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立春早已過了一段時間，可還是冷颼颼。伸長的脖子總是要縮回來的。烏龜殼雖然笨重，可是有安全感。

  天地都還在天寒地凍之中，雖然春天已經來到，但所有的一切還是灰蒙蒙的。已悄然走來的是如少女般溫柔的春天的雨水，它細細密密，柔軟無力的下個不停，愛憐的撫摩著每一個過路的行人。

  一位個頭一米八，文質彬彬，戴著眼鏡的小夥子正透過淨窗看著這被細綿雨簾隔開的世界。春雨是以偎依之態呈現在世人眼前的，柔柔弱弱，靡靡霏霏，雰雰靄靄，無聲無息，微微漾漾，在不大的城市編織成了一張絲光閃閃的大網。細密的水滴打在玻璃上，留下一條條彎彎曲曲的小水道。剛過完元宵節，大街上行人散盡，爆竹紙片讓本已髒亂的地麵更顯狼藉。馬路邊楊柳的枝梢被洗淨了，隱隱有青青的顏色。這初來的春天，漸漸地通過繁密的茸芽在招惹人心了，久已潛伏地底多日的陽氣在蕩漾！三陽開泰，天地氤氳，正是孕生萬物的時候。為了不辜負這漫漫一年最美好的開端，萬事萬物都要準備有所作為了。

  這位小夥子名叫李東，目前在中國布告牌有限責任公司上班。他主要從事法律事務工作。布告牌公司的主要業務是服務與世界著名油氣公司，在全球範圍找尋油氣資源。雖然名字聽著高大上，可他的公司卻坐落於北方一座汙染頗為嚴重的小城市。這個地方離北京不遠，人文環境卻真是天差地別。

  “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響起，正在聚精會神研習合同的李東馬上抓起電話，禮節性的問道：“喂，您好，請問您找誰？”

  “是我，市場部秦明。李東是吧？趕緊到九樓會議室開會。”對方以一種不容回絕的口氣說道。

  掛了電話，李東不明所以：“秦明是公司專門負責市場開發的副總，之前工作上一直跟他無交集，今日竟然親自給我打電話，難道說上一份合同被我搞砸了，他要當著大家的麵找我對質？”

  但轉念一想，覺得不對：“人家可是領導，沒有理由當眾為難一個小兵，這不符合公司的作風。如果不是這樣，那肯定是有重要的項目需要我幫忙了。”

  既然如此，李東馬上抓起筆記本，衝著坐在對麵格子間的小夥子段平說道：“段哥，我去開會，這邊有事情幫我留意一下，謝謝。”

  段平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留著瀟灑帥氣的劉海。因為成功娶到了公司的“司花”，好不風流快活，算是人生贏家，所以大家親切的管他叫“段王爺”。他此時正趴在電腦上閱讀著一份英文合同，便頭也沒抬，喉結滾動了一下，微微低頭。

  李東把它當作是“可以”的表示，便徑直出了門。

  李東急匆匆趕到九樓會議室，推門進去時，裏麵已是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李東遊目四移，有負責市場開發的，有負責設備調度的，有主管安全生產的，有主抓投標管理的。。。

  “沒有看到負責法律事務的啊，難道負責法律的與會人員，隻有我一個？”李東心中不免一陣心虛。自己雖然上班也有一段時間，但感覺富有經驗的上司沒來，讓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生瓜蛋子獨當一麵確實心中有些不安。

  管不了那麽多了，他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來。公司的座椅是那種折疊式的軟座，整個身體可以塌陷在鋪天蓋地的海綿裏。他正想開小差，眼鏡的左下角閃現出一位人影來。他心中立馬咯噔一下，自己的頂頭上司-範君平來了。再斜眼一望，一個短小精悍的領導-法律經營部的主管-曹恒出現了。

  “可要表現的好一點，認真一點，不能給自己部門和領導丟人。”李東叮囑自己。

  隨著改開的深入推進，國際業務在公司整個業務的占比越來越重。為此公司專門成立了一個國際事業部，配備精熟工作人員，設置全套辦事機構，起蓋新的辦公大樓，專意發展國際業務。經過十年的快速增長，國際事業部的業務已占百分之八十，話語分量急劇增加，隱然成為一個“司中司”。曹恒即是國際業務部的副總經理，他的主要任務是緊盯國際部的所有海外項目，在投標前把好風險關，全權處理在項目運作過程中發生的各類疑難糾紛，把控好在項目經營過程中的審計工作。

