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北川，駐馬鎮。

  隻因傍著這華陽道，南來北往的各路客商盡皆在這小鎮上歇腳，所以，偌大的小鎮從早到晚都熱鬧非凡。此刻，在小鎮上一家酒館中，人聲鼎沸。

  小二哈著腰，站在門口，不停地衝來來往往的商人招呼著，每拉來一位客人，那倚靠著櫃台的掌櫃就笑著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像是親兄弟一樣。

  店裏人越來越多，生生把這間不過十多張桌子的小店擠得滿滿的，掌櫃臉上的笑容越發濃鬱，看著不停穿行在店裏的小二，眼中多了幾分喜愛。

  就在這時，店外傳來一陣嘈雜，聽聲便是先前那迎人的店小二，掌櫃似乎見多不怪，僅僅衝門外一瞥，看到一名一身麻布的少年，便轉回了頭，繼續樂嗬嗬地看著店裏的人。

  鄉下人，哪裏抵得上這些大商人啊！

  小二皺著眉頭，盯著眼前渾身透露著土氣的少年，嫌棄不加掩飾地爬上臉。

  “喂！別看了，今兒店人滿了，你還是去別地兒吧！”

  雖說這駐馬鎮不是啥一流城池，可這裏的東西絕對要比其他同等的城裏高，尤其是他們這家酒館，論價錢那絕對能排得上城裏前三。

  當了這麽多年店小二，他見多了這種穿著普通的人在他們這裏付不起賬，被打個半殘的。

  所以，他今天也懶得搭理這個少年，索性直接轟起了人，他可不相信，這小子能在這兒喝得起酒。

  然而，對於小二的話，少年像是沒聽到一樣，依舊直勾勾盯著那塊懸掛在店鋪上的牌匾。

  少年的無視似乎惹惱了小二，更何況，少年剛好堵在了門口，幾個本已經停下的商人，見狀猶豫了片刻又朝著旁邊的店走了去。

  到手的生意被搞砸了，小二一想到自己平白丟了一個銅板，心中的氣憤甚是濃鬱，徑直朝著少年走了去。

  “喂，說你呢，沒聽到啊！”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就要將這少年推開。

  當小二的手落在少年身前一厘米的位置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竟然伸不前了，似乎被什麽東西擋了下來。

  小二目光一凝，怪異地看向了少年，剛好迎上了少年轉回的目光。

  一雙漆黑又深沉的眸子，仿佛無底深淵一般，充滿寒意，看得小二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目光下移，少年看向了小二那一隻停在自己胸前的手掌，嘴角微微一揚，一股濃鬱的氣勢轟然彈出，竟將那小二直接彈了出去，跌落在一旁。

  少年淡淡笑了笑，手一翻，兩枚銅錢不偏不倚砸在了小二的臉上，隨即邁步走進店內。

  小二一臉土色，似乎還沒緩過勁兒來，看著手裏的兩枚銅錢，片刻後，苦笑著爬起身子，繼續站在門口，招攬著來往的人。

  這一幕小插曲自然被店裏的人看到了，但卻沒有一個人在意，顯然這種事見多不怪，莫說碰到硬茬被打飛了，就是殺了個人，對於他們這些常年行走江湖的人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在這個世上，實力便是王道！

  掌櫃同樣也看到了門口那一幕，雖說對這名衣著平常的少年感到幾分驚訝，卻也沒有過多的表現，依舊帶著笑臉。

  既然能掏得出錢，別說穿麻布衣裳了，就算是光著，那也是客人。

  衝著一名小二使了個眼色，那小二會意地迎上了少年，卻是沒有了先前那名小二的跋扈。

  “這位爺，請問要喝點什麽？”

  少年呆了呆，目光探向四周，片刻後，指了指身前的一桌客人，淡淡道：“和他們一樣吧。”

  見狀，酒館裏響起了濃濃的笑聲，每個人都饒有興趣地盯著少年看，眼神中的鄙夷不加掩飾。

  小二也是強忍著笑意，沒想到還是個連酒館都沒去過的雛兒，當下招呼道：“這位爺，您是想要一壺黃酒，是嗎？”

  少年點了點頭，小二便繼續道：“好嘞，這位爺，黃酒十文，不過今天店裏沒地方了，您估計得站著喝，或者拿家喝了……”

  四周的人聽著小二的話，臉上都露出了怪異之色，不少人笑著搖起了頭。

  少年的麵色依舊波瀾不驚，看了一眼小二，片刻後，點了點頭，輕聲道：“無妨，站著就好。”

