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美在來見嶽千燭之前仔細的梳妝打扮一番，在這裏她依舊是平分後宮之主的德妃娘娘，哪怕剛剛經曆嘶聲力竭的哭喊，不管聖上是否絕情請離開，還是失去重要人的傷痛，隻要是薛素美想要撐起的場子，就從來不會倒下。

  可是在精美的華服和精致的妝容下，薛素美的內心已經對嶽千燭產生扭曲。她一直避免與沐王府的人正麵交鋒。不過，當她將主意打到沐王世子身上的時候，這種交鋒就不可避免，甚至燃燒可以燎原的火焰。

  嶽千燭看著薛素美出來，讀出她眼中的恨意。事實上，當嶽千燭決定過來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麵對的必然是薛素美滔滔不絕的恨意。可是那又怎麽樣，她也有有著恨，薛素美同樣是她的仇人。

  薛素美優雅的坐在主位之上，揚起袖子輕搭在旁邊的扶手上，抬起眼眸，睥睨的看向嶽千燭冷眼一哼：“怎麽？沐王妃養尊處優慣了？見到本宮居然不行禮？”

  薛素美的態度在嶽千燭的意料之中。她恨著自己，可是又不能明麵顯示她對吳嬤嬤的死有多憤怒，她要表現的寧兒的中毒與她無關，她要顯示即便宣蓉殿剛剛遭遇血濺大殿依然富麗堂皇。

  嶽千燭就在薛素美的對麵站的筆直，她微微抬頭看著主位上薛素美絲毫沒有懼意，反而十分從容，將自己心底的憤怒隱藏的很好，她不是來吵架的，隻是來做提醒。

  “我為何要向一位下毒之人行禮？”

  “你！”薛素美就在氣頭上上，嶽千燭隨便的一句話就能夠點燃她的煩躁。她想要直接指著嶽千燭的鼻子破口大罵，可是為了自己，為了她的兒子。這個時候無論如何，她都要保持鎮定。

  “下毒之人？”薛素美輕哼一聲：“下毒之人就死在你不遠處的柱子旁邊。”

  “我知道。”嶽千燭緩緩的說：“我聞到一個老人為了自己的主子背了禍事後而流出的血的味道。”

  薛素美渾身顫抖著，忍不住發問：“這裏死了人，你竟然還能如此雲淡風輕！”

  “宣蓉殿死的人與我何幹？”嶽千燭看著薛素美冷言道：“她不過是你的一個老奴，她的生死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嶽千燭！”薛素美恨不得現在就衝下去打幾個巴掌，已泄心頭之恨。

  “娘娘！”薛素美身邊的老嬤嬤察覺到德妃有站起來的衝動，立刻按住她的肩膀輕喚了一聲。

  有了老嬤嬤的提醒，薛素美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有多激動。她一定要忍著，她不能夠因為嶽千燭的漫不經心和冷嘲熱諷而失了分寸。

  薛素美輕吐一口濁氣，恢複尊容，說道：“死在這裏的人可是自己承認了是她下毒想要毒殺沐王世子。你怎麽能說，她與你無關呢。”

  “因為我不承認我的孩子是一個老嬤嬤殺的。”嶽千燭微眯雙眼的看著薛素美：“她不敢，就算是她動的手，幕後肯定有指使之人。”

  到底是誰下的毒，殿上殿下的兩個心中都明白的很。

  薛素美有些狐疑，難道嶽千燭從中發現了什麽？她不相信是吳嬤嬤在認罪？

  嶽千燭捕捉到薛素美臉上的不決，接著說道：“有毒的燃香是從大殿下的寢殿裏搜出來的。吳嬤嬤是宣蓉殿的老人，即便受你的優待，可是作為退休的老嬤嬤可是無權進出皇子寢殿。單靠吳嬤嬤立刻認罪後便自殺伏誅，怕是洗脫不了大殿下的嫌疑。”

  “你是懷疑我兒！”薛素美這次可是忍不了，理解起身指著嶽千燭的直接嘶吼喊道：“嶽千燭！你信口雌黃誣陷皇嗣可是死罪！”

  “下毒殺人！殘害毒人！謀殺皇嗣！同樣是死罪！”嶽千燭喊了回去！

  有這麽一瞬間，薛素美被嶽千燭恐嚇到了。她看到了嶽千燭眼中的殺意，那股殺意不亞於立刻將她斬首示眾的決絕。她現在才反應過來，嶽千燭早已經不是當年一個小小淮州侯府的小姐，也不是家破人亡的落魄千金。在她的身後是沐王府，是夏沐濋，是數十萬神遠軍，是正在重新崛起的嶽侯府。