  人員到齊後，會議開始，主題是關於塔吉克項目的。會上講到了很多具體的問題，比如當地的營商環境，財稅問題，設立項目公司應采取何種架構的問題等等。

  主講人即是秦明，他將皮皮提一一播放完畢，在說到最後解決措施的時候，隻聽他深有感觸的說：“這些問題至今沒搞明白的關鍵原因就是沒有懂法律業務的人在塔吉克，目前在項目上的人又搞不懂這裏麵的道道。因此這就需要一個法律人員作為支持。畢竟塔吉克是一個新展開項目的國家，大家對那邊的營商環境不是特別熟悉。”

  突然聽到關乎到自己部門的聲音，李東打了個機靈，心頭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講完資料，秦明唾沫星子橫飛的抱怨塔吉克項目是如何的難辦。從他的講述中，李東得知他剛從塔吉克回來，剛剛過去的這個農曆新年就是在塔吉克過的。最後，他明確的表達了對項目的擔憂——客戶對這個項目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公司這邊的進程推進卻十分緩慢。

  與會的還有中亞項目經理部的總經理——王集慶，這是一個說話爽利、聲音高亢、皮膚黝黑、眼珠外突的經理。他在會上的任務主要協助秦明將有關問題闡釋明白。布告牌公司在海外分區塊的建立了區塊經理部，在區塊經理部下麵又下設具體國家經理部。比如說在拉丁美洲，會成立布告牌公司拉美經理部，統一協調指揮所有的拉美項目。如果在厄瓜多爾有項目，則在拉美經理部下麵再設立厄瓜多爾項目經理部。厄瓜多爾項目經理部對拉美經理部負責，拉美經理部對布告牌國際事業部負責。布告牌公司就是通過這樣的幾個層級，分級管理的製度來控製國外的項目公司。

  “這裏麵的問題有很多，一時半會也說不完。”王集慶語速很快地分析道：“但主要是地形條件，即山地，特別是冬天泥濘的山地如何作業的問題。我們雖然在國際項目上積累了很多的經驗，但是這片地方是泥質山地。一到雨季，濕滑泥濘，施工難度大大增加，施工安全風險係數也急劇增大。人們一開始工作，比如像放線拉繩子這樣的細枝末節的小活，立馬就會摔倒，這是最難克服的困難。

  此外這個地方呢，法國人跟加拿大人也剛進去，在這裏生產作業到底是怎麽個情況，他們也摸不著頭腦。到目前為止，他們不和我們簽合同，主要是考慮到財稅的問題。對這方麵，咱們公司在塔吉克做過詳細的調查，可塔吉克這個國家沒有統一權威的法律解釋，問過的谘詢機構也沒有人能夠講明白，隻能根據一般的常識跟學理進行推斷。

  具體到稅務上，我們隻知道塔吉克分為簡單稅收製度和普通稅製。這是兩種不同類型的納稅製度，分界線是五十萬索莫尼（當地貨幣）。咱們每個人民幣頂五個索莫尼，具體多少數額大家自己算。超過了這個界限，就由簡單稅製轉化為普通稅製了。其實項目上也急切的需要一位財務人員上去做支持，可現在沒有合適的人過去，咱們總部這邊跟其他項目上都沒能抽得出人來。即使有人，如果現在開始辦手續，辦完立項，審批，簽證等各項事宜，這起碼也得一個月。鑒於現在前方情況非常緊急，我們急切需要一位做事情的同誌過去搭把手，協助處理一些複雜的事務。”

  王集慶話語剛落，曹恒突然開口說話了，說的內容將李東嚇了一跳。

  “我們部門可以派李東過去，我們從年前就一直在關注這個項目，前期的籌備工作，一直是我們部門做的。而且作為‘帶路工程’，單位從上到下，幾乎每個人都在關注著這個項目。目前所有的準備工作也已基本就緒，如果能夠再得到集團公司支持，我們一定會積極配合。”

  李東看到自己的領導都發話了，自己豈能不表示表示決心？便端正坐姿，趕緊的清了清嗓子，提高聲調，對著大夥說：“我隨時待命，一切聽從領導安排！”

  “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打電話讓你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秦明興奮的說：“那麽就讓小李準備準備，這兩天就讓他盡快的上去。”

