衣衫破了，卻跑得極快。身後的曹慶已經緩過勁來，大步追出來。她暗暗叫苦，這房子處在山坡頂，四周都沒有人家。就算她大聲叫，也未必有人能聽到。以前她極愛這裏的靜謐幽美，如今竟然成了要命的危險。她慌不擇路地往前跑，竟被一塊木板絆倒。她又急又氣，眼見著曹慶的身影已經追過來，內心終於湧上一陣恐懼。轉眼見到地上那塊木板上綁了繩子，心底忽地一動。

  那是她和許輕照曾經在山坡上滑草的木板。那次放肆地玩鬧之後，她一直保留著那塊木板，立在院子外的坡道邊上。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一直留著它，是忘不了那一刻的快樂，還是期待還有那樣快樂？直到這一刻，她幾乎沒有猶豫地抓過木板坐上去，兩腿一蹬，朝坡下滑去。

  這片小山坡她從小玩到大，哪裏有樹哪裏有草都一清二楚。月光下，她完全可以辨清方位。但是隨後追來的曹慶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他被她算計威脅毆打，氣急敗壞，完全喪失了理智，順著那片坡就急追上去。沒跑兩步就被樹根絆倒，立刻象個球一樣，連滾帶爬地朝山坡下滾去。他一路鬼哭狼嚎，比林沐還快到達山坡底，倒在地上隻顧大叫，什麽都顧不上了。

  林沐滑到坡底，見他那個慫樣，竟沒控製住大笑起來，這一笑竟然停不下來，笑得快要岔氣，先前的恐懼也一掃而空了。

  曹慶在地上不住哀叫，還不忘瞪著她道：“臭娘們兒！你別得意，老子一定幹死你！”

  林沐走過去看他，見他小腿處腿骨有異樣，又不敢站立，不懷好意地哼了一聲：“腿都斷了還敢叫板？我給你一腳……”

  她作勢要踢他的腿，他嚇得抱著腿大叫：“不要不要！”

  “幹脆徹底弄斷了拿去喂狗！”她咧著嘴凶狠地叫，曹慶嚇得半死，連連大叫：“你，你，你，你別過來！”

  林沐抓住他的腿，他嚇得哇哇大叫，林沐笑出了聲：“怕了吧？還敢不敢打本姑娘的主意？”

  曹慶瞪著她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

  林沐拍了拍手道：“嗯，你要是以後改邪歸正了呢，本姑娘就幫你叫個車，送你醫院。你要死不悔改嘛……我就在這兒，挖個坑把你埋了……”

  她說得半真半假，又凶又氣，曹慶哪裏還分得出真假，嚇得隻剩吸氣的份兒了，林沐用力一拍他的腿叫：“說話啊！”

  曹慶痛得大叫：“我錯了，我錯了，姑奶奶，你是好人，幫我叫救護車，我要去醫院……”

  林沐笑起來，站起身往外走，曹主嚇得又叫：“喂喂喂，你去哪兒？不是幫我叫車嗎？”

  林沐扔下手中的木板，腳步沒停：“叫車我不得去鎮上啊？等著。天亮之前一定來……”

  “啊？！”曹慶哭都哭不出來了。

  林沐上了大路，一路小跑進了衛生院。她衣衫不整的樣子，把醫護人員都嚇了一跳。等她講完經過，才打了個電話回家。林丘開著車過來接她，卓玉霞一見她那個樣子，嚇得眼睛都紅了。林沐勸說了一整晚上，才讓父母相信自己真的沒事。

  第二天，卓玉霞不讓她出門，中午，林兵和林嶽兩家人都過來了。林沐看著眾人笑：“幹嘛，斷腿的是那個混蛋，又不是我。我好好的呢！”

  林嶽和林丘對視了一眼，想了想道：“阿沐，你一個人住在那山坡頂上，確實有點安全隱患。這村裏人前人後都是鄉裏鄉親，平時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但萬一有外麵來的人不安好心……”

  “三叔！”林沐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以後我在家裏準備點防狼用品就好了嘛。”

  “好什麽好？！”卓玉霞進來瞪了她一眼，“不準一個人去那兒住了！”

  “媽！”林沐不樂意了，直歎氣。

  韓春望拉著林沐的手笑道：“你就那麽喜歡那兒？”

  “我從小就喜歡。那是我家啊。”林沐笑。

  林沛背著一個包衝進來，直接往桌上一倒，叫道：“防狼是吧？我這兒有一堆。刀槍箭戟，你要挑哪個使？”

  林沐愣了一秒，笑道：“二姐你要幹嘛？”

  “幹嘛？你是女人！”林沛瞪著她，“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呢？真要學武藝打架？”

  林沐不滿地叫：“防狼不一定非要拚力氣嘛。我可以智取！”

  “智你個頭！”林沛敲了一下她的頭，林沐哇哇直叫。

  “二姐！你太粗魯了。我看你幫我守門就好了，什麽狼都敵不過你！你才是無敵女金剛！”

  幾個人都笑起來。

  卓玉霞收了笑容，盯著她道：“反正不準一個人再去那住！你要真想去，趕緊找個老公，我們就放心了！”

  林沐跳起來，不滿地叫道：“我真受不了你，我一天不嫁人你就一天不停嘴！不跟你說了！”

  她風一樣地衝出門，把一眾人的擔心不安全拋到了腦後。走到古街，不時有人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她，她如往常一樣想跟眾人打招呼，可是那些平時熱情的人們，此刻不是故意回避她，就是說兩句話就避開了，一轉身，又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林沐心底微沉，一直走到了範嫂手工麵的門前。

