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戰場。

  一道厚重的石門在沙風中靜靜佇立著。“嘣”一聲，石門微微裂開一條縫，從裂縫中跳出一行字：陣脈已出，尋陣道傳人！

  而石門中究竟是什麽，卻無人知曉。門裏的空間，出奇安靜。

  凡塵這邊，以前進入帝陣，需經由一處崖壁而下，如今那處懸崖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地。若從高處俯瞰，天蓋四野、一望無涯，四處皆是秋收時的麥田般金燦燦。暖風吹拂，如同千萬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甚是美麗。

  一陣大風吹過，留下懸崖頂端的一棵小樹隨風搖曳。今日發生的事情，沒人會記得，也沒人願意留存在記憶中。也許會有人唏噓感歎：“陣道一脈滅絕了！”也有人會驚呼：“陣道一脈出山了！“但這些終將被遺忘如同麥穗，被風挾裹著，飄向遠方。將來世人隻知道曾經有一個陣道師，他是從這裏得到傳承的。但是所有的一切轟轟烈烈，都將如眼前的金色塵埃一樣漸行漸遠。唯一記得今日之事的，隻有這顆小樹。不過，它興許隻是在風中孤芳自賞，或許根本無所察覺一切。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出現在小樹的視野中，身邊隨即出現一個女子。她轉身看向老者，感歎道：“想不到你得到傳承，竟然能保護我倆！隻是不知其他人是否還活著，我們快回影殺閣，此地不宜久留！”

  凡塵看著遠方，點頭道：“走吧！”心中卻是有一絲別樣的情緒。他如何會忘記自己剛到這裏時，整個人充滿了迷惘？此刻追憶起當時獋鬼所說的話，“要你殺一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更沒料到自己便是獋鬼要找的人！無論如何，如今也算是順利凡塵任務。

  可自己所過之處，要麽血流成河，要麽就像如今這樣灰飛煙滅……這難道就是他們拚死追求的“強大“嗎？凡塵內心情緒翻湧，與影舞迅速對視，便離開了此地。

  就在他們離開不久，塵埃中出現一個黑色的影子——通體黑乎乎的小老虎。小老虎背上的翅膀已經消失，圓滾滾的臉上布滿塵埃。兩顆獠牙也消失不見。這時，從他的頭頂滲出一滴血，浸潤到頭山的毛發。一刹那，一雙圓眼重新閃耀著血紅色的光芒，小老虎緊接著消失在原地。

  不遠處有一隻燒得通黑的豬，耳朵耷拉著，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一陣熱風吹來，“刺拉“一陣響動，”烤豬“身上焦黑的皮肉爆裂開，撒落在地，露出通紅的嫩肉。它側著身子，對著地麵吐了幾口氣，化身為肥胖男子。心有不甘地看著小老虎消失的方向，”太古神獸血脈竟然選擇了你、還認主於你！這本該屬於我！怎能被你搶佔了？”一邊哀歎，一邊用手搓著身邊的塵埃，嘴裏咕嚕咕嚕念叨著，“你既然能封我無盡歲月，在這無盡的時間中，我隻能在裏麵過著寵物般的生活，怎麽現在粉碎？！你為何不早些粉碎，卻要困我如此之久？”臉上被絕望的悲傷侵占，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很快被風吹散……

  清風依舊吹拂著這一片廢墟，所有的殘骸陷入沉默，再也沒有任何聲音或者東西出現，本來就僻靜的懸崖間，如今更是一片死寂，仿佛回到了之前看不到盡頭的歲月！

  另一邊，影舞二人匆匆趕路。影舞轉頭打量著凡塵，“你可是叫做誅八？”凡塵搖搖頭，“不、不，晚輩名曰誅塵！”

  影舞笑道：“小子莫要在姨母跟前說謊！”

  凡塵有些不安，但轉念一想，其實她說得也對。既然自己從未在他人麵前提起過自己“誅八“的名字，而她卻認定自己就是叫這個，看來她如今所作所為，也不像在哄騙自己，必定是魔宗自己人。

