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愛
作者:
葉子無歌 更新:2020-12-28 03:19 字數:3607
在跨進這間屋子前,白予卿是自認為做了足夠充分的心理準備。
畢竟作為一名優秀的數學老師,白予卿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學生,揣摩學生的內心世界,曾與終點文學網血戰三天三夜研究網絡小說,次日頂著布滿血絲的雙眼,依舊在講台上給同學們講解抽象函數。
穿書穿越重生文他沒少看,什麽複仇打臉重生逆襲套路他沒少總結,一開始看的時候還覺得挺爽挺舒適,但是看多了,就有些視覺疲勞,這些常見的打臉情節就見怪不怪了。
可是當穿書這件事切切實實地降臨到自己的頭上時,就如同學生上考場,前一秒還把課本背的滾瓜爛熟,下一刻就忘的一幹二淨。這麽多年的小說簡直白看。
真是遭不住……
更何況,這本書的主角殷危婁,是他看過的這麽多的小說中,第一個把世界給炸了的。
白予卿仰天長歎:“造孽哦!”
炸世界這件事,在白予卿心中的嚴重程度,和炸學校燒數學書是一個嚴重等級。
他在小屋後麵的竹林中晃悠了好幾圈,像總結教學大綱那樣,把腦子中網絡小說的大綱總結了一遍,給殷危婁對號入座,最終,把殷危婁歸入“缺愛型”男主一類中。
由於從小沒有得到父母的良好照顧,加之長大後遭受同門的欺辱和師尊的背叛,導致主角內心黑暗,最終黑化,回來報複世界。
所以,要解決主角的問題,就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彌補主角最為缺乏的東西,熟練運用小說中常見套路,淨化主角內心,擺正主角三觀。至於如何做,總結一句話就是——
好好愛他。
白予卿認為,把殷危婁扔回去體驗一把父母之愛是不可能的了,隻能從同門之愛和師長之愛下手。
同門之愛?
這個好說。
白予卿叫來隨行的弟子,一個藥修,一個劍修,讓這倆人先去跟主角打個招呼,看看主角是怎樣的反應,他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他在外麵左搖右晃,覺得做什麽都不合適,就去隔壁屋子燒了一壺水,結果卻找不到茶杯,隻能從主角所在的房間把那醜不拉幾的綠茶杯拿出來,倒上一杯熱水。
兩個弟子在煎藥,白予卿就坐在旁邊缺了一條腿兒的椅子上,待藥差不多煎好的時候,隔壁的屋子傳來一陣聲響,聽聲音似乎是主角摔在了地上,兩個弟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白予卿揚揚下巴說道:“去看看。”
他把剛剛煎好的藥盛出來,澄去藥渣放在桌上,片刻後,一名弟子過來稟報他:“回尊上,他已經醒了。”
白予卿有些發愣。
咬了咬下嘴唇,嘴唇上傳來的疼痛讓他稍微鎮定了一些。
那弟子自然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麽,白予卿不回話,他也不敢多問一句。接著,白予卿端著藥碗站起來。
別怕,別怕,日後是要朝夕相處的,現在他還沒炸世界,還沒有挖骨頭,這一步遲早要走出去。
他覺得自己手裏端的不是給患者治療傷痛的藥,而是鈕祜祿某嬛大結局時送某個綠帽之王上路的毒藥。
終於,以壯士斷腕的決心,以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勇氣,白予卿跨過了這道坎兒,推開了那扇仿佛隔了萬水千山的木門。
不就是好好關心他嗎?不就是給他足夠的關愛防止他以後炸世界嗎?
有什麽難的?!
乖徒兒,為師來愛你了!
*
殷危婁望著白予卿,將心中的怨恨逐漸放軟,取而代之的是故意偽裝的恐懼和怯懦。
白予卿隱約感覺自己端著藥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似乎是嚇到男主了,正想說一句你不要怕,便被站在男主床邊的邵雲搶了去。
“你不要怕……尊上他不會害你……”
白予卿:……我謝謝你哦。
經邵雲這麽一說,反而更像是端著毒藥來禍害男主的。
白予卿微微歎氣:“都出去。”
邵雲這才感覺說錯了話,低著頭和關淩一起出去了。
殷危婁的目光落在白予卿的身上。
他的好師尊……
他上一世最信任的師尊,上一世親手挖去他肋骨的師尊……
初見的記憶和前世重疊,唯一和前世不同的是,白予卿手中端著一個藥碗,碗中黑漆漆的,應是療傷的藥。
白予卿故作鎮定,走向床邊。殷危婁仍然用略帶恐懼的眼神盯著他,白予卿坐在床邊,說說了一句:“不用害怕。”
殷危婁的雙腿無法動彈,白予卿坐在床沿上,側過身,手上用力,攬住他的腰幾乎把人拖了過來,半扶著他靠在自己的肩頭,將藥碗遞到他唇邊。
殷危婁有些怔愣。
他的記憶早就在心魔大陣中重演過無數次了。
他的痛苦早就經曆到麻木,直到最後再次經曆心魔,斬殺心魔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他曾經的苦與痛早就無法撼動他。
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的心魔本源,師尊何時這樣親昵地對過他?
