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之後，陽光漸漸明媚起來。林沐坐在那片坡頂，看著陽光一點一點透過樹蔭照過來。

  去年那一場大雨，毀掉了這一片坡地，也毀掉了房子和希望。事過後沒多久，林丘三兄弟整理了這片坡地，收拾了殘局。木屋已經拆掉，腐朽的木板都被清理，如今隻餘了一片地基，如同某些遺跡，光禿禿孤伶伶，冷冷清清。那片坡地上，再次野草叢生，綠意盎然卻是荒蕪的。

  “想什麽呢？”韓春望走過來，在她身後站定。

  林沐回頭看了她一眼：“三嬸。”

  她在她身旁坐下來，輕聲道：“你三叔說你經常過來，還沒死心呢？”

  林沐自嘲地一笑：“就算我想弄，也沒錢啊。上次讓三叔虧得血本無歸，我爸看見他都不好意思，我哪還敢說話？！”

  韓春望輕輕按住她的肩膀，“阿沐，人如果有一個目標，就要守著它，想著它，不惜一切奔向它，堅持下去，終有一天，你能到達它。”

  林沐玩笑道：“三嬸你不是在暗示我向你借錢吧？小淵跑到歐洲去不回來，花銷肯定不小。”

  韓春望也笑了：“我隻給了他一筆錢，包括來回路費，其他的他得自己想辦法。”

  林沐有些驚訝，旋即笑道：“他怎麽想辦法？不可能是安之遙吧？！”

  “哦，在錢這方麵他比我們有辦法。”韓春望笑了，“我想用不上之遙。”

  林沐半是玩笑半是打趣道：“真是，我應該找他借錢！”

  兩個人都笑起來，韓春望看了她一眼道：“阿沐，你三叔也在考慮，要不要去聯合一些人，但是村裏的人有錢就蓋樓娶媳婦了，讓他們來投資試驗田，恐怕很困難。實在不行，我們倒是可以，先聯合自己全家人，想想辦法。”

  林沐一怔：“三嬸你的意思是……”

  “大哥大嫂出一份，阿汀餐廳生意上了軌道，也可以出一份。阿沛拿到了注會資格證，換了工作，收入比從前好多得，她出一份應該也沒問題。小淵嘛，我可以跟他說說，看他的意思。你們家要還貸款，可能要麻煩點，不過你媽能說動，也沒問題。隻要我們能湊到三萬五萬，就有辦法先搞起來。”

  林沐怔住，韓春望說了所有人，唯獨沒有提她。全家所有人，除了她，都已經有了很好的工作，不錯的收入，她畢業兩年來，在家裏幫忙，吃穿不愁，卻存不下錢來，手裏最空的，就是她。想到這兒，她心底湧上一股惆悵來。

  “我怎麽覺得，我在連累全家人？”她喃喃歎息。

  韓春望笑道：“這話是怎麽說的？！既然是一家人，就應該互相支持幫助啊。”

  林沐想了想道：“不，我得先表個態。我先拿點錢出來，才有資格去遊說別人！三嬸，這事兒我來想辦法。”

  韓春望點了點頭：“好。三姑娘做事最有衝勁，總之我這份兒，你已經得到了。小淵嘛，我幫你搞定他。”

  林沐嘻嘻笑道：“對！讓他把娶媳婦的錢先弄來投資，沒準兒以後發了，可以呼風喚雨！”

  兩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韓春望看著林沐又道：“阿超呢？最近可來得少了，你們有什麽打算啊？”

  林沐笑道：“他經常去省城農科院，說是可能有機會調過去，所以周末有時候需要加班。”

  韓春望笑道：“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林沐也笑：“著什麽急？先搞好我的試驗田再說嫁人的事！”

  韓春望若有所思地笑道：“我倒不急，我隻怕有些人急。”她站起身來，朝山坡那邊抬了抬頭：“啊，看來著急的人已經來了。”

  林沐抬眼一看，馬立超的身影出現在小徑一頭。他朝她揮揮手，她趕緊站起來。韓春望轉過身笑道：“嗯，我應該消失了。”

  她邊笑邊走了，林沐看著馬立超大步走到跟前，手裏還捏著一個杯子，一見她便遞過去：“你媽讓我帶給你的。”

  “茶？”她笑著接過來就喝了一口，甘香的茶水流進口中，沁人心脾，她滿足地歎息一聲。

  馬立超在她身旁坐下，看著那一片坡地道：“阿沐，你為什麽老喜歡來這兒？紀念自己失敗的作品嗎？”

  她淡笑搖頭，沒有回答。

  馬立超撥弄著腳下的野草，笑道：“還是草的生命力最強。不管怎麽山崩地裂，風吹雨打，春風一來，它就死而複生。”

  林沐心一跳，沉了眼去看地上的草。

  馬立超看了她一眼道：“下個禮拜我又要去省城了。”

  “這次去多久？”她笑著看向他。

  他認真地看著她，聲音卻是小心的：“阿沐，我想這一次去了，不再回來了。他們需要一個科研員，我想，留在那邊。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林沐怔了一秒，旋即笑道：“有機會？”