  不過，回想起自己在魔宗那些時日，自己認識的人雖也有一些，但是修為都沒有影舞這麽高。她一定是師尊一輩之人，那她莫非……

  凡塵沉浸在思緒之中，影舞撲哧一笑，“不愧是他閉門弟子，回答個問題都如此認真！”

  被影舞這麽一說，凡塵臉有些發燙：竟然被她給看穿了！心裏有些難堪，不過立刻自圓道：“不知前輩與師尊……”

  影舞開懷大笑道：“我與他？”說著突然停頓住了，“什麽的都有。不過你年紀尚小，有些事情還不懂，不懂啊！對了，叫什麽前輩叫我姨母！”

  聽到這裏，凡塵心中欣欣然，他竟然對自己沒有戒備，那一定是與師尊相識已經有好些日子未見到師尊得到是真消息了，自己也十分掛念，於是急切問道：“那敢問姨母，師尊如何了？”

  影舞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慢慢轉過身，背朝凡塵，半晌才開口：“你確定想知道嗎？”

  凡塵心中一緊，“我隻是想知道師尊是否還好？”

  影舞向前走了幾步，最後，停在草坪上，呆呆望向遠方，“他——死了！”

  凡塵腦袋裏突然“嗡“一聲，緊接著整顆心仿佛風幹千年的石頭一樣，被這三個字輕輕擊碎，整個身子開始搖晃傾倒……過了許久，稍稍平複一些，他扶住樹幹，深吸一口氣，問道：“那好……是誰？”

  影舞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他說了，可以讓你知道他的死。不過他不要你報仇！你要做的就隻是活下去，好好活著！”

  聽聞此話，凡塵心裏更不是滋味，有悲傷、有恨，更多的是自責，對自己的行為的自責。師父他魂歸蒼天，而自己卻是什麽都不知道！更可恨的，是什麽都做不了！若不是今天影舞說出來，也許自己到死都不知道師父的下落！再看看自己如今的狼狽落魄，哈哈……活活不過一年！在這一年，如果無法成功證帝，何談未來，何談複仇？！

  凡塵噙著淚水，輕咬著嘴唇，眺望遠方。影舞在身後皺皺眉，接著輕笑道：“心智還不錯嘛！其實，我倒不是不能告訴你是誰逼死你的師父，隻是……”

  凡塵並未回頭，沉聲說道：“不必了！我亦知曉！回閣後，我想安靜一段時間，還望姨母能夠給我一處安心修煉的地方！”

  影舞卻是苦笑道：“安心？你既然出現在帝陣，還能活著回來——我想這次恐怕不止是你，就算是我影殺閣，也從此再無安寧了！你不要小看這個世界，當你達到一個層次，才會知曉分寸！而你目前知道的已經超出了你自己的能力範圍，那就必須承受住上天的賜予。這樣以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不過，好在你運氣好，遇到的人都還不錯！”

  都怪自己太弱、太弱了！

  想到這裏，凡塵自嘲道：“可以我如今的狀態，若想在一年之內證帝存活下來，依靠一己之力，如何可能？”

  “作為姨母，我定會動用我影殺閣的一切保你，但最多也十日！那以後，怕是難以護你。而我閣，嗬嗬……恐怕也難以自保了！”

  聞此話後凡塵內心斟酌一晌後，自然也明白影舞的意思，不單單是一年證帝，就算如今實力，要活下來怕是也不易，當日在帝陣中見眾人一戰也知道如今實力如何。

  自己如今便是得到了不該得到的東西，又沒有實力守護。如今這樣不止是麻煩他人，不小心，更是讓他人為自己丟下性命。棄又棄不了，隻能任它在自己身上，想來這事得有個萬全之策。

  凡塵注視著影舞的眼睛，從懷裏掏出三顆火玉，遞給影舞：“這幾顆火玉一旦捏碎，便會有人趕過來！”這些火玉正是當時祈麟交給自己的。一共有三顆，至今自己也從未用過，也不知當日祈麟所說的“隻要捏碎，麟姬便會趕來”是不是真的？