“把藥喝了。”
殷危婁縱然心中存疑,也乖乖地含住碗沿,和下苦澀的湯藥。
白予卿隻覺得意外,主角看他的眼神始終帶著恐懼和怯懦,但是麵對著一個陌生人遞過來的用途不明的藥,卻能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殷危婁被苦澀的藥嗆得咳嗽兩聲,白予卿順手抓過茶杯,把熱茶遞到殷危婁的麵前。殷危婁接過茶杯,又毫不猶豫地喝下茶水。
白予卿皺起了眉頭。
這孩子……在沒黑化之前有點單純啊……真不怕他下個毒,把他毒暈然後賣了。
他忽然覺得沒那麽害怕了。
喂完藥,白予卿把殷危婁放回床上。
殷危婁收斂了情緒,小心翼翼地環視一周,啞著嗓子問道:“這是哪兒?”
白予卿:“六極宗。”
說實話,白予卿早就想吐槽這個宗門的名字了,他甚至深刻懷疑,原著作者對某項考試抱有深深的敵意。
“六極宗?”殷危婁撐起上半身,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連聲音都因為驚訝而有些顫抖:“西南第一大宗的六極宗?”
白予卿點頭。
“那……那您是?”
殷危婁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白予卿怔了幾秒。
因為他不知道怎麽稱呼自己才合適。
白仙師?白宗師?白仙君?原身有什麽好聽又不尷尬的稱號嗎?
白予卿的大腦飛速運轉,極度想從原身的記憶中搜出一個不尷尬的稱呼,回答殷危婁這個問題。
但是搜不出來。
這些稱號都……太……太羞恥了。雖然白予卿語文學的不好,但是他知道這些稱號外人談談可以,絕對不能用來自己稱呼自己,不然就顯得十分自戀且低級,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修仙的,生怕別不知道他有多牛批。
尋思一番未果,實在找不到什麽合適的稱呼,白予卿微微歎了口氣,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
“白予卿。”
殷危婁心中顫動。
當時,他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六極宗的仙師,心裏又驚又喜,生怕有一絲逾越惹仙師不快,滿是歉意地盯著仙師沾染了自己血汙的白衣。
他與仙師猶如雲泥之別。
亦或許,他連這“泥”都不如。
時至今日,殷危婁隻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卑微至極。
殷危婁抬頭看了白予卿一眼,又立刻把頭低下去,故意裝作不敢與之直視的自卑模樣。
白予卿心道:不敢與人直視是自卑的表現。
主角長期生活在被人嫌棄的高壓環境中,家人不僅沒有引導主角如何正確麵對殘疾問題,反而對其惡語相向,拳腳相加,造成主角有嚴重的自卑型人格傾向。
白予卿問道:“你家住何處?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即使白予卿知道這是明知故問,但他一時半會兒真的想不出什麽好問題跟主角搭訕。
顯然,“家”這件事猶如一根刺,深深地紮在殷危婁的心上。殷危婁的手有些發抖,甚至眼眶都微微泛紅:“不用勞煩仙師,我……”
殷危婁沒有繼續說下去。
白予卿一看大事不妙,戳中孩子的傷心事了,這還怎麽刷好感度?他是來安慰人家的又不是來揭人家傷疤的。
原作裏怎麽寫的來著?
“你不願意回去也罷,那你可願拜入六極宗,成為我門下弟子?”
好像是這麽寫的。
白予卿的腦子一陣陣發蒙。
穿個什麽書不好,偏偏穿個仙俠文,說句話都要想上半天,處處咬文嚼字。
殷危婁猛然抬頭,眼中流露出驚喜的神色,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低頭望向自己如同死物一般的雙腿,低聲道:“我……可是我是個殘廢……怎麽配得上仙門……”
白予卿的腦殼子越來越疼了,心道求求你答應吧!他真的快要沒話說了!他快造不出句來了,下麵他該拽什麽?
若是在原來的世界,白予卿大可摟過這個自卑的小可憐兒,拍拍他的肩,然後輕聲細語地安慰他:“沒事寶貝兒,你是最棒的,你一定有其他的過人之處!”
可是現在他能這麽幹嗎?
顯然不能。
這樣做十有八九會被當成腦殼子有問題。
拽文拽不出來,白予卿放棄治療,說道:“無妨。”繼而又補充道:“我願意收你為徒。”
就是因為這句話,殷危婁上輩子癡癡傻傻地等了二十一年。
殷危婁強撐著身體,幾乎是從床上滾了下來,整個人摔在地板上,雙膝跪地,膝蓋磕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響,嚇了白予卿一大跳。
這這這……真就這麽跪下了?主角身上還有傷呢,渾身上下簡直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還強撐著給他跪下,這得多疼啊!
“蒙仙師不棄,弟子願意!”
他曾經爬到師尊腳邊苦苦哀求,希望知道自己哪裏讓他不滿意。
他曾經因為師尊的一句話便視其為救贖,困在四方的天地間整整二十一年。
既然上一世他能讓師尊生不如死,還怕重來一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