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廣場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鎮上的民間音樂組織小樂會的會長，是個四十五的女人，叫做梅瑩。她穿了一襲深藍宋褲，淺藍及膝長袍，風韻超然。她一見到林家姐妹就熱情地給了她們一個擁抱。

  “梅姨！”林沐笑道：“您真是越來越好看！”

  梅瑩也樂了：“我們阿沐才是我們望叢縣第一美人！”

  幾個人都笑起來，她拉著林沐的手道：“前幾天我聽阿業說你回來了，正想著去找你呢，一直不得空。幸好你今天來了。阿沛更難得見到，太好了，就缺阿汀了。”

  “大姐的餐廳剛開張，她這半年恐怕都沒時間能回來了。”林沛笑道。

  梅瑩看著兩個人笑：“唉，好可惜。今兒去縣裏還在說，希望我們能去劇團表演，我正琢磨著跟你們商量商量。怎麽樣？今天表演一曲？”

  林沐和林沛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沒問題。《流水》？”

  梅瑩大喜道：“太好了，我過去安排一下。你們跟我來！”

  她快步朝舞台走去，林沐和林沛拿著樂器跟在她身後，上台去慢慢調試。許輕照在台上看著她的身影，喃喃道：“她們經常表演嗎？”

  楊吉榮笑道：“不要小瞧她們啊，阿沐十六歲就登台了。阿沛十八歲。她們的表演經驗可不比好多明星差。”

  許輕照目光輕動，在林沐身上流連難去。林沛一邊調試古琴，一邊看著林沐道：“阿照今天主動說想過來，真是奇怪，他一向不愛熱鬧的。”

  林沐目光微沉，笑笑沒說話。

  林沛顧自又笑：“小淵可能跟安之遙在一起了。”

  林沐微微一驚，笑了兩聲：“真的假的？”

  “嗯，聽說安之遙考去了南大。”

  “哈！”林沐笑了，“還真是一路追擊啊，這安家大小姐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林沛輕輕撥了一下琴弦，笑道：“他們從小玩到大，安家人一門心思想小淵回去，他要真能娶安之遙，全家簡直要歡呼。”

  林沐輕輕搖頭：“我看未必。小淵可不是個沒主見的人。”

  “安之遙漂亮、聰明，富有，家世又好，不是個理想的老婆嗎？”林沛看了她一眼。

  林沐歎了口氣：“不是條件好就是一定合適。小淵那性格，怎麽可能去當安家的一分子？”

  林沛也歎氣：“那倒是，兩家畢竟還是差得遠。安之遙高高在上，從來沒窮過，能跟上小淵的想法，恐怕很困難。他們兩個身份地位財富都差得太遠，想在一起，確實沒那麽容易。”

  林沐看了許輕照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她心頭一動，沉下眼去，笑道：“這個社會本來就有階層之分，不是同一個維度的人，想在一起，很難有好結果。”

  林沛把目光從楊吉榮的身上移到了許輕照身上，低低地笑：“阿照倒更適合安之遙。”

  林沐忍不住撲哧笑了，“門當戶對嗎？”

  林沛也笑了：“真這麽簡單就好了。安之遙也不會等了十幾年也想跟小淵在一起。”

  林沐搖了搖頭道：“我敢把話說在這兒，小淵絕對不會娶安之遙。”

  林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流水》？”

  林沐調好了琵琶，手指輕撥，點了點頭。

  梅瑩站在台邊朝二人點頭示意，林沛撥動琴弦，古琴的樂音，悠悠揚揚地響起，現場頓時安靜下來。這是一首古曲改編的合奏曲目，林沐的琵琶是後加入的。古琴的樸華加入了琵琶的婉轉綿長，立刻顯示出它層次多變，卻風格相融的獨特魅力。人在高山流水間遊走，倘佯於雲水仙境，歡快，自然，悠遠。

  許輕照第一次聽林沐彈琵琶。他一下子陷進那優美的樂音裏，神思跟著樂曲起伏走遠，目光已經收不回來。

  一曲奏完，現場歡聲四起，掌聲雷動。有人在吹口哨：“阿沐！我愛你！”

  笑起響起來，許輕照抬眼看過去，那吹口哨的人，就是曾經在街上拉住林沐，要她去看木料的男子。現場的男人，大多人在看林沐。愛慕的不在少數。林家三姑娘果然聲名在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微微皺眉，心頭莫名湧出一股不快來。

  那男人跳上台去，看著林沐笑道：“阿沐，我們也合奏一曲吧，你看，我帶了洞簫來。”

  他從懷裏摸出一支碧簫，台下有人笑著起哄，“阿業你追人都追到台上去了！幹脆直接回家吹簫好了！”

  這人一語雙關，聽懂的人都在暗自竊笑，林沛卻變了臉色。她剛站起來，就被林沐拉住。

  她笑得燦爛，盯著黃興業叫：“學了三天就來賣弄！你那支簫啊，隻能在家閉門修煉，再煉個三年五載，才能見人。現在拿出來，隻會丟臉！”

  眾人哄堂大笑，黃興業臉色尷尬，仍然賠笑道：“哎喲，好歹我還在練嘛，要不你幫幫我好了！”