  嶽千燭有足夠的底氣與她叫板，甚至是以下犯上。說到底，薛素美還是心虛，因為她心裏清楚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具體是什麽。

  可是薛素美還是想錯了。嶽千燭並不是因為這些外在的東西給她的底氣，而是因為寧兒是她的底線。她是一個母親，在保護自己的孩子的時候，母親隨時都可以化身一頭惡狼，是撕咬敵人的脖頸不鬆口，用致命一擊，放幹敵人的血。

  薛素美有一絲慌亂，不過多年的尊位經驗還是讓她能夠維係自己的體麵不落下風。

  “下毒的不是大皇子！”她反對道。

  嶽千燭步步緊逼：“那是誰！”

  “是她！”薛素美條件反射的指向旁邊那個曾經濺滿鮮血的柱子。

  大殿上頓時沒有了聲音，薛素美的心像是被紮了一樣一陣一陣的劇痛，她緩緩收起指出去的手指，帶著慌張和心虛。群兒是她的軟肋，她不想讓群兒沾染一點的惡名。

  嶽千燭將薛素美的膽怯看在眼中，不知道要為那個素未謀麵的吳嬤嬤遺憾還是高興。吳嬤嬤一定很想能夠為自己的主子扛罪，事實上她成功了。可是她一定也會有遺憾，因為她的主子為了自保還是在她死後親手給她潑了髒水。

  “可是她為什麽要對我的兒子動手？”嶽千燭透過吳嬤嬤問的就是薛素美。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正麵對立過，薛黨為什麽要對她的孩子下手？

  薛素美覺得好笑，她笑嶽千燭當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她還笑自己設計傷害沐王世子竟然一點成果都沒有，還讓自己淪落至此。

  薛素美笑出了聲，再好看的容貌和妝容，此刻都掩飾不住她對嶽千燭的厭惡。

  “因為她什麽都知道！”薛素美走下台階，一步一頓道。

  “她知道我討厭你！是你逃婚讓本宮和大殿下下不來台麵！”

  “是你非要翻嶽家案讓薛黨的同僚一一被打擊！”

  “是你的出現讓本宮受盡沐王爺的威脅！”

  “是你在凰城和那日的偏殿中，設計到薛謨失去仕途！”

  “同樣是你！元帥府很快就要傾倒，你非要救他們於水火！”

  “你說我為什麽討厭你？”薛素美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憤恨道：“如果沒有你，本宮的未來早就一片大好！你的出現擾亂了朝局，牽扯萬家利益！”

  “你的命早該危在旦夕！是沐王爺一次又一次抗旨救你！”薛素美的指甲狠狠的戳進手心，雙目通紅：“可是聖上卻無比偏愛他，至此他都毫發無傷！這樣的隆寵本就是不公平！”

  “而你還生下了一個像沐映芝的孩子！”薛素美一生最討厭的就是沐映芝。

  憑什麽她活著的時候受到聖上獨寵，死了那麽多年之後還讓聖上對她念念不忘！隻要與她相關的一切都會讓聖上十分寬容。

  紅紗軍，元帥府，鏡月殿，忘月軒，甚至隻要長相相似就可以受到初仁皇帝的優待。夏沐濋已經獨得父愛那麽多年，現在又來了要給小世子，難道還要去分享聖恩嗎？

  嶽千燭不可理喻的看著薛素美：“你就是因為寧兒與先皇後相似，你就恨一個孩子！”

  “不僅如此！”薛素美像是瘋了一般喊道：“我恨對我不公的一切！“

  ”那你盡管恨我就好了！“嶽千燭忍著不去拽薛素美的衣領：“為什麽要對一個兩個月的孩子下手？”

  “是你沒有意識到他不是普通的孩子。”薛素美看著尚且單純的嶽千燭輕笑道：“他可是沐王府世子啊！受聖上寵愛，受沐王府和沐家庇佑，將來繼承沐王府的第一人。他就是另一個沐王爺，一個站在邊境卻威懾朝堂的權勢，一根紮在朝中不讓本宮安定的刺。”

  嶽千燭不理解薛素美的瘋言瘋語。

  “他的身份如何地位如何都是以後的事。他才不過一個小小的嬰孩，怎麽就擋了你路？德妃，你瘋了，你為了權勢徹底瘋了！”

