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
作者:葉子無歌      更新:2020-12-28 03:19      字數:3739
  殷危婁回到自己的住處,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

  烏雲蔽月,天邊時不時滾起幾道雷聲,看起來要下雨了。被放置在桌子上的虎蛟聽見動靜,鞭尾抬起來往門口“瞅”了一眼,又耷拉下來,鞭身扭了扭換了一個更舒服一些的姿勢,並沒有搭理殷危婁。

  殷危婁把白予卿方才給他的書放在桌子上,虎蛟顯然很不滿意有東西跟他共用一張桌子,鞭尾橫掃過桌麵,把書掀到了桌底下,殷危婁瞥了虎蛟一眼,聲音冷漠而疏離:“書,師尊給的。”

  桌子上的虎蛟明顯一震,把掉在地上的書卷了上來,還抖了幾下抖掉灰塵,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子上,然後乖乖盤在書的旁邊。

  殷危婁盡量放輕聲音,轉著輪椅推開房門,又看了虎蛟一眼,虎蛟盤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鞭尾,見虎蛟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殷危婁推門去了隔壁的房間。

  隔壁的房間有一個低矮的櫥子,殷危婁彎腰打開櫥門,靠外邊一點放著碗筷,更往裏麵一些則放著雜七雜八的罐子,看上去和普通的療傷藥沒有什麽區別,但實際上把任意兩種藥兌在一起,都是能殺人於無形的毒藥。

  他懷疑師尊發現了什麽,所以把虎蛟放在這裏,虎蛟有神識,他這些天做什麽都盡量避開虎蛟。連製藥也盡量挑虎蛟休息的時候,但是這些天觀察下來,他卻感覺虎蛟不太像監視一個人的樣子,他躲得遠遠的,虎蛟非但不理他,甚至每天就是找到一個舒服的地方盤起來睡覺。

  今日師尊突然讓他搬走,難不成是怕虎蛟監視不到位,所以想要親自監視他?

  殷危婁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裏露出了破綻,至今為止和師尊的幾次交集中,他自認為找不出紕漏,裝乖裝巧,演好懂事的徒弟,他給師尊下的毒藥無論是用量還是藥性,都無從察覺。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雖然師尊讓他搬去隔壁住,但是僅僅說讓他過去住而已,其餘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題。照師尊睚眥必報的性子,如果發覺被人下了藥,必定不會也沒必要忍氣吞聲,反而會當場殺之而後快。

  所以現在看來,師尊沒發現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再說,搬到師尊隔壁反而多了些下毒的機會,師尊若是沒有發現,就漸漸鞏固藥性等待發作,若是發現了,幹脆一劑猛藥直接讓他斃命好了。

  隻是搬到師尊的隔壁,日後製藥多有不便。他的住所後麵是一大片竹林,處於仙家之地自然長出許多奇珍異草。寒清峰隻有一個學術不精的藥修,便忽視了竹林的妙用。

  他從藥罐中挑出幾個小瓶子放進包裹整理好,用衣服把小瓶子包起來,這樣拎起包裹的時候也不會發出多餘的聲音,殷危婁想了想,抓起了那個綠油油的青蛙模樣的茶杯,也裝進了包裹裏。

  收拾好這些,他架起煎藥的瓦罐,找出所需的藥材,擦幾下生火石擦出火星點燃木柴開始煎藥。

  昏暗的屋子中,跳動的火苗讓殷危婁有些恍惚。

  一滴水滴落在他的臉上,殷危婁抬頭一看,屋頂有條裂縫,轉動輪椅挪了位置,好歹煎藥的罐子沒有被雨淋到。屋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透過屋頂的縫隙,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匯成一個小小的水窪。

  殷危婁息了煎藥的火,濾過藥渣,晾了片刻後,毫不猶豫地將苦澀的藥飲盡。

  剛一喝完,渾身上下即刻變得燒灼起來,如有烈火在炙烤,又像有尖刺遊動在血液中,殷危婁忍著渾身的疼痛,扶著輪椅緩緩站起來,雙腿不住打顫,隻能扶著輪椅才能勉強站定。

  漸漸地,手離開了支撐,一步一步像是走在鋒利的刀刃上,緩慢又艱難,不過是從房間的一邊走向另一邊的過程,仿佛耗盡了渾身的力氣。

  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殷危婁再也支撐不住倒向一邊,頭撲通一聲撞在了牆上,整個人如同斷線木偶摔倒在地,撞的他一時間有些發蒙。

  十五步,現在的極限是十五步。

  殷危婁倒在地上緩了許久,渾身上下的灼痛感稍稍退去一些了,才有力氣慢慢爬回床上。

  他上輩子當了大半輩子的殘疾,困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間,至少這輩子總要想辦法治好這雙腿。

  現在通過藥物支撐著已經可以邁出幾步了,原本沒有一絲知覺的腿現在也有了輕微的感覺。

  藥用久了會有抗藥性,他不知道通過現在已有的藥能進行到什麽程度,後麵竹林雖有許多藥材,於他而言,品種依然有所匱乏。

  殷危婁躺倒在床上,一直到天邊微亮,身上的灼熱感才完全消退,一夜未眠,又被疼痛折磨了一晚上,殷危婁的臉色蒼白不少,看上去疲乏而又無力。

  正是這樣才好在師尊麵前演戲。

  屋外的雨還在下,比半夜時的雨似乎還要大了一些,殷危婁拎起收拾好的包裹,頂著淅淅瀝瀝的雨,輪椅軋過被雨水衝刷地有些泥濘的小路,趁著天剛剛亮,一點一點“走”去白予卿的房間。

  *

  白予卿討厭雨天,非常討厭。

  不僅是因為下雨天學生無法鍛煉身體出去跑操,更是因為雨天陰翳又潮濕,渾身上下又黏糊糊濕噠噠的,況且他現在身處海拔高一些的地方,風是冷颼颼的,鑽進衣服領子裏能激的人一哆嗦。

  白予卿施了好幾遍清身咒,才稍稍減去雨天黏膩的感覺,本來都要睡著了,隱約間白予卿還能感覺自己好像做了個夢,半夜間突然心悸,心口處一陣陣絞痛,疼的他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以前跟小徒弟接觸的時候才會心口疼,怎麽現在不接觸也疼?