  說罷，便從懷裏掏出十文錢，在小二一臉笑容下，朝著他遞了去。

  小二笑的更濃了，急忙伸出雙手，就在他剛要接過那十文錢的時候，一隻古銅色的大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那十文錢剛好落在了那隻手中。

  小二眉頭一皺，抬頭朝著一旁看了去，卻是發現，少年的身旁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

  **著上身，一身雄壯的腱子肉，古銅色的皮膚黝黑發亮，清爽的短發，刀削斧鑿般的臉上，盡顯蠻橫。

  少年也頗為意外地看向了那個多出來的漢子，平靜的臉上少有地多出幾分意外之色。

  “這位大爺，不知您有什麽吩咐？”

  小二吞了吞口水，看到那漢子的蠻樣，他哪裏敢多惹。

  漢子惡狠狠地瞪了小二一眼，卻是看向了一旁的少年，道：“小兄弟，一壺黃酒在這兒隻要五文錢，這條眼裏隻有錢的狗是看你第一次到這兒來，跟你瞎要價，你咋還真給他！”

  被漢子點破，那小二的臉色頓時變青了，卻是不敢多說什麽。

  少年也是微微一愣，迷眼看向了那名小二，一股淡淡的氣勢從他體內徐徐飄出。

  小二見狀，急忙後退了幾步，陪笑道：“兩……兩位爺，是小的疏忽了，記錯了價錢，您別生氣，我該打！”

  說著，小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對著漢子和少年一頓陪笑躬身。

  掌櫃的似乎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況，忙走了過來，問了那小二幾句，當即滿臉怒氣地扇了小二一個耳光，這才對著少年躬身道：“這位小哥，您請息怒，是我管教不嚴，今天的酒賣您三文錢，還希望您消消氣。”

  少年沉默片刻，這才收回體內的氣勢，轉身朝著店內走了去。

  漢子再次冷哼一聲，隨手甩出三文錢，隨即朝著少年走了去。

  掌櫃麵色陰沉地瞪了一眼兩人的背影，卻無計可施，隻能將火撒在小二身上。

  “還愣著幹什麽，上酒去！”

  小二急忙應了一聲，便匆匆跑開了。

  另一側，漢子看了一眼朝著店內走去的少年，笑著喊了一聲：“喂，小兄弟，等等俺！”

  聽到身後的呼喊，少年詫異地回過頭來，看著蠻漢子臉上的笑容，心頭有著幾分疑惑。

  但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少年還是抱拳道：“剛才多謝大哥相告……”

  漢子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指了指一旁的空桌，爽朗道：“都小事，小兄弟，你要是不嫌棄俺就坐這裏陪俺喝幾杯。”

  少年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跟著漢子坐在了那張空桌前，桌上擺著喝了些許的一壺酒，顯然這裏是漢子的位置。

  待得少年落座，先前那名小二便匆匆端著一壺酒走了過來。

  “兩位大爺，您要的黃酒來了，請慢用。”

  漢子似乎很厭惡這小二，不耐煩地擺著手，“下去吧！”

  少年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漢子，心中的疑惑越發濃鬱，他斷定自己與這漢子並不相識，可為什麽要屢次向自己示好呢？

  漢子似乎沒有察覺到少年在盯著自己看一樣，酒滿盞，推至少年身前，漢子卻是自顧自拿了個大碗。

  “小兄弟，俺叫魯雄，江湖人給俺取了個外號叫鐵拳，你也別奇怪俺為啥幫你，俺也說不上來，俺就是覺得你和別人不大一樣，你要是覺得俺這個人可以交的話，就幹了！”

  說罷，魯雄仰頭飲下那一大碗酒，還不忘哈哈大笑幾聲，砸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一般。

  少年卻是一頭霧水，越發看不明白這魯雄究竟是要做些什麽了。

  遲疑片刻，少年也端起眼前的一盞酒，道：“魯大哥，既然你如此豪爽，那我就幹了。”

  魯雄瞪著眼，看著少年將那一盞酒盡咽下肚，再次大笑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又滿上了。

  “小兄弟……”

  魯雄正要開口，少年卻是笑道：“魯大哥，我叫柳川，若不嫌棄，你直接呼喚我名便可。”

  “哈哈，好，那我就叫你柳川兄弟吧。”