  “嗯，”他點點頭，“在縣農業局做不了多少事，可是去了農科院就不一樣了。跟著專家可以學不少東西，也能幫助各縣市做很多規劃。那是我想做的事。”

  她笑道：“真的嗎？那太好了！”

  他麵色一喜，握住了她的手：“你支持我去嗎？”

  她果斷地點頭：“當然！做自己想做的事，最重要。阿超，你會成功的。”

  他笑了，偏頭吻她。她微微閉了眼，輕輕地回應著他。馬立超忍不住抱住她，吻得愈重。她不安地推了他一下：“阿超！”

  馬立超鬆開了她，看著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的。我跟我爸媽說了我們的事，他們的意見，是希望我們兩家人能坐下來吃個飯……”

  林沐愣了一下，這是要準備見家長了？

  馬立超笑道：“最好在我走之前見一麵，你覺得怎麽樣？”

  她也笑了：“我去跟我爸媽說。”

  “那就這麽定了，明天晚上吧！”

  她有瞬間的猶豫，又把這猶豫拋開了，點了點頭。馬立超鬆了口氣，笑道：“那我今天先回去安排一下，明天你跟你爸媽一起過來？”

  她本來想說，讓你爸媽過來這邊好不好，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淡淡點頭。兩個人坐了一會，日頭上來了，才慢慢下了山坡。吃完時，兩個人跟父母說了見麵的事。林丘和卓玉霞都很高興，商量著要買點兒什麽見麵禮。馬立超連忙道：“林叔卓姨，千萬別客氣。我跟林沐在一起這麽久了，經常來你們這兒蹭吃蹭喝，也沒送過什麽禮！”

  卓玉霞叫道：“哎喲，你來吃個便飯，還送什麽禮？這次好歹是正式去你父母，總不能兩手空空的。阿沐，一會兒跟我去買點東西。”

  馬立超拗不過，隻得暗暗告訴林沐，千萬別買什麽貴重東西，這樣他爸媽也會有壓力的。林沐忍不住暗自失笑。

  送走了馬立超，一個晚上，林沐都在母親的嘮叨聲裏度過，一會擔心禮不夠，怕對方多想，一會兒覺得林沐的衣服太舊，讓她第二天自己先去縣城買兩件好的。林沐恨不能有個開關，能讓母親的聲音消失一會兒。

  第二天一早，她照例爬到山坡頂上去發呆。還沒走到坡頂，就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在笑：“阿照，你說的就是這兒？！”

  那是韓春望的聲音，林沐聽得心頭一跳，不自覺地頓住腳步。

  隻聽見許輕照的聲音道：“嗯，我第一次來就覺得這個位置極佳。這一個月我都在挑地方，挑來挑去，還是這兒最有靈感。”

  “到底是地方給你靈感，還是人給了你靈感？”韓春望打趣的意味很濃。

  他微怔，她又笑了：“昨天晚上打電話突然說要來，真是嚇我一跳，這次告訴家裏了吧？”

  許輕照輕輕嗯了一聲：“我從家裏過來的。”

  韓春望笑道：“你想完成你的畢業作品有很多選擇，你媽怎麽同意你過來的？”

  他有些不快：“畢業作品是我的，不是我媽的。”

  韓春望笑起來，轉眼看到了林沐的身影在晃，大聲叫道：“阿沐，是不是你？！”

  許輕照微微一震，迅速轉過頭去，果然見到林沐從小徑那頭走過來。她步子輕盈，臉龐帶笑，眼眸竟比陽光還美。

  “嗨！”林沐笑著招手。

  他呆了一呆，旋即移開了目光，心跳卻快了一分。

  韓春望笑道：“阿沐，阿照看上你家這塊風水寶地了！”

  林沐看向許輕照，玩笑道：“不是吧？你也想種地啊？！”

  他淡淡失笑，搖頭：“不，我需要一個設計作品，去參加畢業評選。”

  林沐有些意外地看他：“畢業作品？你是說建房子嗎？”

  “嗯。”他點了點頭，指著腳下的地基道：“這房子地麵的建築已經沒有了，地基還在，真是太好了。”

  林沐瞪著他叫：“我家房子毀了你還說太好了？！”

  他愣了：“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她盯著他窮追不舍。

  “我……”他一時語塞，被她漂亮的眼睛分了神。是，就是這個神情，為何他就那樣輕易就淪陷？

  韓春望忍不住輕笑起來：“阿沐！別逗他了！”

  林沐扮了個鬼臉，他才反應過來她在有意抬杠，竟沒有生氣，隻是笑了笑。她乍見他的笑容，一時心底喟歎，這家夥，還是這個德性。

  “喲，你脾氣真是好，你女朋友有福氣啊。”她玩笑一般地叫，他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

  韓春望看了許輕照一眼，輕咳一聲道：“阿照，你想在這兒建房子，一會兒得去阿沐他們家好好說說。我有事得先回去，你中午過來吃飯嗎？”

  他驀地回了神，“哦，不一定。你不用等我。”

  “那好。”她又看了林沐一眼，在她耳旁壓低了聲音道：“別再逗他，他會認真。”

  韓春望的目光有一絲提醒的意味，林沐微怔，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