  他琢磨到天亮,也隻琢磨出一個“原主可能有心髒病”,但是占用了人家的身體,多活一次,白予卿覺得總不好意再詬病原主的身體,能忍就忍過去了。除了一開始疼的厲害,後來稍微輕了一點,直到天微亮的時候,疼痛的感覺幾乎完全消失。白予卿一夜未眠累的起不來,癱在床上眯了一會兒,那種明知道自己有什麽要緊事,卻就是想不起要緊事是什麽的感覺又來了。

  白予卿迷瞪著眼,抱著被子,腿搭在被子上,屋外的雨聲好像又大了些,攪的他心煩意亂。

  啊對了今天小徒弟要過來,下這麽大雨,他該怎麽過來……

  小徒弟?

  臥槽!

  他又把小徒弟忘了!

  白予卿快被自己蠢哭了,昨天晚上約了小徒弟,今天轉眼就忘。原身這是年紀大大了?一百多歲的人了腦子不好使總愛忘事?

  雨下的這麽大,小徒弟還坐輪椅呢肯定過不來,寒清峰到處是泥土路,還是去接人家一下吧!

  開門的一瞬間,白予卿愣在了原地。

  殷危婁坐在輪椅上,懷裏抱著一個小包裹,一縷一縷的頭發粘在臉上,白予卿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小徒弟渾身上下被淋了個通透,濕透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少年的身形更顯瘦削。

  “……為何不進?”

  小徒弟不知是因為淋了半天雨,還是昨夜學習到太晚,導致臉色蒼白的不像話,見到白予卿出來,小徒弟臉上立刻綻開一個勉強又不失禮貌的笑:“師尊沒有讓弟子進去,弟子不敢打擾師尊。”

  白予卿又是一愣,緩過神來又狠狠罵了自己幾句,愣個鬼啊先讓人進來啊!小徒弟都不知道淋了多長時間了!

  他想要推小徒弟進來,心口又是兀地一痛,他真恨透了這個跟小徒弟親近一點就要犯心髒病的雞肋設定,於是他側過身給輪椅讓開路,想讓小徒弟進來,心口的疼痛還是未消。

  進一個屋子也不行?

  無奈之下,白予卿抬手施了個咒,左手邊的房門打開,給小徒弟念了一遍清身術除去一身雨水,說了一個“進”字,示意小徒弟進了左邊的房間。

  殷危婁連忙道謝,白予卿卻“砰”地一聲摔上了自己的房門,殷危婁心有疑惑,進了左邊的屋子,殊不知白予卿正在隔壁,靠著房門,捂著絞痛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疼的白予卿差點罵娘。

  去他祖宗的!雞肋設定!

  這心口疼有觸發條件,半夜裏推測原身本來就有心髒病,應該是不正確的。根據白予卿看網文的多年經驗,要不就是有個什麽狗屁係統,要麽就是有人給他下咒。

  無論是係統還是下咒,針對誰不好,偏偏針對這麽好的小徒弟,弄得小徒弟現在以為,他有多嫌棄他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心絞痛慢慢緩解過來,雨依舊在下,白予卿再次開門想看看小徒弟的時候,門口早已站了一群人。

  是寒清峰的十三個外門弟子,謝琛領著,正在門外等著每日早晨見禮。

  看到徒弟們淋著雨,白予卿心裏總歸不好受。見完禮,白予卿問道:“今日去何處練習?”

  弟子們互相看看,最終都看向了謝琛等著他回答,謝琛上前道:“回尊上,去演武場。”

  演武場?

  白予卿心道完蛋,又是個露天的地方。

  寒清峰就沒個室內活動場所?

  改善寒清峰基礎設施建設一事此刻被白予卿列入待做名單。

  他環視四周,正好自己屋子前有片空地,寒清峰人也不多,應該可以活動開。豎指念訣。眾人見狀,隻保持著見禮的姿勢卻不敢問,片刻後,周圍布下一個隔雨的結界。

  白予卿一句話也沒說,但意思卻已經非常明了,謝琛見狀最先反應過來:“謝尊上!”

  其餘人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都一起隨著謝琛先道了聲謝。不明白的拉著明白的人悄聲一問,才反應過來,尊上這是給他們整了個沒雨的地方練劍。

  隔壁房間的小徒弟興許是聽見了動靜,從屋中出來,一眾弟子神色各異。

  他幹了什麽?他怎麽會從尊上隔壁的房間出來?

  殷危婁上前向白予卿見禮,見其餘寒清峰弟子都在此處,不由得問道:“師尊,我……”

  白予卿並未直接回他的話,先對現場的十三名寒清峰弟子下令,命令十分簡單,隻有一個字:“練。”

  這才回過頭,對小徒弟說道:“看著。”

  白予卿怕心口再疼起來,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上都不敢再跟小徒弟親近半分,見到小徒弟的一瞬間,即刻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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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崽高估了師尊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