  店裏有兩個客人在吃麵。年輕的男人小聲地問年長的男人，“哎，你聽說那個林家姑娘被人糟踏的事沒？”

  年長的男人輕聲笑：“哎喲，林沐啊，從小仗著自己長得漂亮，整天招蜂引蝶，不出事才怪！”

  年輕男人也笑：“她是挺那個的，我聽說前幾天在酒吧裏跟人說那個事……”他不知比了個什麽手勢，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不知道跟多少男人睡過。”年長的男人一臉地鄙夷，又有些不甘。

  年輕男人笑：“哪天我也去試一下……”

  “就你……”年長的男人笑起來。

  “我怎麽了？我有厲器，沒準她喜歡得很。”

  兩個男人嘎嘎地笑得有些流氣，林沐的腳步頓住，一抬眼見範雲娥走出來，直接走到那兩個男人身前，一拍桌子叫道：“吃好了沒？吃好趕緊走，我們要打掃衛生。”

  兩個男人看了她一眼，訕訕地站起來，摸摸索索往外走。一轉身看到林沐，兩個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推推搡搡地走了。

  林沐沉默看著二人走出去，一言未發。範雲娥上前來拉著她笑道：“阿沐，你幾時來的？我正想跟我媽說，打掃完就去看你呢。”

  林沐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哦，剛來。我，我隻是路過。你忙吧。”

  範雲娥連聲道：“我不忙，你，你沒事吧？那壞蛋……有沒有……”

  林沐搖頭，沉默地笑了笑。

  範雲娥鬆了一口氣，四下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又道：“阿沐，現在全鎮都在傳，說你跟你那壞蛋……那個了……”

  “什麽？！”林沐驚訝地看著她。

  範雲娥連忙道：“我也覺得不可能啊，但是不知道誰傳出來的，說你，跟好多人都那個過，說得可難聽了……”

  林沐呆了一呆，臉色瞬間有些發白。她無奈地咬牙笑了一聲，“曹慶！”

  範雲娥氣道：“是那壞蛋造謠吧！太可惡了！壞事沒做成，還要壞你名聲！”

  林沐低低歎了一口氣，轉眼看了看範雲娥道：“不用理他。我又沒做什麽不要臉的事，怕他亂說？”

  “可是……”範雲娥欲言又止。

  手機突然響了，林沐連忙接起來。

  “你好，請問是林沐嗎？”那個陌生的聲音，林沐呆了一下。

  “哦，是。你是……”

  “哦，我們是美院的學生。想去參觀一下月光。請問下午你方便嗎？”

  林沐心一跳，連聲道：“當然可以。”

  “那太好了，我們現在出發，應該兩小時左右能到。謝謝你。”

  對方掛斷了電話，林沐對著範雲娥擺擺手笑道：“我走了，你先忙吧。改天再玩。”

  範雲娥欲言又止，卻隻能無奈歎氣。

  林沐一個人朝山坡走去。從月色到月光的山間小路，幾年如一日，春去秋來，草長鶯飛。山間日月似乎沒有變化，隻是人來人往。她走得很慢，走到山坡頂的時候，感覺渾身都在痛。和曹慶打一場架，耗盡了她不少力氣。那晚後半夜，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才感覺到後怕。如果沒有那個運氣，讓他得了手，她不知道自己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走出那個陰影。她正在慶幸自己並沒有遭受噩運，卻迎來了世俗不解的眼光。

  她坐在月光的院子裏，看那片坡上的薰衣草，在陽光裏自在自樂，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很快開來了兩輛車，並沒有許輕照的車子。她內心閃過一絲失望，打起精神和學生們打招呼。陳慶華是第二次來，熟悉了，話也多了幾句。她問及許輕照，他說許老師在鎮上沒有上來，林沐有些意外。

  他來了，為何又不肯上來？還是他聽到了些什麽？林沐的心，無端又亂了。

  夕陽西下了，來的人陸續走了。卓玉霞打電話來催她回去，她隻能應付幾句。卓玉霞讓林丘去接她，她下意識地撒了謊，說晚上範雲娥會過來陪她，她想在這兒安靜一下。卓玉霞拗不過，隻得答應。陽光下去後院子裏有了些涼意，她看著牆上的琵琶，取下來調試了一下，索性坐到廊沿底下去撥。

  許輕照已經在月光山坡邊上站了半小時。今天他本可以不來，他已經很久沒來。他害怕自己越接近這裏越難以抗拒想去接近她。但他還是來了，不受控製地。到了鎮上，他在河邊徘徊許久，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上來，在這裏遠遠地看著她，幻想著那跟她有關的一切。眼見她取了琵琶坐出來，他心底裏生出期待。

  她調好了音，開始輕彈輕撥。這首曲子有些熟悉，他卻聽不出是什麽。那旋律仿佛就在腦中，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是什麽。他聽得入了神，完全動不了。那琵琶音初始有些輕緩優慢，帶著一絲哀愁，到後麵越來越快越來急，嘈嘈如急雨一般，迎麵撲過來。他心潮起伏，隨著那樂音翻湧，奔向高潮的出口。寂靜的暗夜天空如同大幕，上演著人間所有悲歡喜怒。那樂音衝向最激勇處，突然一聲破響，戛然而止。

  林沐垂下手，指尖湧出血滴來。

  許輕照心一跳，如夢初醒般迅速朝她奔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