  柳川點了點頭，雖然他並不清楚眼前這個看起來粗獷的漢子究竟是什麽人，但直覺告訴他，此人應當沒有什麽惡意。

  “兄弟，你這是要去哪裏？”

  再飲一碗，魯雄發問道。

  柳川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四處飄蕩罷了，不過，眼下我怕是得去一趟晉州。”

  “晉州？”魯雄微微皺了皺眉頭，疑惑道：“兄弟，你去晉州做什麽，那裏最近可是不太平。”

  “嗯？”柳川眉頭微蹙，道：“那裏發生什麽事了？”

  柳川的問題讓魯雄愣了片刻，似乎在為柳川不知情感到驚訝，但還是開口道：“你難道不知道晉州李家最近發生的事嗎？”

  柳川輕輕搖了搖頭，他剛從山上下來，怎麽會知道江湖中發生了什麽事。

  但一聽到晉州李家四個字時，柳川的雙目明顯一凝，那裏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魯雄見柳川真不知情的模樣，壓著心裏的疑惑，向他講述著：“兄弟，你可知北川柳家？”

  柳川整個人一震，眼中怪異的光芒一閃而逝，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

  魯雄似乎沒有察覺到柳川的異樣，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看向柳川，疑惑道：“兄弟，你不會和柳家有什麽關係吧？”

  柳川苦笑幾聲，道：“怎麽可能，如果我和那柳家有關係的話，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說話間，一抹狠戾再度閃過他的眼。

  魯雄卻是深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喃喃道：“這倒也是，四年前柳家被滅，那人更是下令屠滅所有和柳家有關的人，若你真和柳家有關，倒也活不到現在了。”

  “魯大哥，柳家的事莫非和李家現在的事有關？”

  魯雄點頭，道：“柳、李兩家一直以來都是世代交好的，兩家代代聯姻，這都是江湖人皆知的事。當初柳家被滅，李家本應受到牽連，但不知道為什麽，李家非但沒有損傷一人，而且勢力還有所擴張，一躍成為了南涼第一家族。”

  聽著魯雄的話，柳川微眯著雙眼，魯雄話裏的話他自然聽得出來，心中難免有些震撼。

  當年柳家被滅，他才不過八歲，若非師傅搭救，恐怕他也如爹娘一般成為刀下亡魂了！

  在山上待了八年，江湖中的事他根本無從知曉，隻是知道當年那個威震一方的柳家已經不複存在了，除此之外，他接觸的便是和尚，經書！

  苦苦等待四年，他這一次下山，便是為了複仇，而最有可能成為他助力的就是晉州李家，但想到當年柳家的事，他本還擔心李家會因此受到牽連，所以他下山的第一站便是要去李家。

  卻沒想到，魯雄竟然告訴他這樣的一件事，倒是讓他有了些許遲疑。

  難道，當年的事李家也摻和了嗎？

  魯雄斷然不知柳川心裏想的，自顧自講著：“自那以後，李家以第一家族的名頭，暗自集結了不少勢力，對外稱是正常交往，合力抗衡他國勢力，但究竟打什麽算盤，卻是沒有人知道。”

  柳川眉頭皺的深深的，疑惑道：“李家這麽明目張膽地集結勢力，朝中沒有人出手嗎？”

  魯雄嗬嗬一笑，道：“當然有了，不過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看上去打的凶得很，但俺聽人說，那都是做戲給別人看呢！”

  “做戲？”

  柳川目光一凜，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意味了。

  “但是一個月以前，李家突然被人偷襲了，據說一夜之間死傷了近一成的族人，甚至連族中的一位長老都死了。最離奇的是，沒有人知道闖入李家的人是誰。自那以後，李家隔三差五地傳出死人的消息，這一個月下來，估計得有大半的人都死在了那些人手裏。”

  說著，魯雄神秘地衝著柳川一笑，飲盡碗中的酒，便不再言語了。

  柳川卻是滿臉震撼，李家能夠成為南涼第一大家族，實力可想而知，但就是這樣的一股勢力，竟然被莫名其妙地整成這幅模樣，甚至連是誰動的手都不知道，這傳出去誰能相信啊！

  輕撫著下巴，柳川似乎陷入了沉思，他本意是想去向李家借力，但剛才魯雄的一番話讓他對於這個曾經家族最大的盟友多了幾分猜忌，一時間有些猶豫不定起來。

  他相信魯雄並沒有必要騙自己，這樣的事，隨便抓個人都能問的出來，如此一來，那李家是否應該去可就得仔細考慮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