  薛素美從來沒有隱藏過自己的野心。夫君不愛她，那她就去愛權勢。這世上唯有握在手裏的東西是值得依賴的。她要讓她的兒子奪得儲君將來登基為帝，她要讓她們薛家成為齊越史上第一外戚權臣，她要做皇後要做太後，始終被外人敬仰！任何人都不能攔著她，哪怕是個小小的嬰孩。

  既然說開了，薛素美也就沒有什麽藏著掖著的了，她不會承認是她換了燃香想要殺了世子，但她可以告訴嶽千燭，沐王世子有多重要。

  “我不僅是為了權勢，也是為了出了一口惡氣。”薛素美挺直腰板看向遠方，那處是鏡月殿的方向。

  “宮中無後，四妃之位我為首，她沐映竹憑什麽與我平起平坐？她不過是先皇後的妹妹，不過是聖上娶到後宮給沐王爺的一個依靠而已，她憑什麽能夠得到聖上的重視。她無兒無女並非沐王爺親生之母，為什麽能夠讓沐王爺的孝順。她一直對你偏見至深，你為什麽又要對她以禮相待？”

  “她本應該什麽都沒有，為什麽什麽都會有？”薛素美輕笑：“所以我就要看看如果沐王世子病死在鏡月殿，她該如何自處？你們該如何仇視她？她眾叛親離的樣子該有多難看？這一定非常的精彩不是嗎？”

  薛素美很是遺憾的說：“可惜呀，世子活下來了，她也跟著活下來了。”

  她瘋了嗎？她是瘋了！

  她口口聲聲說隻為權勢，可是心底念著的還是聖上的喜歡。薛素美一直在想，她陪伴聖上從岌岌無名的王爺到如今的帝王，陪著他從落敗的朝廷到現在山呼萬歲。她是比不過沐映芝在他心裏的位置，可是沐映芝死了，為何她還要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裏？她才是聖上明媒正娶的人，為何要與先皇後的妹妹爭寵？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逼著她，她想不通，想不通就瘋了。

  “德妃，你有沒有想過，是你自己想錯了？”嶽千燭深深吸一口氣來讓自己從剛才駭人聽聞的話語中緩解出來。

  “賢妃娘娘受寵不單單是因為她沐家的女兒，也不僅僅是因為照顧沐濋。在沐濋打仗和稱王的這幾年，賢妃娘娘早就跳脫一個照顧者的角色。她是後宮大妃，處理後宮職務，統率後宮之表，深知不幹政的意義，輔佐聖上，維係後宮。她作為沐家人，一直穩定這皇族與沐家的關係有尺有度。她也在聖上麵前曾經造次過維係沐家和沐濋，有血有肉，不懼生死。”

  “賢妃娘娘在後宮裏依靠的不是聖上的寵愛和沐家，而是她自己的德行，她不是寵妃但她是賢妃。夫妻到了這個年紀，理解比相愛重要。她理解聖上，聖上也理解她。”

  嶽千燭繼續說：“你說沐濋為什麽會孝順她？多簡單啊。賢妃娘娘沒有生沐濋，卻有養育之恩。就是這麽簡單，沐濋心懷慈孝，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哪裏需要什麽理由！”

  嶽千燭低頭想起自己沐映竹對自己做的一切，輕輕笑道：“至於我為什麽明知道賢妃娘娘不喜歡我還要對她尊重。一是因為她沐濋的姨母，沐濋尊她愛她，我亦尊她愛她。二是因為我信沐家心性，縱然她不喜我卻也公私分明。三是——”

  嶽千燭微微搖頭：“我欠沐家和賢妃娘娘一條命。”

  是一條叫做沐凝的命。

  “我得替她好好照顧賢妃娘娘。”

  “娘娘。”嶽千燭自入殿以來第一次對薛素美用了尊稱：“你的心底的魔已經快將你吞噬殆盡。”

  薛素美心底有一個心魔一直不斷的告訴她，她得不到的東西就需要用別的償還才會有快感！

  她不值得父母的疼愛，她不值得夫君的寵愛，她不值得家族的庇佑。所以她隻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自己的孩子身上，隻要群兒能夠當上太子，那她就會揚眉吐氣，風光無二！

  可是他們明明已經靠的那麽近了，太子之位唾手可得之時，為什麽會出現嶽千燭翻案的事情來。自從嶽千燭到了上京城之後，薛黨和他們的奪儲計劃就屢屢不利，甚至頻頻遭受打擊，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現在嶽千燭居然還說她有心魔！

  薛素美不承認！她沒有心魔！她現在有的隻是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