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呆大
作者:文浩晚漁      更新:2020-12-28 05:51      字數:4127
  郅正對著烏騅子雄命令道。

  “先生,你再看這個卷宗。”

  烏騅子雄將剛才給郅正的卷宗收好,然後又拿出一份可疑的卷宗,郅正低頭仔細觀看上麵內容:

  元狩年間,洛陽陽縣有個舉孝廉,名叫蔣瑜,父母親在的時候,跟陸家對過親。

  後來雙親亡故,連年遭災,陸家一看苗頭不對,不肯把姑娘嫁到這種窮人家去,就一拖再拖。

  蔣瑜呢,倒也不急,想自己還是讀書要緊,隻要書包底下翻身,還怕討不到老婆嗎?所以天天躲在房裏咿咿呀呀讀四書五經,不到四更天是不肯去睡覺的。

  說來也巧,蔣瑜的貼隔壁鄰舍趙玉吾,是個綢緞鋪老板,生個兒子不爭氣,又矮又小,十五六歲年紀了,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

  相貌難看不說,還有些癡呆毛病。趙玉吾寶貝自己的兒子,早早就替他討進了一房媳婦。媳婦娘家姓何,今年18歲,生得花容月貌,人見人愛,嫁給一個呆大,豈不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為隻為她爹媽早早過世,家中隻有個奸刁油滑的哥哥,隻想獨吞家產,把妹子趕出門,這才糊裏糊塗進了花轎。

  再說趙玉吾,也有他的小九九,心想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家店了,難得有這麽個機會,當然不可放過。

  媳婦比兒子大幾歲,也沒啥希奇,先討進來養在家裏,將來再圓房,有何不可?隻是總有些心虛,生怕這個媳婦死呀活呀的鬧事,留不住,所以對媳婦百依百順。

  若要好,大做小,媳婦開口要什麽東西,總要千方百計替她弄到手,討她的歡喜。

  這個媳婦何氏,在家中受哥嫂的氣,巴不得早點走出。來到趙家,雖說丈夫不爭氣,想想公公婆婆待自己好,勝過親爹媽,也就心平了。

  所以嫁到趙家一個月,倒也相安無事。

  這天上午,婆媳倆一邊做針線活一邊閑聊,何氏忽然想起一件事,隨口說道:“婆婆,隔壁讀書的,是個舉孝廉,還是什麽?”

  原來何氏的臥室正跟蔣瑜的書房貼隔壁,蔣瑜讀書,何氏也聽得見,婆婆嘴一癟,說:“是個窮得叮當響的舉孝廉,我看他一世也別想出山。你問他做啥?”

  何氏笑笑說:“我聽得他每天夜裏讀書都要讀到深更半夜的,這般刻苦,說不定將來也會有出頭之日呢。”

  何氏說這話無心,婆婆聽這話卻是有意,回到自己房裏跟老頭兩人一商量,覺得苗頭不對,不管有心無心,總歸是床底下放鷂子,大高而不妙。

  第二天當機立斷,把媳婦的房間從後頭搬到前頭,老兩口的房間從前頭搬到後頭,讓媳婦從此之後聽不到隔壁的讀書聲,也好讓她斷了這個想頭。

  誰知道,三天一過,蔣瑜又移到何氏隔壁,咿咿呀呀地念起書來。這究竟又是怎麽回事呢?原來蔣瑜家中隻有一人,原先是後頭的做書房,前頭做臥房。後來無意之中聽得自己臥房的隔壁換了人,是個年輕女子的聲息。讀書人講的是孔孟之道,男女授受不親,生怕別人議論,也就來了個當機立斷,把書房跟臥房來了個對調。誰知道弄巧成拙,反倒把事情攪混了。隔壁何氏是個聰明人,公婆要她換房間,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嘴上不說,心中大家有數。如今隔壁的男人偏偏不識相,螞蟥叮住鷺鷥腳,我搬到哪裏,他也跟到哪裏。這種事又不好哇啦哇啦去吵相罵的,不過心裏想想總歸不是滋味,所以走出走進,話也少了許多。

  趙玉吾老夫妻倆見媳婦這幾天神色不對,愈發起了疑心病。

  一個說:“莫非他們已經勾搭上了?”一個說:“捉賊捉贓,捉奸捉雙,沒有真憑實據,先不要驚動他們。”

