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茶
作者:葉子無歌      更新:2020-12-28 03:19      字數:2968
  “師兄?師兄可收拾好了?”

  謝琛在外麵等著,估計時辰差不多了,但是殷危婁仍然沒有動靜,這才出聲詢問。

  適時殷危婁已經收拾好了衣裝,轉著輪椅出來了。

  謝琛有些驚訝,問道:“師兄……自己收拾的衣裝?”

  殷危婁點點頭,扯出一絲苦澀至極的笑:“家中無人管我,我一個人生活慣了。”

  謝琛走到他身後,推著輪椅。

  殷危婁的身形消瘦,寬大的藏青色衣袍罩在他身上,更顯得瘦弱了幾分,和同齡的師兄弟們相比,殷危婁像是小了一號。

  謝琛心中很不是滋味,師兄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可想而知,於是對殷危婁道:“師兄入了尊上門下,便不會像以前那般受苦了。”

  殷危婁回頭看他,眼中掠過一抹晦暗的神色:“但願吧。”

  在殷危婁上一世的記憶中,師尊並未真正收他為弟子。僅僅說過一句“我收你為內門弟子”之後便置之不理,也從未進行過什麽拜師禮,他是師尊收的第一個“內門弟子”,從沒有人告訴他一個內門弟子需要做什麽,他一直以為認為這一切都是正常的,殊不知拜師禮是每一個內門弟子必須要進行的儀式。

  殷危婁怎麽想,都覺得自己上輩子傻透了。

  *

  謝琛推著他進了寒清峰大殿,師尊坐在大殿之上,兩側是站的筆挺的寒清峰門中弟子。寒清峰的弟子不多,加上謝琛也就十三人,就算全部站在大殿中,整個大殿也顯得空落落的。謝琛推著輪椅,一步步向前的聲音,在此刻聽的格外清楚。

  白予卿有蹺二郎腿的不良習慣,坐下的時候,他下意識想翹起二郎腿,奈何周圍的環境太過嚴肅,蹺二郎腿和現場氛圍嚴重不符,他又忍住了,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等謝琛推著主角進來。

  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卻硬生生被謝琛走出了皇帝登極的感覺。

  殷危婁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定定地望著白予卿,被推到白予卿麵前的時候,應當敬拜師茶了,殷危婁雙手支撐著輪椅的扶手,想從輪椅上下來。嚐試了數次都跌回了輪椅上,謝琛不忍,想要伸手去扶,伸過去的手,卻被殷危婁毫不猶豫地打開,殷危婁一咬牙,撐著輪椅幾乎從上麵摔了下來。

  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發出了白予卿最不願意聽到的撲通聲。

  看著即使雙腿殘疾也要努力給自己下跪的主角,白予卿心中五味雜陳。

  多好的孩子!

  殷危婁將茶杯從旁邊弟子的手中接過來,茶杯在他手中轉了一圈,穩穩地端著,把茶杯遞到白予卿麵前,眼神中滿懷期待。

  這時,白予卿其實是極力想給殷危婁一個鼓勵的微笑的。

  他拚命想讓嘴角上揚。

  嘴角上揚……上揚……嘴角你他媽倒是上揚啊!

  原主是個麵癱嗎?!

  前幾天皺眉頭撇嘴不是挺順溜的嗎?怎麽一個普通的嘴角上揚反而辦不到了?!

  白予卿幾次想讓嘴角上揚未果,平日裏如此簡單的動作,現在卻變得無比艱難。現場的氣氛一度變得十分尷尬,在場所有弟子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他,卻又在短短的一瞬間之後迅速移開。

  白予卿的嘴角抽搐了好幾下,也沒有完成“上揚微笑”這一動作。

  殷危婁的目光從滿懷期待變成小心翼翼,再從小心翼翼逐漸變得卑微祈求,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白予卿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為師不是故意為難你?快點起來吧乖崽別跪著了?

  這念頭僅僅是從頭腦中閃過,心口兀地疼了一陣。白予卿強忍著疼痛,手指緊緊扣著椅子才穩住自己沒從椅子上摔下去。

  白予卿臉色驟變,站在下麵的謝琛連忙回想了一番拜師的流程,卻也沒有想出到底是哪裏怠慢了尊上,難不成是尊上突然不想收徒了?或者說是尊上今天心情不好,不準備今天收徒了?