  秦明因為體型過於肥胖，大家私下管他叫秦胖子。李東看著秦胖子眉飛色舞的樣子，不能自已的腦袋裏又開始開小差了。他記得別人茶餘飯後提到過秦胖子，此人非常的有意思。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必須隨時帶在身邊，那就是自己的呼吸機。因為太胖了，呼吸困難，生怕哪一天睡覺的時候頂不住，睡過去了。還有一個事情也是關於他的，有一次他去坐直升飛機，他竟然頂著巨大無比的噪音睡著了。別人自此以後又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做“睡神”。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是大家矚目的焦點，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什麽地點，隻要可以，他都可以睡著。第三個關於他的故事就是關於半個胃的故事，聽說秦胖子的胃口超級好，一頓飯的量可以吃下一頭牛。結果他自己沒控製，一不留神就吃到了五百斤。沒辦法，自己家的大門都進不去了，為了控製體重，隻能忍痛割掉了半個胃。但盡管如此，秦胖子吃東西的速度仍然是很猛烈的。李東記得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和秦胖子坐在一起。那頓飯李東就盛了一次，但是眼瞅著秦胖子連菜帶飯來了五次。

  “李東這次上去之後呢。。。”李東聽到有人在說自己的名字，機靈了一下，飛出去的腦子又重新回來了。他要仔細聽聽，他們在講什麽給自己聽。隻聽國際部總經理曾點對著他囑咐：“主要負責做稅務和財務的背景谘詢，供我們總部做決策依據。當然，也要兼顧自己的老本行，法律事務。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財稅方麵的知識怎麽樣，但是我們還是希望你能夠克服困難，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卷。”

  作為國際部的拉大，曾點親自對他殷切指點，李東有點受寵若驚，立馬端正道：“我一定會努力的，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調查報告！”

  大家夥聽他這麽說，滿意的點頭。

  “李東是學法律的，財稅知識應該不很在行嗎？咱們這邊有沒有財務人員，趕緊的調撥一個啊。”王集慶按捺不住著急的心情道。

  “要相信李東，我們目前沒有多餘的人手，先讓李東頂著。”曾點道。

  “李東一定會加班加點學習的！”曹恒道。

  “是的，我一定加油！”李東也趕緊道。

  李東講完，心下不免嘀咕：“這個王總，說話真的很直接。雖然自己的財務水平不是怎麽樣，但是回想起來，還是略微知道一些的，畢竟自己在學校裏的時候學過一些這方麵的知識。”

  這當然要歸功於當年帝都買賣大學法學院實行的“法律-金融”的培養模式，給自己打下了一定的根基。而且最近李東實在是閑的要命，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新的目標——打算報考今年的注冊會計師。在備考過程中，他也學到了不少知識，現在正好派上用場。既然這次被指定了這份工作，正可趁此機會好好的實踐一下，加深對書本知識的理解。

  “對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方麵。。。”這時候說話的國際部的常務副總經理翟福通，如果曾點臨時不在的話，他便是經營決策方麵的一把手了。他約莫五十歲，手裏常轉著兩顆深紅的核桃，平時愛開玩笑，和大家關係處的都非常不錯。此時隻聽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咱們這次一定要打一個漂亮仗，在中亞的這塊地盤上上演一個奇跡，為我們長久立足這片土地做好鋪墊。”

  然後他胳膊用力一揮，似做著極大的決心：“咱們呢，這個項目雖然剛剛啟動，但是一定要認真對待。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總部這裏一定會做好對口支援工作。”

  話音一落，他便轉頭對人力資源的負責人孫進東叮囑道：“老孫，你那邊也要做好準備，如果塔吉克項目上要人，一定火速支援。現在就提前給重要的業務骨幹打好招呼，趁著眼下在家，該打炮的打炮，該出去旅遊的旅遊，該孝順的孝順，不要等到咱們項目那邊大規模要人的時候，一個個的借口推脫。”

  李東聽到“打炮”兩字，不由心裏一驚：這樣的會議上，還有這麽有意思的詞匯呢，真他媽的有才！

  李東偷眼一瞧，看到好幾位領導不由得都皺了皺眉，另有幾位在暗自發笑。

  孫進東有些惶恐，立即接過話頭來道：“您就放心吧，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做好動員工作。這次我親自給他們發郵件和打電話，讓他們及早做好準備。”

  “你小子要加油啊！”有人在後麵拍了拍李東的背。

  李東嚇了一跳，扭頭一看，是留著平頭的王凡，不知什麽時候他也來了。王凡是李東的師傅，帶著他閱讀英文合同，手把手的教給他實務知識。李東對此非常感激，隻是有時候他感覺王凡真的太煩人了，碰到點事情，囉嗦個沒完，有些像唐僧。

  此時，他正充滿期許的看著自己。他聽到大領導讓自己出國鍛煉，很是力挺，李東給他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