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樹欲靜而風不止（下）

  潺潺小溪魚兒輕躍，樹間影子灑落在地，倒也是別有一番韻味，正趕著大中午最熱的時候，一行人走了一個上午，鬧了一個上午，別說是寧明箏這嬌滴滴的身子骨受不住了，就連洪善英也有些累了，回過頭看著鏢師一個個都蔫頭耷腦的模樣，努力的咽著唾沫掩飾自己的幹渴，附近沒有村莊小鎮，就這麽一條小溪，估摸著上遊也快到了，到了上遊，也就有村子了。

  “大家夥歇歇吧，前麵就到郡子嶺了，山匪眾多，咱們得從小路饒，山勢陡峭，勢必不好走，在這裏稍作休息，整頓好了，咱們連夜趕路，明日清晨進了城中，我請大夥吃好的！”洪善英高聲喊著，隨著一片歡呼聲，翻身下馬用力的搓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這幾日來沒日沒夜的趕路，雖說是一路遊玩一路趕路，可終究是出來辦事兒的，到點就得走，可是苦了寧明箏，雖說是坐在馬車裏，比其他人舒服不少，可老坐著，也不是那麽一會兒事兒。

  更被提她還帶著個傷員，這幾日不曾好好休息，傷口潰爛，稍微一動就疼的鑽心，寧明箏幾次冷臉趕段子憂回去，想讓他回去好好養傷，他就是不肯，非要一路跟隨身旁，眼見著他坐在馬上，跟隨著顛簸都會疼的皺眉，寧明箏哪兒還有玩的心思？

  被翠屏扶著下了馬車，還不曾站穩腳跟，洪善英就悄悄的走了過來，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布袋，小心的塞進了她的手中：“箏妹，咱們糧食不多了，得明日早晨才能補給上，這荒山野嶺無處尋找野獸抓來吃，你先吃這個墊墊，你和我們不同，不能餓著，我待會兒讓他們去找點水來，燒開了給你喝。”

  到底人是她帶出來的，她得照顧好了，洪善英和這幫師兄弟，出來走鏢都是憑運氣吃飯的，運氣好了碰見山莊村落，運氣不好了，吃了山匪的刀子也是可能的，怕師兄弟們瞧見了跟她鬧意見，特意囑咐寧明箏到車上再吃，旁人就算聽見動靜，也會以為是他們自己帶的糧食，也就不會說什麽了。

  “三姐，那你們呢？”寧明箏望著眼前的人，洪善英一笑，抬手用力的揉了一把她的腦袋：“我們都習慣了，去吧，去車裏把東西吃了，千萬別讓人瞧見了。”哄著她上了車去吃東西，洪善英稍稍的歎了口氣，前麵成慎栓好了馬，這才朝著人走了過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聲問著：“三姐，前麵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洪善英納悶的瞧著跟前的人，成慎聽得直嘬牙花子：“前麵，怎麽辦，前麵一個猛虎寨一個降虎寨，咱們押鏢的車子一進去就會被盯上，根本過不去，如果從上麵走，會多走十天的路，咱們出來帶的音量不多，要不今晚我去找了兩位大當家的，送些錢去，讓他們放咱們一把，不然……就得打了。”

  “不必，直接走就是了，咱們給官家押鏢，他們動咱們，自然有官家管他們，隻要你記住了，保護好箏妹，她到底是郡主。”洪善英說著，兩個人一點頭，本以為這一夜平安無事，卻不曾想，到了夜裏的時候，怕出事兒，怕出事兒，還是出了大事兒了！

  夜裏，十幾個人守著鏢車，其他的人出去找了點野菜回來，好歹熬了點湯菜算是可以果腹，寧明箏蜷縮在馬車裏，身上搭著段子憂給她披上的衣服，夜裏涼，不比家中，冷了還有碳火爐子烤著，外麵時不時還能傳進來一聲狼嚎，聽到人心裏一陣陣的打哆嗦，寧明箏就算再厲害，她也怕猛獸野獸，實在是睡不著了，從溫暖的被窩裏坐了起來，撩開窗簾往外看著，就見樹下，洪善英和成慎歪著腦袋靠在一起，懷裏抱著劍已經睡著了。