  這邊要尋真憑實據,那邊偏偏把真憑實據送上門來了。

  這天,蔣瑜從書架上取書,忽然看見書麵上有一塊亮晶晶的石頭,拿來一看,原來是個小小的玉扇墜,倒也玲瓏剔透,十分有趣。咦,我家祖上,從來沒見過有這種古玩,這玉扇墜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當時的人都很迷信,所以蔣瑜一想二想就想到財神菩薩身上,都說財神菩薩會幫凡人發財的,莫非這玉扇墜也是這個緣故?不過財神爺也太不懂道理了,要幫我發財,床底下掘出一甏金子,才能派點用場,小小一隻玉扇墜,又能值幾兩銀子呢?蔣瑜再一想,不派大用場,救救急也不錯,也就不再埋怨財神菩薩了,找來一根絲線,把玉扇墜吊在自己的折扇上,想先請人估估價,然後賣掉拉倒。

  吃過夜飯,街坊鄰舍都在橋上乘風涼。蔣瑜拿把扇子,也過去湊熱鬧,一邊說話,一邊把個玉扇墜晃來晃去的,存心想引別人開口,也好借此機會問問價錢。不一會,果然有人問了:“蔣大官,你這個玉扇墜好漂亮,哪裏來的?”蔣瑜說:“是個朋友送的,你們倒替我估估價看,值多少銀子?”那人接過去一看,悶聲不響,眨眨眼又遞給邊上的人。邊上的人一看,又是悶聲不響,眨眨眼再遞給第三個人。乘風涼的街坊鄰舍個個都看過,卻隻是眨眼睛,誰都不開口。

  為啥?原來這玉扇墜他們都見過,是趙玉吾的。趙玉吾有兩個扇墜,一個是漢白玉的,一個是迦南香的,兩個扇墜輪流吊在扇子上。總共不過10兩銀子的價值,趙玉吾要吹牛,跟街坊鄰居說值50兩銀子。這事人人都知道。後來,趙玉吾的扇子上不吊扇墜了。別人問他,他說是媳婦見了歡喜,把兩個都討去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大家在背後議論,十有**是公公在扒灰,跟花容月貌的兒媳婦有私情,所以才把自己心愛之物送給媳婦做表記的。再說趙玉吾這個人原是個刻薄鬼,吹起牛來說自己怎麽怎麽有錢,真的有人要向他借錢了,他卻成了鐵公雞,一毛不拔。平日裏嘴巴上不積德,專門喜歡講別人家扒灰、偷漢子的醜事,所以人緣一向不好。如今街坊見這隻玉扇墜竟跑到了蔣瑜的扇子上,當然愈發驚奇,一個個在肚子裏說:有好戲看了!公公扒灰,把玉扇墜送給兒媳婦;媳婦又偷漢子,把玉扇墜送給蔣大官;蔣大官卻不當一回事,居然會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來顯寶。這出戲可從來也沒見過。所以大家隻是眨眼睛,就是不開口。

  蔣瑜弄不懂了:“咦,什麽寶貝東西,你們怎麽都成了啞巴啦?”

  內中有個街坊老練,滴水不漏地說:“古董的價錢,一上一下相差極大。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我們不敢瞎估,過幾天尋個識貨朋友來替你估估看。”蔣瑜是老實人,哪裏知道其中的機關,隻當是真,也就不再追問,乘了一會兒風涼,進屋又去讀他的書了。

  蔣瑜一走,乘風涼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了。這個人說:“趙玉吾平日裏嘴巴不饒人,刁鑽刻薄,今天事情輪到他頭上,看他怎麽說?”那個講:“是呀是呀,這叫有嘴說別人,無嘴說自家,好戲還在後頭呢。”又有一個細心人插進來說:“玉扇墜形狀差不多的,天底下也不知有多多少少,這事不可莽撞,倒不如擺個計策,明天叫趙玉吾自己來認認,一認就知道了。到時候再說風涼話也來得及。”“哈哈,到底小諸葛會動腦筋,好,就照這麽辦。”看看夜深,大家才一個個回屋裏去睡覺。

  第二天,趙玉吾上街,早有人把他拖進一家茶葉店,店堂裏一坐,把昨天看見一隻玉扇墜估不出價,要請他這個行家裏手來識一識的事,說了一遍。趙玉吾一口答應。當下有兩個年輕人自告奮勇去叫蔣瑜。蔣瑜自然老老實實地拿了扇子,跟那兩個年輕人一起來了。

