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人的身影、穿著，與錦瑟閣斷臂男子所帶的人馬一模一樣，不過凡塵已經帶著女孩兒撤離到一間廢棄已久的小屋裏了。

  這屋子不像是在森鳴所看到的那種，雖然都是空蕩蕩的，但是這間屋子的空充滿了年代久遠的味道。在這裏可以看到時間孤獨流淌的痕跡，是一種長久的空寂日積月累、堆積而成。灰塵堆積，已經將房子換了一個顏色。空氣潮濕刺鼻，清風吹動屋梁，發出吱吱的聲音。也不知道這房子曾經的主人是怎樣的人。雖然昔人已乘黃鶴去，但房子本身就能說明很多東西。

  把小女孩放下後，凡塵問道：“剛才你說全村的人都為我而死，是怎麽回事？”女孩紅著眼睛，有些畏懼地望著他，咬了咬嘴唇，顯得有些嫌棄，“你就把我賣了吧！反正姥姥也不在了。跟著你，還不如和別的人家。”

  凡塵臉色有些陰沉，雖然現在還不確定孩子口中的“姥姥“是不是那個給自己帶路的老太太，但從那小樟樹的舉動，自己也大致猜到了一點。之所以再次詢問，僅僅是想確定一下心裏的想法，也想知道發生過什麽。

  他盯著小女孩：“那這樣可好？你告訴我一些，我就帶你出去玩。”

  女孩眼睛一亮，但有些猶豫，“姥姥不讓說，特別囑咐我，不能告你……”

  凡塵想了想，“你怎麽就知道姥姥說的人就是我呢？”

  小女孩脫口而出：“因為你身上有樟香！”說完，後悔地轉頭捂住了臉。

  凡塵吃了一驚，十分激動，“他們怎麽樣了？他們怎麽樣了？”

  小女孩明顯是很害怕，最後還是耐不住凡塵的追問，癱坐下來，嘟著嘴巴，“離我遠點！”

  凡塵後退了幾步，無奈地攤攤手，小女孩坐在角落裏，抱著膝蓋開始追憶起來：

  前幾天，姥姥回到村裏就召集其全村人，那次他們聚在一起，說了很久很久。我也在，但那時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麽，就一個人睡了過去。而當我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姥姥的床上了。姥姥是對我最好的人。

  我從生下來就不同於村子裏其他人，他們入睡的時候能變成很多東西，比如玩具、或者變成大人的模樣，我好羨慕啊，但我卻沒有這種能力。我出生時就父母雙亡，不知道為什麽，村裏的大人們都不讓他們的小孩和我一起玩，後來得知我沒有他們的變化能力，更是沒人跟我在一起了。

  不過我並不孤單，我有姥姥，她對我最好了。她會陪我玩，給我好吃的，不過……”孩子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那天她對我說，以後得聽一個大哥哥的話。那個哥哥長得很英俊，他身上還有我族特有的樟香。在這個世界，隻有他身上有。姥姥還說他人很好，一定會善待我。我聽了好開心，還拉著姥姥的手，說一起去玩，姥姥也答應了。沒想到幾天以後，村裏的氣氛一下就變了，變得好壓抑……以前從來沒像這樣，雖然我們從未出去過，在村裏也會有些小吵小鬧，但大多數時候都是鬧著玩兒，過幾天就和好了。

  而這次可不一樣，我看到一些人在背後說了壞話，他們還說姥姥要害他們。姥姥人這麽善良，怎麽會害他們呢？我跑去找姥姥，告訴她我聽到的那些話。她安慰我說，他們沒有選擇，我也沒有，而你有。要記住保護好自己，等那個哥哥來。

  我哭鬧問個不停，姥姥卻隻說了一句話——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哥哥，我們所有人欠他一條命……姥姥還交代我不要恨你，然後就是昨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樣回到家裏，姥姥突然把我帶到了村裏的聖地，還在我身上施法，讓我隻能跪著，說你會來接我。

  我想站起來，費了很多力氣也掙脫不了束縛。但我聽到他們說的話了，也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女孩兒說完，已經泣不成聲。凡塵走到她麵前，輕輕摸著頭，孩子並沒有抬頭，依舊低頭抽泣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抱著凡塵嚎啕道：“我看見他們全都變成了樟樹，我們族人死後會變成樟樹，他們全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活著，我舍不得姥姥，我想她！”

  凡塵心中百般滋味，驚訝的同時很惆悵，“你們難道是夢族？”

  孩子點點頭，“我們是夢族，住在森鳴。”

  這幾個字如雷鳴般，凡塵腦袋“嗡”的一聲——就是她！他腦海裏出現帶自己去小木屋的老太太。正是她讓自己叫她婆婆！那是第一次見麵，沒想到也是最後一次……人生若隻如初見，卻也是訣別一見！也正是因為自己的到來，她和族人才會失去生命。

  這是自己的責任。凡塵心裏暗下誓言：隻要自己還活著一天，那麽自己一定要讓錦瑟閣灰飛煙滅！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這夢族是被自己牽累，要是自己不出現，那麽他們依舊過著千年以來的平靜生活。