  如今自己身上也隻有這點東西可用，想來對影舞可能有幫助，雖然與影舞相識隻有一天，自己卻是選擇相信她，因為自己沒得選！

  剛剛影舞也說了，這幾日天會有很多強者找上門來，想來這火玉也有用武之處，那麟姬的實力，隻要她來，恐怕少有人可以阻攔，解決影殺閣問題不難。而自己也不想再欠人情，不想心上再被劃上血淋淋的傷痕。十日，十日之內自己一定會回來，還影殺閣一個安寧！

  影舞收下火玉，有些疑惑，看向凡塵。凡塵抱拳道：“我對影殺閣未曾有貢獻，但姨母待我如己出，事後我必歸來！”

  影舞輕輕將手搭在他肩上，眼神黯然，見凡塵沒有解釋火玉來源，便也沒問，隻是回凡塵：“楛沁收你為徒，眼光不俗！不過為保險起見，你還是先別回來為好！那樣也不至於輕易搭進性命去！”

  凡塵苦笑道：“我本來就隻有一年的壽命，怎能苟且偷生？”

  影舞神情有些不自然，“那好，我們先回去吧，再另選時間離開，如何？”凡塵點頭，影舞起身拍了拍身體，偕凡塵朝影殺閣方向奔去。

  閣門口依舊蕭索，零零星星地站著幾個人，都在向遠處觀望，仿佛是在等什麽人。見到影舞與凡塵過來，他們快速迎接上去。

  走在最前麵的，正是白艾與豔賓，後麵跟著的是虛月。虛月與凡塵的目光相遇，看到那久違的笑容，凡塵心裏流過一絲暖意。這幾個人都是之前在帝陣遇到的，如今可謂大難後重逢。

  幾人見到影舞，齊齊拜跪在地，臉上滿溢著欣喜。看得出，他們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這一刻，凡塵想到了下六。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帶給自己的，何止一點點幫助？他給予自己最多的，也是自己永生難忘的，便是那種赤誠相待。雖然相處時不久，可這種感覺依舊溫暖如初。

  影舞抬手示意他們起身，然後微微一笑，“你們可還記得入閣誓言？”幾人互視道：“命為終，任務為輔！“

  影舞接著斜眼望向虛月，“月殺，我讓你走，為什麽回來？”

  虛月撲通叩首，“閣主，我認罰！”卻並未做過多的解釋。

  影舞冷下臉來，擺手道：“你們去吧，我還有些事！”

  幾人交換眼色，便消失在原地。

  凡塵見幾人離開，便是對影舞說著：“想不到閣中人都如此重情義！“

  影舞仰頭幹笑了幾聲，凡塵也很知趣，沒有再問。過了一會兒又問：“姨母，我還有一事相求。待我走後，我想請您幫忙照顧一人！”

  影舞好奇：“我影殺閣中還有你認識的人？而且讓你如此上心？是誰？”其實凡塵是想起了自己從夢族那兒帶回來的小女孩。上次一別，已經有好些時日未見，也不知孩子情況如何。

  正欲開口，影舞卻神色警惕，皺眉道：“老娘不在，螞蟻也敢搬樹？”

  “怎麽了？是有人追過來了嗎？”

  影舞搖頭道，“螞蟻！走，我們去看看！”凡塵點點頭也跟了上去。

  二人同行了一會兒，隻見一陣濃煙彌漫，煙霧騰騰之處，正是小女孩住進的小樓！

  凡塵臉色變得灰白，影舞鎮靜地拿出太淵，一股劍氣向下斬去——“咚！”被一層結界強行彈了回來！

  影舞正打算再次出手，被凡塵拉住，“此地已被陣法包裹！想必是有人布下一座陣法。陣法外層有一層結界！想必裏麵的人很強。但是如果強行破陣的話，那此地恐怕要寸草不生了！“

  影舞聽罷一臉愁思，身後卻是出現一白衣男子，正是白艾。白艾見到影舞立即抱拳：“閣主，他們幾個已經去領罰。我發現這裏有異樣，便趕過來查看一番，不知閣主可有辦法破此結界？”