  趙玉吾接過玉扇墜隻一看,兩邊麵孔頓時變成豬肝色,眼睛裏要冒出火來。店堂裏的人都盯著趙玉吾的麵孔看,趙玉吾卻並不覺得,隻是呆愣愣地盯著蔣瑜的麵孔看。蔣瑜被看得不好意思,就笑了出來:“咦,你盯牢我看點啥?難道以為我一個窮書生家裏不該有這種古董嗎?老實對你說吧,是別人送給我的。”

  蔣瑜這話不說倒還好,一說更加不得了。趙玉吾想:好你個小子,姘上了我家兒媳婦,居然還要拿兒媳婦給你的東西到街坊當中去宣揚;今天還敢當麵譏誚,指著和尚罵賊禿。好!我認得你!趙玉吾剛想發作,再一想又忍了下來。為啥?畢竟家醜不可外揚,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不好收場。再說,是不是兒媳婦送他的,也還得再敲釘鑽腳弄弄著實。想到這裏,他馬上又換了一副笑臉:“嘿嘿,府上書香門第,誰人不知,隻把小玩意兒哪會沒有,何必要別人送呢。隻因我家裏也有隻玉扇墜,式樣倒也差不多,正想買去湊成一雙,又怕蔣大官開價太高,所以才在這裏察言觀色。”蔣瑜說:“老伯真的要這扇墜,隨便說個價吧,老鄰舍了,我怎麽還好討價還價呢。”

  旁邊人一看,苗頭不對。趙玉吾要是花幾兩銀子把扇墜一買回去,一場好戲豈不等於收了場?今後誰要說他閑話,連個把柄也沒有了。不行,要想個辦法出來。又是那個叫小諸葛的街坊站了出來,說:“你們兩人不好定價,我來做公道。趙老板家原有兩個扇墜,一個漢白玉的,一個迦楠香的,我聽他親口說過,值50兩,正好25兩一個。如今蔣大官這個先放在我這兒,趙老板回去把你家的也拿來,比一比,不怕不識貨,隻怕貨比貨,一比就比出來了。要是這個比那個好,加幾兩銀子;要是這個不好,減幾兩銀子;要是一式一樣,就照原價。”眾人一聽,都說是個公道辦法。

  趙玉吾急了:“我的一個給了兒媳婦,哪裏還討得出來?”“豈有此理,公公向媳婦討,哪有不肯的道理?”

  “對對對,原本是你送給她的,現在不過是借來看看成色,有什麽難的?去去去。”

  眾人一起哄,趙玉吾下不了台,隻好將錯就錯,說道:“也好,我去試試看,肯不肯明天給你個回音。”說罷,急急走了。

  蔣瑜還蒙在鼓裏,隻當真的要估價,也就一百廿個放心,把玉扇墜存在小諸葛那裏,一搖一擺地回去了。

  再說趙玉吾回到家裏,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拍台拍凳,捶胸頓足,把事情經過對老伴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做婆婆的將信將疑,就到媳婦房裏去,隻說公公想再去買一隻玉扇墜,要原先的兩隻拿來做個樣子。何氏打開匣子一尋,不要說漢白玉的扇墜不見,連迦楠香的那隻也不見了。何氏不相信,翻箱倒櫃,連床底下,抽屜角落,都搜查一遍,還是不見。婆婆不開心,開出口來冷冰冰:“這個房間裏是尋不到的了,倒不如到隔壁去問一聲。”媳婦還是拎不清,詫異起來:“婆婆怎麽說這種話,我沒有去過隔壁,隔壁的人也沒有來過我房中,倒有什麽瓜葛不成?”

  話說到這地步,也就沒啥好遮攔的了,婆婆伸手就朝何氏臉上刮了一個耳光,大罵起來。她一邊罵,一邊把隔壁蔣大官那隻玉扇墜的事重又數說一遍,要何氏從實招來。何氏呢,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想自己嫁給這麽一個呆大,早已一百廿個不稱心,不過畢竟還是個規矩女人,這一個多月來沒做過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倒先被公婆七疑心八疑心的,先是換房間,倒也罷了;現在索性挑明了說我偷漢子,這不是欺人太甚了嗎?越想越氣,越想越苦,口口聲聲要婆婆拿出真憑實據來,否則就要去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