  而讓整個族群齊齊變為樟樹，手段狠毒，想必也隻有錦瑟閣才有。而且森鳴地點偏僻，怕是其他人也沒能力找到這兒。

  思緒至此，卻有些迷惑：他們的目標是自己，為何不直接找自己，非得遷怒於夢族呢？而且剛才自己感受到的那幾股氣息也並沒有追來。凡塵恍然大悟：難道自己的氣息被遮掩起來了嗎？是應該高興呢？還是難受？而且地元精氣恢複了一些，想必也是它遮住了自己的一部分氣息。也正是它，才使得夢族幾乎遭遇滅頂之災。

  難道，這是天意嗎？

  凡塵抬頭，看看快要亮的天空，眼神堅定。自己曆來不相信命，他們的仇，自己得報；他們的恩，這一世無法償還。若有來世，一定要送他們一個桃花源，讓他們擁有屬於自己的天地，過上無憂無慮、與世無爭的生活。

  他回頭看了看小孩，孩子已經睡了過去。從儲物袋裏拿出僅剩的幾塊凝汁磚牆擺放在孩子身邊保護她。自己得去森鳴一趟。既然災難是自己引起的，那自己必須擔負起責任。雖然他們已經不在了，可自己也想再去看他們最後一眼。有些人雖然與自己從未謀麵，卻是因為自己而命歸西天……現在的自己雖然不能做些什麽，但是至少能夠為他們送行。他不急不慢地走著，心情異常的沉重。沒有用什麽修為，而是一步一步的走，想看一看是哪些人為自己這個陌生人而犧牲。

  終於到了。他放緩腳步，走到那片樟樹林，用手輕撫過每一棵樹。每到一棵樹前，就對著大樹一拜。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那棵最大的樟樹前。猛然回首：

  輕狂是少年，無悔熱血情。

  那一抹豔陽，怎照出你年邁的蒼容？

  看到這一幕，他明白了，也懂了。這一切在與婆婆相遇之前，她就已經知道，已經安排好。樟樹所向之處，全都是她的族人。

  凡塵對著這一片樹林，用上了修為跪拜。一拜相遇之恩，用靈氣輔佐；二拜救命之恩，用魔氣相佐。麵前已經出現兩個巨坑。三拜為自己而亡，滾滾烏雲聚集在頭頂，一道道雷電無情轟下來。

  他知道樟樹可以屏蔽自己的氣息，所以一半的雷電劈在自己身上，而另一半則在半空中就消散了。讓天為他們送行！也為他們引一條來生之路吧！

  一道道閃電如刀劈裂肌膚，劇烈的疼痛傳遍了全身神經。然而凡塵卻沒有挪動過一步。一直挺直的腰有些彎曲，汗水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因為一直運著修為，腹中兩顆珠子飛速轉動。整個山頭被雷電圍繞著，明明是豔陽高照的白天，這裏卻是黑雲密布、電閃雷鳴的驚悚景象。

  凡塵抖動著雙腿，站了起來。一步步向回走，每走一步，都有一道閃電劈向自己。體內的修為再如何強大，都耐不住這天雷的攻擊。兩顆珠子也漸漸停止了旋轉。

  此刻，他全身漆黑，在豔陽的照射下，顯得麵目猙獰，然而始終沒有倒下，依舊堅強地站著，麵容倔強、嚴肅，顫顫巍巍地向前挪動著步子。

  回到破屋之後，孩子睡得很甜，凡塵心裏欣慰了許多。在她旁邊盤膝打坐。如今身體裏有精雲在，用不著時時刻刻防備著錦瑟閣的人。除了三界強者，其他人是認不出自己來的。

  想想那個時候自己一直在用“幻”，他們連自己的容貌都不清楚，與自己交過手的人也就更少了，所以目前還是安全的。而至於那兩天一夜所殺的人，想想還有些懊悔。不過即使他們所在的宗派來複仇，自己也不會太在意。既來之，就從未期盼過安然無恙地回去。目前要考慮的是怎麽度過這段時間。

  想到自己刀下之魂，他斷定那些人大多數都是不過都是一介散修。所謂散修便是沒有家族，也沒有宗派，獨自一人無依無靠的修煉者。這類人也比較缺乏修煉的資源。當初他們圍攻自己，也隻不過是為了所謂的打賞。

  不過，就算那些有宗派有家族的人來了又怎樣？不過也是來當炮灰的。隻要錦瑟閣不來煩擾，那麽自己在這邊就沒什麽大麻煩。想到這裏，凡塵心裏舒坦不少，開始安心打坐。

  幾個時辰以後，沉浸在修為世界的他被一隻小手驚醒了。睜開眼睛，隻見麵前瞪著一雙大眼睛，霎時竟有些驚嚇。因為一直以來養成了習慣，有人靠近自己便會以最快的速度發出攻擊。

  出於慣性，魔筆筆尖已經快抵在女孩的脖子上，女孩的叫聲驚醒了他。他快速收魔筆，趕忙道歉，“發生什麽事了？”