  白予卿不動,站在兩側的弟子們各個屏氣凝神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尊上下一秒掀了這殘廢的拜師茶大發雷霆。

  待那一陣要命的心絞痛過去,白予卿總算緩過勁兒來了。抬頭一看,下麵的弟子們各個臉色煞白,看上去甚至比他還要痛苦不少。

  這場麵這氣氛……有點像前世發成績單……

  再看端著茶水的主角,殷危婁似乎是因為端了太久,雙手微微顫抖,眼神帶著祈求。白予卿覺得,他再不把茶接過來,這孩子怕是要哭了。

  終於,他放棄了嘴角上揚也放棄了跟主角解釋,冷著一張臉,內心毫無波動地接過了主角的拜師茶。

  白予卿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表情。

  反正應該不怎麽好看。

  敬完茶,下麵是師尊訓話。

  從原主的記憶來看,訓話有固定的一段套話,意思大約是“友愛同門認真修煉”之類的,但是原主這個大傻逼真的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整天就是修煉修煉,白予卿從原主的記憶中翻出不少秘籍,但是一到關鍵時刻原主的記憶就會無辜斷片。

  比如現在。

  該訓話了,他不知道要說什麽。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行嗎?

  白予卿思索片刻,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一般,開始訓話:“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沒錯,實在無話可說,不知道該訓什麽,又不能一句話不說,白予卿仔細一想,豁出去了,幹脆背一遍《誡子書》罷了!

  "韜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

  下兩句什麽來著?

  得,忘了。

  白予卿心想,不僅原主是個傻逼,我也是個傻逼。

  又是一段迷之沉默。白予卿急於結束這段尷尬的拜師儀式,想不起來幹脆不想了,假裝訓話到此結束,從座位上下來,扶起在地上跪了許久的殷危婁。

  “今日到此結束,明日帶你祭拜師祖。”

  殷危婁重重點頭,白予卿的腦子又轉了一圈,覺得實在沒什麽可說的。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一見白予卿走了個幹淨,殿內的十三名弟子不約而同地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的天……終於結束了。”一名弟子長舒一口氣,臉上寫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剛才尊上臉色不對勁,嚇得我腿軟。”

  “我也是我也是!”這名弟子話音剛落,便立刻有人應和道:“我還在想是哪裏惹了尊上不快……”

  白予卿一走,本來肅穆的寒清峰大殿一陣嘰嘰喳喳,十三名弟子麵上的愁容立刻一掃而光。

  殷危婁被他們晾在一邊,本打算回自己住處修養,卻忽的聽旁邊一弟子說道:“我怎麽覺得,尊上這個內門弟子收的有些不情願?”

  “嘁!”不知道是誰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難道我們就情願了?咱們的修為放在其他峰,都是數一數二的,謝琛師兄曾經擊敗過宗主親傳大弟子,如今卻要叫一個殘廢為師兄,怎能情願?”

  “我看他不僅是個殘廢,連殘廢都不如,我有悄悄試探過他的靈力,近乎枯竭……”

  “難不成尊上有什麽難言之隱?”

  “……”

  一句又一句難聽的話撞進殷危婁的耳中,他聞也似未聞,神情異常淡漠。

  這些話他上輩子聽過不少了。

  更難聽、更不堪入耳的他都聽過,僅僅是鄙夷與輕視的話語已經不能再動搖他半分。

  殷危婁轉著輪椅,打算自己回去,忽的一雙手打上了他的肩膀,然後推著輪椅,經過那些議論的眉飛色舞的弟子們身邊時,輕輕咳嗽了一聲,弟子們不約而同向這邊看來。和謝琛帶著怒氣的眼神撞個正著。

  謝琛道:“我送師兄回去。”

  在殷危婁沒來之前,謝琛算是寒清峰弟子的領頭人,如今謝琛最先承認了殷危婁的內門弟子身份,最先叫出了這一聲“師兄”,其餘弟子縱使心有怨懟,也無可奈何,轉過身來對著坐在輪椅上的殷危婁,極其不情願地叫了一聲:“師兄。”

  殷危婁點頭應下,謝琛推著他出了大殿的門,殷危婁轉頭對謝琛笑道:“多謝師……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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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危婁:恕我直言,在場各位都要叫我一聲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