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唐霖！”劉先生平時並不喜歡插嘴，但這次卻是直接打斷了唐霖。

  “你那時候當真是沒拉住？”

  語氣還是和往常一樣，但此刻劉先生的神色已經沒有了以往的平和，炯炯有神的瞪視著身邊的黑發青年。唐霖雖然沒有回答的意思，可琥珀色的雙眼同樣迎著視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兩人沉默了片刻。

  “……如果不想說，不說也罷！但還有一件事，你總得跟吾好好說說吧！”

  “為什麽這次汝準備親自動手，不像過去那般做個局外人呢？”

  “弟子認為，有些事紙上得來終覺淺，隻有親自動手才能真的有所收獲。這次爆炸事件就是這樣。現在如果不和其他人通力合作，若是放跑了犯人！弟子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

  失敗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從來都不會是一個矯情的人。即使這些判斷都是建立在大腦中已經變得曖昧的記憶。

  當然過往給我的收獲也不隻有這些。

  自律、桀驁、理性、溫和……

  從無數生活片段提取出的情緒讓我明白過去的“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而這些個性所具體表現的行為，也成功讓我的異常沒有在這幾個月裏就暴露出來。

  隻是，從記憶中的提取行為當然不隻單單是為了防止“唐霖”這個人可能發生的社會性死亡。

  而是為了，

  補全！

  就像是做數學題一般，通過分析例題知道用於解答的公式，然後再把公式用於解答同類的問題。十六年的現代教育一直都在用這種方法繼承著前人的智慧，就是因為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但，我失敗了。

  用過往總結出的公式，組成更加完善的係統，卻在對記憶喪失部分的推演中失敗了。

  結果要麽是不在凡人範疇的荒誕，要麽就是與自己行事風格完全不符的怪異。無論如何這個係統都不能在那些缺失的時刻自洽。潛心研究的係統就像是過去書本上講的那些充滿時代局限的物理定理一般，成了殘次品。

  這時我才明白從缺失的東西上得到的終究隻是缺失罷了。不完整的記憶終究隻能提供缺乏要素的公式。

  這條路，走到頭了。

  但這可算不上什麽真正的危機。研究方向的停滯，隻要花上足夠的時間就可以摸索出出路。

  但在現實我可沒有這麽多的時間。

  係統的不自洽，同樣表現在了自己的日常生活裏。隨著我的誕生已經有了幾個月，原本用於和他人交流的方式隨著日常生活的的豐富，整個體係的複雜程度越來越高。雖然目前自己的大腦還處理地過來，但無限膨脹的氣球總有吹爆的一天。

  代替的方式自然也是有，在合適的場合模仿其他人的說話方式，如果隻是麵對平時不怎麽交流見麵的人還好。但這種方式終究是權宜之計，在接觸頻率高的人麵前這麽做，隻會增加別人懷疑的可能。

  而且長期的模仿也會造成自我認知的模糊，這對於記憶的恢複完全沒有好處，甚至可能會因為自己的思想生生早出虛假的記憶來填補這段執念。

  至於成為一座孤島，那更是無稽之談。這麽做的結果也隻會讓自己誕生之後所的努力統統白費。

  還好，我的運氣一直不錯。

  對於那個偷偷愛慕著自己的姑娘，我一直不能理解，她為什麽會在我出現的時候大腦中會分泌過多的多巴胺。依我現在的形象在地上和天空城都不應該會是受歡迎的類型。那她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多餘的亢奮和愉悅？難道是因為她的癖好所產生的的聯係……

  雖然一直搞不明白，但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和“我”一樣在當麵感謝一番。不論是她莫名其妙的愛意還是那天的不愉快。

  我承認自己那天確實有利用的意思，不過因為住持的活躍，才沒有讓我動用什麽最後的預案。不過還好，事情並沒有向著最壞的發展。

  至於我的收獲，準確的來說，應該是一道劃過黑暗的流星。

  在我的計算中，那個女孩兒確實會因為自己說出的話而受到代價。但關鍵是在她遭到寺院的反擊之後，她的反應確實是在我的計算之外。

  原本根據她平時的表現，最多也應該隻是像個嚴苛的設計師，集中在技術層麵進行批評。

  但她卻幾乎像是當麵受到至親被虐殺的痛苦一般，放棄了自己作為讀書人的禮儀和平時維持的友善的形象，和那個和尚爭辯的樣子簡直就和菜市上的潑婦沒什麽兩樣。

  這個代價對於任何人而言都不算小，但僅僅因為理念之爭就要到撕破臉皮的程度，況且現在還打不到你死我活的底部。或許是我還是始終無法理解天空城這個社會，亦或是無法理解這位自信的姑娘。