  女孩兒有些委屈小嘴撇了撇，“我餓了！”說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

  凡塵鬆了口氣，笑笑摸摸她的頭，問道：“那想吃什麽呢？哥哥幫你做！”女孩看了看凡塵，指了指他的臉，有些哀傷的說：“你受傷了，我是來告訴你，我餓了，我自己出去找吃的了，你不要睡醒找不到我，幹著急！”

  真是意外，這小女孩竟然如此懂事，而且模樣還那麽乖巧討喜。凡塵拍拍孩子的頭，“你哥哥我做菜可厲害了！”說著捋起袖子，找了一堆幹樹枝，點起篝火。又從儲物袋裏拿出幾塊幹餅和幹肉。這幾樣東西是很早以前就放在口袋裏的，目的就是救急。自己對周邊情況不甚了解，而且還帶著一個毫無修為的孩子，當然不能貿然出去尋找食物。而且離城鎮還有一段距離。

  看這孩子一定是餓壞了。也怪自己，都那麽大年紀了，人家小姑娘畢竟是個普通人，從昨晚到現在整整一天沒吃過什麽東西，自己也不主動問問，白活了那麽多年！

  不一會兒，餅烤熱了，凡塵遞給女孩，又接著在火上烤著那幾塊幹肉。女孩接過去之後沒吃，而是問道：“你怎麽不吃呢？”

  凡塵笑道：“我們不用吃東西，有修為的人都這樣。”說著拿出一塊晶石，在火光映照下說道：“我呀，吃這個就好了！”

  女孩兒還是沒有張嘴，掰下一塊遞過去。凡塵無奈接下，暗歎孩子心腸真好，她一定認為我是為了省給她，所以自己才不吃。這麽想著，狠狠咬了一口。心裏是滿滿的感動。孩子如此年紀便有暖暖的善心，以後定是不可限量。

  他一邊烤著幹肉，緊緊捏著樹枝。今後定要讓自己變得更強，才會有機會重振修為！而且現在已經靜修了那麽久，適當的時候得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不管對積累實戰經驗，還是鞏固修為，都有好處。再說了，現在自己也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孩子，那就得照顧好她，給她一個相對安全的成長環境，這也是自己應該做的。

  他這麽想著，對一旁坐著的小女孩講到：“你確定不跟著我嗎？”

  小女孩還是有些害怕的看來昨天故意嚇唬有點嚴重。她搖搖頭，吞吞吐吐，“不、不……”

  凡塵趕忙解釋：“你如果跟著我的話，有些日子是很苦的，我隻能給你吃的，而且我每天都會被人追殺，你能忍受嗎？”

  小女孩皺著眉，無奈地點點頭，“那樣你會不會把我賣給他們？”

  凡塵點點頭，“要是我快死了，那麽我會把你賣掉。這樣你才能找到一個更好的人家，才會有更好的成長環境，不是嗎？”

  孩子眼珠子轉了轉，滿臉執著地望著凡塵，“哥哥，你不會死的，這是姥姥說的。”

  凡塵仰天笑道：“哈哈，這樣多好，我可以看著你長大。“說著這裏，不由得想到了紫蘭瑄。正是自己與她朝夕相伴，看著她一點點長大，自己也好想看著眼前的孩子長大，那樣才對得起他們一族。

  而且，和天藍的協議也快到期了。嗬嗬，半年之約。也不知道到時候自己會怎麽離開這裏，他會怎麽找到自己。然後又有什麽勞什子任務？

  其實在外麵與在這裏沒有多大的區別，在這自己倒更自由，而在外麵一切都得聽天藍的。幫他殺人做事，當他的狗。這樣看來，在這裏也不錯。

  火光搖曳，一道黑影閃過。

  凡塵把小姑娘拉到身後，接著朝黑暗處抱拳講道：“這位朋友，不知道來此有何貴幹？”

  一個男子的身影快步走到凡塵麵前，“在下影殺閣人字號殺手。”

  凡塵立刻運氣，準備出手——誰料男子卻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嗔怪道：“你在我家住了那麽久，現在主人回來了，你就這麽對待他嗎？”

  凡塵收回功力，但並沒有完全放下戒備。他摸著孩子的頭，“來，拉著哥哥的衣服！”接著又對男子說道：“在下無意冒犯貴府，不知這位兄弟要我如何賠償？”

  男子靦腆一笑，“剛剛我聽見你倆的談話了，不如把這孩子給我吧！我看著女孩長大後一定是個美女。價錢嘛，好商量！”

  凡塵掏出慕雪龍給自己的那袋錢，自從拿到這袋子以後，自己也不經常用，如今剛好派上用場。他將錢重重地拍在地上，嚴肅說道：“這房子賣嗎？”

  男子撿起地上的錢，滿臉堆笑，“這房子啊，不賣！不過這錢夠你們在這兒住一天。”

  凡塵臉色微變，拉起小女孩的手，就準備走。

  “嘿！留步！”男子後麵叫住了他。隻見男子拿出一壺酒，自己喝了一口，就扔給凡塵。凡塵接過來，仰頭痛飲一陣，兩人相視而笑。

  男子握著錢袋，衝凡塵一笑，“你看，用這袋錢換一個朋友，怎麽樣？”

  凡塵一個酒嗝衝上來，“……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