  凡塵私下觀察著，對兩人說：“這是結界加陣法。陣法上，應該隻是一個聚靈陣，再加上結界，可以說是無堅不摧！”

  白艾小聲在凡塵耳邊說著：“那怎麽破？”

  凡塵瞟著影舞，“也不難！隻是對付結界，需要一個修為深厚之人。陣法交給我。”

  影舞笑道：“說的是我嗎？不過話說回來，連我都沒發現裏麵的陣，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被這一問，凡塵倒也有些驚訝於自己的體悟能力。心中思忖：如今我雖然不能運用傳承，不過體察力倒是再好不過了！剛才一到這，便察覺到有陣法的存在。在影舞出手時，已經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破陣，不由得想到了空靈。若論破陣，她最在行。空靈、空靈……而今靈已散，一切空。隻是那句“你的過往我不知，你的今後我不能知；我的過往你不懂，我的今後請指點！“，自己自然不會忘記！如今我又怎能指點？今後哪怕是有緣再見，想必都不會有機會了！

  將心緒壓製回去，回答影舞：“我想應該是帝陣裏的傳承吧！”

  影舞點點頭道，“也對。那傳承看似簡單，但卻是鮮有人知。陣道一脈為了尋找傳承者，在這天地間已經尋尋覓覓多少年了！你既然得到了傳承，那就應該承擔陣道使命！你說吧，我如何做才能破了那下麵的東西！”

  凡塵思考片刻，語氣沉鬱，“在這裏布下結界，目的並非阻攔我們，而是拖延時間！裏麵到底有什麽，能讓他們如此大費周章？我們也不可再拖延，得趕快將這結界打破！影姨，你朝左下角破一個口，我進去把陣毀掉！”

  影舞皺眉，猶豫間，回凡塵：“不可！你不能再叫我姨了，得叫我姐！看看你的容貌，我若是當姨，豈不是太老了！”

  凡塵心裏又意外，又覺得好笑。而一旁的白艾卻是一臉認真，“既然這位前輩前去陣眼，那我就與您一同行動，也好有個照應！”

  影舞愣了一下，有些猶豫，“這個……“捂著嘴忍俊不禁的樣子。凡塵正想解釋，卻是被瞪了一眼，“老白說的不錯，這結界看似不強，但裏邊畢竟有個陣法，我隻能在其上破一洞，無非摧毀！那樣的話，我想隻能守在洞口。但小塵要進去。他雖然在陣道上有很深的造詣，但是身上沒有半點修為。而陣眼中目前還是神祕莫測，所以說，老白啊，你就與他一起進去吧”，她迅速瞟了二人，“哦，對了，你以後就叫他誅哥。什麽‘前輩’的，太老了，不妥！也許誅哥一個開心，就教你布陣呢！”

  說完又轉向凡塵，“你說對不對，小塵？”

  凡塵一時語塞：“唉！影姨啊，——不，影姐……”不過想想也對，自己的本來麵貌媸妍與否，除了虛月之外，其他人都未曾看見過，甚至包括影舞在內。而方才影舞讓自己叫她姐有些道理！

  畢竟自己救過白艾他們，想必白艾也不太了解自己，出於禮貌才叫自己前輩。他這麽做，一方麵不會得罪影舞，自己其實也不吃虧，畢竟是一副七老八十的樣子。

  而影舞又令白艾稱自己做“誅哥“，這個稱呼聽起來，怎麽都不顯得自大。想必影舞是給白艾台階下，不然白艾還真是稀裏糊塗的。從這方麵看，也可知曉他們倆不簡單！

  白艾一臉困惑，將目光投向凡塵，“誅……誅……”，影舞打斷他，“還愣著幹什麽？沒看見我準備出招了嗎？你們快進去吧！”

  白艾點點頭，站在凡塵身旁，而影舞也拿出了太淵。聽得白艾一聲“誅哥，走！”，凡、白二人便立在一片虛無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