  但就她之後受到的待遇，對於我而言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在經曆一些大小適當的刺激之後，對於性格和處事風格的變化，也會在事件的影響下讓他們的初始想法是趨於理解而不是懷疑。

  這毫無疑問是個機會！

  是個可以讓我摘下偽裝，逃脫囚籠的機會！是個讓我自由發揮的機會！

  終於，我不再是那個雖然學會了無數明星的技巧，當放在一起卻隻能是個四不像的三流演員了。

  現在，我就是因為眼前大量無辜者死傷而變得冷漠無情的劊子手！因為這恐怖世界而可以變成了個缺乏感情的人偶！

  或許，這也不失是一條能找到我過去記憶的新出路吧！

  ……

  “嗯？愧疚一輩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劉先生拿起了一旁的驚堂木。看似想要拍下，卻在最後收住了力道，輕輕放在而在了桌上。

  “吾聽得怎麽像是戲文裏的詞啊？”

  “先生明鑒！”

  “不用這麽緊張！小唐！我並沒有責備的你的意思！”說著劉先生的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和善。

  “為師隻是擔心，此等窮凶極惡之徒必然不會簡單的束手就擒，還希望汝要好好保重！萬事小心！”

  “多謝先生！弟子謹記！”

  說完唐霖就感覺到一陣視線一陣搖晃。恍惚間，四肢百骸的實感再次回歸。

  “藥熬好了！趁熱喝吧！”

  作為一個距離成年沒多久的少年，麵對眼前的怒目圓睜的和尚，王東他早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雖然缺乏了年輕人該有的朝氣，但坐在一旁的雷叔卻沒覺得有任何不妥。

  “不要給臉不要臉啊！這可是他們剛剛給你們準備的！你們要是不喝可別怪我們硬灌啊！這都是為了你們的身體著想啊！”

  幾個已經恢複清醒的和尚沒有任何想喝的意思，臉上甚至都是一副嫌惡的表情，就好像看見了什麽醃臢之物一般。看著他們的樣子雷叔臉上也是寫滿了不爽。

  “你先出去休息吧！……還有，到點如果我們沒出來，等會兒別忘了過來送飯！”

  “嗯！”

  王東知道雷叔的意思，一個人悄悄走出門去。走到門口，最後看了眼屋內正準備重操舊業的雷叔和全哥，輕輕關上了門。

  剛剛合上了木門，王東就感覺到無數道視線瞬間鎖定了自己。順著視線看去，因為房屋設計的緣故，以至於他所站的位置即使站在門口，普通人都能看個清楚。

  但現在門口圍著的可不是什麽普通人，都是一個個可以生撕虎豹的武僧。尤其是帶頭的那幾個，已經完全沒有一點僧人的氣息，那扭曲的麵龐如果不是頭上光溜溜的，肯定有人認為這就是黑社會的頭目。如果不是有張黛玉和阿福全副武裝站在門口，這些人手中的水火棍肯定就已經打在了我們的頭上。

  看到那些人凶神惡煞的模樣，少年過去不想惹麻煩的本性突然上浮，幾乎就要在瞬間擺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可臉上的苦笑還沒完全展開，少年的腦袋就被一道怪力扯了過去。

  “看什麽看！找死啊！”

  王東就覺得眼前一道光芒閃過，隨即就是一聲巨響，沒有任何準備的少年被震得耳膜生疼。視野再次恢複之時，少年就看見一杆灰色的長戟斜插在寺廟傳承百年的石磚上。而距離這長戟不到十公分遠就是一個躺在地上雙眼緊閉瑟瑟發抖的年輕和尚。

  少年稍微認了認人，發現躺在地上那位就是剛剛表情最誇張的那個。但王東還沒記住他的臉，這位仁兄就已經被身後的師兄弟們給強行拖走。

  隻是現在那些和尚們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囂張，所有人都在無意間慢慢後退。直到徹底填滿整個狹小的通道，這群人才停止了丟人行徑。可即使隔著五六米遠，這些和尚的臉色也並不好看，似乎像是看到了恐怖之物。

  看來門口值守的兩位前輩也是辛苦！

  少年看著現在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大門，心裏想道。隻是他的身體已經被齊隊長拉到別處。

  “誒！小子！裏麵情況怎麽樣啊！”

  “還好吧！應該現在正在按照他們平時的方法審訊吧！”