  笑聲更大了，林沐放下琵琶，一把抓過他的洞簫，指著底下的人叫道：“你們都替他著急啊，那誰有本事來教他？！現場比試，誰能吹完一曲梅花三弄我就服他！”

  一時底下的人沒了聲音，她笑著把簫塞回了黃興業手中，“回家好好練吧。”

  黃興業趁機想拉她的手：“那你來教我！”

  她嫌棄地看了他一眼，“等你學會了所有的指法再來找我！”

  她一眼洞穿了他的企圖，打著洞簫的名目來調戲她，怎麽可能讓他好過，一把推他下台，叫道：“在家十年功，台上一分鍾！要努力啊，我看好你啊！十年後你就有機會了！”

  眾人又哄笑起來。黃興業跳下台，自己也摸著頭笑了。

  楊吉榮忍不住叫道：“阿業想追阿沐都想了三年，簡直毫無長進啊！”

  許輕照低了低頭，唇角也溢出一絲笑意來。

  林沛林沐下了台來，梅瑩笑道：“阿沛，你爸他們什麽時候有空再來？”

  林沛笑道：“我爸最近忙，恐怕沒時間了。”

  梅瑩歎氣道：“可惜了，我這邊真不敢答應人家去表演。哪天我得找你爸好好商量商量。”

  林沛看了一眼林沐道：“行啊。梅姨，我們先走了。改天聊吧。”

  兩個人走出來，楊吉榮迎上去接過古琴，笑道：“今天算是過了癮了吧？”

  林沛笑：“阿沐那個才叫過癮！”

  幾個人都笑出聲，許輕照指著林沐的琵琶道：“要我幫你拿嗎？”

  她怔了一秒，“不用。我自己背吧。你們開車來的嗎？”

  林沛點了點頭：“走，先送你們吧。”

  楊吉榮開了一輛卡羅拉，四個人上了車，到秀林放下了林沐和許輕照。韓春望見他們回來，笑著叫：“小樂會好玩嗎？”

  “還好。我好久沒彈了，差點彈錯音。”林沐吐了吐舌頭，跑進屋裏倒水喝。

  韓春望轉眼看了看許輕照道：“剛剛我還跟你爸爸通了電話，他問你什麽時候能回去。”

  許輕照愣了一下：“阿沐家的房子改建還需要一點時間。”

  林沐湊過來笑道：“你要有事可以先走，跟我爸他們交待一下就行了。工人做工，你不用天天守著啊。”

  他臉色微變：“不行，我……不放心。”

  林沐歎了一口氣：“你還真是有點擰啊。隨你吧。我要去睡了，晚安！”

  入了夜的山林寂靜萬分，林沐倒頭就睡了，哪裏知道許輕照幾乎一夜都在想她的琵琶音。她的眼神她的目光她的手，仿佛揮之不去的影像，刻進了腦海裏。閉上眼，耳邊全是那悠揚的樂音，唇上她的味道就愈加清晰，令他心緒難寧。

  第二天一早，她送他去了工地，一上午，他都在和林丘講怎麽利用那些石材來砌池塘。按他的要求一步步地做，工人們慢慢地上了手。午後他才得空坐一會兒。卓玉霞送了飯來，打量著他笑：“阿照，你要在這兒吃，還是回去吃？”

  他看了林沐一眼：“嗯，在這兒吃吧。”

  這個回答讓卓玉霞略有些意外，他從來不跟他們一起吃飯，她原本也隻是客氣一問，沒料到他竟然答應了。

  “我們這些粗茶淡飯你吃得慣嗎？”林沐盯著他笑。

  他打量著她手裏的碗：“吃什麽？”

  “雜糧飯！”她揚了揚手裏的碗，“你想吃嗎？”

  他猶豫了一下接過來，果真嚐了一口，“還可以啊。”

  林沐有些驚訝地看他，“哎喲，不得了，小王子要食人間煙火了。”

  卓玉霞瞪了女兒一眼：“吃你的飯！少說話！”

  林沐笑著撇嘴，接過碗來，笑嘻嘻地看著許輕照道：“好吃嗎？你不用這麽勉強，吃不慣就回去吃好了。我在這兒守著，你去休息吧。”

  許輕照埋頭一邊吃一邊道：“不用。我覺得挺好吃。”

  林沐原本還想取笑他兩句，見他吃得很快，那到嘴邊的話，就不覺消失了。

  “下午我想再去取點石材。”他轉眼看她。

  “哦！”林沐笑道：“找個工人跟你去吧。”

  他怔了怔：“那你呢？”

  “下午我要去找雲娥。”林沐放下碗，看著卓玉霞道：“媽！過兩天我想去縣裏瞧瞧，農科院說是要來幾個專家講課，我想去看看。”

  卓玉霞想了想說：“你還真想去搞那個試驗田？”

  “為什麽不？”林沐笑道：“不搞我四年不是白學了？”

  卓玉霞看著女兒道：“家裏的錢全部投到這房子上了，你想搞，恐怕我們幫不上忙。”

  林沐眼光一暗，仍然笑道：“沒關係，去聽聽專家的課，總有好處的。能不能搞，以後慢慢合計好了。你們吃，我先走了。”

  她站起來往外走，許輕照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的背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