  周圍的鏢師兩兩三三，還有四個人守著火堆，以免火滅了招來野獸，馬車旁，段子憂和翠屏並排躺在隨車拿的床單上，段子憂好歹是個男子，多少是抗凍的，翠屏凍得整個人都蜷縮在哪兒一小個，緊緊的貼著段子憂的後背取暖。

  望著所有人都在入睡，寧明箏反倒是睡不著了，出門這幾日，她見了太多在京都裏見不到的場麵，也走了太多以前從未想過得路，他們這幫人好似走到什麽地方，都有朋友一樣，到處都有朋友罩著，倒是安全方便，可同樣也不方便，之前在城中因為路過一家糕點鋪，洪善英去買些糕點給她磨牙，險些沒連車隊一起扣在哪兒住上幾天，歎了口氣，把枕頭束了起來枕在腰後，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多了，這會兒反而怎麽都睡不著了。

  剛想下車走走，猛然間聽見段子憂說著：“別下車！在車裏待著！”一愣神，下意識的縮回了馬車裏，就聽見四周似乎響起了什麽聲音一樣，寧明箏也不敢輕舉妄動，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久，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兒從樹林間傳來，還不等寧明箏緩過神來，就覺得腦海裏一陣眩暈，下意識的想要掙紮著爬出馬車，卻不曾想手剛剛碰到車簾，就感覺到了一股無力，直接昏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隻知道是被一個放牧的老伯的吆喝聲給吵醒的頭疼欲裂的捂著自己的額頭，忍不住悶嗯了聲，用力的往前爬了兩下，一下子推開了車簾，虛弱的喊著：“救命……救命啊！救命啊！”那放牧的老伯聽見聲音，尋著聲音找過來時，就見馬車跟前掛著個女人，垂著頭似乎是暈過去了，這麽一瞧，趕緊快步走了過去，將姑娘從馬車裏拖出來，放在了老牛的背上，揮鞭打牛，趕著牛群往家去。

  也不知到底是誰，下了什麽藥，寧明箏腦海裏混沌成了一片，什麽都不知道，待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天一夜，聞著屋外傳來的飯香味兒，寧明箏手肘撐著床邊，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腳下一陣虛弱，直接摔下了床，屋子裏的響聲驚動了屋外的人，從門口進來了一個大娘，估摸著有個五十來歲了，慈眉善目的，一瞧就是幹活的好手。

  “喲，姑娘啊，醒了？你身子虛啊，不能亂動，來，這兒也沒什麽好吃的，就是一點稀飯鹹菜，你也別嫌棄啊。”大娘說著，招了招手，叫大爺拿了碗粥進來，寧明箏餓的都前胸貼後背了，哪兒管那麽多啊，燙嘴的粥也稀裏糊塗的吃下去了一碗，也不管這裏麵是什麽東西，至少能有口吃的，現在對她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了。

  好歹吃了口東西，寧明箏焦急的問著大娘說著：“大娘啊，你可曾看到一隊人馬？我為什麽會跑到這裏來了？”“孩子，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前日我去放牛，瞧見你在馬車跟前求救，你當時都暈了，我也問不出來你是誰家的姑娘，就自私把你帶回來了，你也別嫌棄我糙老漢啊。”大爺說著，寧明箏微蹙著眉頭，她到真不嫌棄，往日裏放假回老家，一樣要幹粗活累活，反而看著他們這般樸素的模樣，心中是歡心的。

  隻是找不到段子憂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隻叫她心急，仔細思索了片刻，寧明箏突然開口問著：“大娘啊，我聽說這邊叫郡子嶺，有兩個土匪窩，這土匪窩在什麽地方啊？”她這一問，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看著她的眼神，也不像是剛才那麽和善了：“姑娘啊，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的朋友都走丟了，進嶺前，我朋友說過，這邊有土匪窩子，專門趁著夜裏搶人，大爺，大娘，你們告訴我吧，我不會拖累你們的，我知道了立刻就走！”寧明箏焦急的說著，二十多個人，就這麽被土匪抓去了，又找不到人家來領，不是等著被撕票嗎？