  “嗯！”雖然王東的口氣還是有點不確定，但齊隊長想起雷叔他們兩個過去的功勞，還是忍不住點點頭道。

  “如果是他們兩個的話，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吧……”

  “嘩啦！”

  齊隊長話音未落，就聽到身邊屋子的窗戶突然碎裂，隻見一道黑影猛然飛出，狠狠砸在土黃色的磚牆上，激起一陣金光。

  “咳咳咳！艸！你小子找事是吧！”嘴巴還沒來得及閉上的齊隊長直接吃了滿嘴灰塵。蘿莉脆弱的喉嚨還沒回複，手中就已經出現了兩把短戟，指著牆壁破碎的方向。

  “抱歉啊！下手稍稍重了點，畢竟這些家夥可都不是能乖乖聽話的人啊！”雙手叉腰的中年男人，即使被凶器指著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他的嘴裏還叼著根煙，似乎嘴裏無論吐出怎樣的字眼那根緩緩燃盡的香煙也不會掉下來。

  “老子剛剛還TMD誇過你成熟穩重，現在就給我來這出！……解釋一下吧啊！咋回事啊！”

  “洗腦！低級但簡單的方法！依照我們的方法短時間應該拿不出什麽有用的結果！”右手夾住嘴邊的煙頭，雷叔輕輕吐出一口煙氣，表情看著悠然，神色卻是愈加嚴肅起來。

  “到頭來還不是要靠我的手段！”

  “是啊！是啊！還是齊隊長您，手段高妙啊！”說話的口氣像是宮廷劇裏的太監一般，隻不過效果還是很出彩的，就吃這套的齊隊長立刻從原來那位七爺變成了那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

  “既然是下屬的誠心求助，作為上司的我怎麽可能會視而不……誰啊！”

  但不知道今天為何，隻要隊長開始醞釀好心情就會有人來打攪。

  “貧僧明德！隻是這寺裏一普通僧眾罷了！”就見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此刻正站在隊長背後的磚牆之上，雙手合十，身體朝著隊長的放下微微彎下以示恭順。但臉上帶著的微笑卻根本不能讓人感受到他有示弱的意思。

  “哦！不認識！如果沒事的話，老子勸你現在就給我從這滾出去！”手中短戟合成一股，有他身軀幾倍長的長戟立刻指著這位高僧。

  “阿彌陀佛！佛門清淨之地還請施主……”

  “聽不懂人話嗎？”

  蘿莉隊長手中突然翻湧起一道灰色洪流，宛如一隻擇機而動的林中狂蟒，隨時都會噬人。

  見到此情此景，和尚隻是微微欠身，便不再言語，隨即隱去了身形。

  “終於過來撈人了嗎？”齊隊長看著遠去的僧人，卸下了力道，轉頭對著同樣戒備起來的兩人命令道。

  “我們動作也快點吧！”

  “是！”

  ……

  “終於是搞完了！雖然隻是搞到了幾個上線的信息，而且估計這些真正的幕後黑手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吧！”

  “但總比沒有情報的好！”

  “嗯！”

  蘿莉隊長即使功力深厚，經過幾個小時的忙活，精神也覺得疲憊。

  夾起已經冷掉了的齋飯就準備往嘴裏送，突然就想起那群手段不明的人會不會在飯裏下毒。但幾秒鍾的愣神之後，齊隊長也冷靜了下來。

  這些都是住持找人送過來的，如果是明行那個禿驢，那應該沒什麽問題！

  這樣想著，齊隊長突然感覺到一股異樣。朝著那塊被雷叔搞出來的空洞看去，就看到一道灰影散去。雖然因為已經在夜晚，靠著燈光看不真切，但隊長篤定，他就是看到了。

  “老雷！我出去一下！”

  “……哦！好！”變化的稱謂讓雷叔大腦還在想這個屋子裏除了自己還有那個人姓雷，直到中年大叔反應過來，原來的位置哪還有那個蘿莉隊長的影子。最後要不是身邊的王東指了指房子的缺口，否則他根本連齊隊長怎麽出去的都不知道。

  再說齊隊長發現那道一閃而過的人影之後，便趕緊追了出去。

  隻是對方也沒有逃跑的意思。齊隊長人剛一出去，走到一處屋裏人注意不到的位置，就看見寺廟的院牆上站著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但發現他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他身上那件仿佛能吸收光線的黑色夜行衣。如果不是齊隊長自身經驗豐富，就根本不可能分辨被漆黑夜晚更加黑暗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