  “這……”兩個人互相看看，那大爺瞧著寧明箏著急的模樣，長歎了口氣：“孩子啊，別想了，要真是啊兩個綹子把你朋友抓去了，那算是回不來了，我們這邊的村子啊，都讓那兩個綹子給禍禍光了，就連我老頭子的閨女都……都……哎！”咬著牙根用力的一拍大腿，老爺子的眼裏浮上了一層的淚光，一旁大娘也低著頭沉默著不說話，可兩個人的態度分明再告訴寧明箏，就算是龍潭虎穴，她也得去一趟！不然就這麽把他們丟在那兒，她還是個人嗎！

  仔細沉思了片刻，寧明箏抬手拍著大娘的肩膀，柔聲說著：“大爺，大娘，謝謝你們收留我，我身上也沒有多的錢財，也就這麽些碎銀，你們留著吧，我知道你們怕我牽連你們村子，我自己去，要是有人問起，你們就說不曾見過我！”寧明箏說著，將腰間藏著的一些碎銀遞了過去，深呼吸了一口氣，抬步朝著屋外走去。

  那老漢見狀立刻一把拽住了寧明箏，把人強行拽回了屋子裏：“孩子，孩子你瘋了你孩子！你這麽去，就等於羊入虎口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但是我必須去，大爺，我……不是什麽江湖人，但是我知道，義字如何寫，我不能不管他們，放心吧。”人開口說著，剛要離開，就被兩個人有個拽回了屋子裏，大娘到底是不放心的，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她留下，無奈之下，隻好多少找了些吃的，給人包好了，叫她在路上吃，又叫老爺子給大概畫了個位置。

  就算是這樣，還是低聲對人說著：“姑娘啊，你可想好了，這兩個綹子是對頭，你連他們到底在那兒都不知道，你這不是自己找死嗎？”“放心吧，我死不了。”雖然她早就適應了這裏的生活，可還沒忘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要是這麽容易就死了那怎麽行？她現在就是那九命貓，管他怎麽回事兒，下去看看在說，反正丟一次兩次，也死不了！

  心裏想著，拿著大娘給包好的包袱就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就聽見一陣響亮的馬蹄聲傳來，幾乎是瞬間，寧明箏被兩個人拽進了屋子裏，趕緊叫她躲進櫃子裏去，連推帶搡還不忘把插銷給插上了，寧明箏都沒鬧明白怎麽回事兒，納悶的從縫兒裏往外看著，就見五六個膀大腰圓的大漢腳下踩著布鞋，鞋上鑲著鵝蛋大的寶石，一腳踹開房門踩進屋內，開口就是一句：“老頭！該交銀子了！”

  “軍爺，軍爺饒了我們吧，我們家現在是窮的叮當響了，連一錢銀子都拿不出來了，饒了我們吧！”老漢求饒的聲音在櫃子外響起，寧明箏想要推開櫃子出去又怎麽都出不去，就聽見外麵吵雜聲，打罵聲，哭喊聲，大娘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求著他們饒了他們，這一場鬧劇足足持續了十多分鍾，大娘一直等著人走遠了，才折返回來，打開門櫃子放了寧明箏出來。

  瞧著家裏一片狼藉，老漢被打的額頭滿是血水，大娘跪在人跟前一下子就哭了，小心翼翼的將人摟在懷裏，用袖子給他擦著額頭上的血跡，寧明箏左右看著，一股火氣直頂心口：“他們平時就這樣？這幫人從哪兒來的！”

  “這幫人都是綹子裏的，給錢都得打砸，沒錢，他們要拿命的啊！”大娘趴在人身上忍不住悶聲哭了起來，寧明箏整個人都愣住了，左右望著屋子裏狼狽的一切，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護了他這麽長時間的，沉默了幾秒鍾，寧明箏緩了口氣，對二人說著：“大爺，大娘，這綹子我暫時不去了，先幫你們把家收拾了吧，明天一早我再去。”

  若是現在出門，恐怕隻會讓他們再找來，她也不是個傻子，看這樣，想上山去找他們，難於上青天，就算她是九命貓，也躲不過這蜈蚣腳啊！夫婦兩個倒是真的疼惜著她這個撿來的‘姑娘’，聽話懂事兒又能幹活，兩口倆半輩子了，撿這麽個大姑娘，老爺子高興的特意去割了半斤肉，回來包了頓餃子，認下了寧明箏這個幹姑娘。

  殊不知她的心思隻是始終都沒有變過，隻不過是她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這邊匪徒這麽猖狂，定是有人撐腰，她得找到那個根，一把給他拔了，這瘤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