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很值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2      字數:4641
  夏沐濋從知道王府中進入刺客後就讓秦紹星去調查。

  秦紹星將半個月來凡是來到沐王府的人都調查的幹淨,甚至不惜動用更多的人力挨個跟蹤,包括送菜的菜農還有送布料的店家,甚至在王府前乞討的乞丐都調查起來。一天之內,秦紹星收獲的消息頗豐,最後他發現了阿異的不正常。

  阿異是去到沐王府取茶的,這是經過嶽千燭邀請同意,並且夏沐濋和秦紹星都知道的事。起初秦紹星並沒有多注意阿異的動向,直到查到阿異到沐王府之前其實去了一間客棧。

  隨後阿異的蹤跡就是去到沐王府,因為阿異不是第一次來到王府裏取茶葉,李管家又忙於處理府中的雜事,於是就隨便安排了一個仆人去幫他。

  期間,阿異以借去廁所為名暫時離開放茶葉的庫房,仆人等了好久都沒有見他回來,隻能出去尋人,一路喊著阿異道長終於在主院裏找到阿異。阿異告訴仆人自己走丟了,仆人聽後並沒有在意,於是帶著他回到庫房繼續挑選茶葉。

  從沐王府出來的阿異先是去了一家畫室,在裏麵待了一會後便走出來又去到客棧。依舊是同一個房間,阿異從懷裏拿出一張紙告訴寄居在客棧的禁衛軍,這是沐王府的地圖。

  沒過兩天沐王府就遭受賊人偷竊,不過沐王府裏什麽也沒丟,反而被臥房提前撒下的銀粉留下的蹤跡。

  秦紹星得到調查的命令之後,第一個懷疑的就是阿異。畢竟阿異是魯朝細作的消息還是秦紹星查出來的,所以不得不多留一個心眼。他順著阿異的行蹤一路查到客棧。

  好巧不巧,這間客棧是杜含秋開的。而又好巧不巧,那日杜含秋去到客棧收賬本正好看到了阿異。杜含秋是認得阿異的,他去儀元觀上香的時候經常能看到他。

  所以當杜含秋看到阿異沒穿道士服,而是穿了件常衣,所以就多加留意,並且把他去到的房間記下,連同房間裏的人的數量和幾時住店的細節都問了出來。故而秦紹星找到客棧的時候,杜含秋就給了他消息,並且告訴他去哪抓阿異私下見的人。

  秦紹星按照杜含秋給的方向抓到了私闖沐王府的禁衛軍,同時入儀元觀拿下阿異。至此阿異就被帶入神遠軍地牢。

  夏沐濋根據秦紹星的匯報和對薛謨手段的了解不難推測出這些。他將自己的推理說完了,就等阿異一個點頭亦或是搖頭。

  饒阿異是一個深紮在黔地的細作,但畢竟年紀還小,在秦紹星的酷刑和夏沐濋的分析下,任他有強大的心理素質,但臉上還是露出了幾分驚慌。

  就是這幾分驚慌被夏沐濋捕捉到,他更相信剛才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

  夏沐濋扔下烙鐵,雙手攏在袖中,露出鄙夷的笑容:“說吧,打算什麽時候承認你是魯朝細作,又與薛謨暗中往來?”

  阿異沉默著,他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他才譏笑一聲。

  這一聲帶著諷刺和挑釁,秦紹星緊緊盯著突然轉換情緒的阿異,擔心他做出傷害沐王爺的事。反觀夏沐濋,打開折扇搖在身前,還他一個輕笑:“這才是你原來的樣子。”

  阿異緩緩抬起頭,身上的傷痛不由得他能夠將整個頭抬起,但是與夏沐濋對視還是夠了。他冷冷的問:“沐王爺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最先懷疑你的不是本王。”

  阿異想了想,略帶無奈的說:“那就是王妃娘娘了。”

  夏沐濋隻是一笑:“誰懷疑你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落在本王的手裏。是生是死在你的一念之間。”

  阿異覺得好笑,笑了兩聲牽扯著身前的傷口,倒吸口涼氣:“落入你沐王的手裏還能活?”

  “能活。”夏沐濋淡淡的說:“隻要你承認你是魯朝細作並與薛謨有關係,本王不僅讓你活,還會當作什麽沒發生。”

  阿異帶著明顯的不信:“沐王爺說的好笑。你想借我的手對付薛謨是嗎?隻要我承認我是魯朝人,那薛謨就有私通魯朝細作的罪名,不是嗎?”

  “倒不是笨的。”夏沐濋能夠想到阿異猜到自己的目的,繼續說:“不過有一句話你說錯了,不是本王借你的手,而是你們之間確實有聯係,鐵證如山。”

  “倘若我不承認,豈不是沒有鐵證?”

  “這就看你想不想活命了?”夏沐濋警告他說:“一旦本王將抓到你的消息透露出去,你說,你的主子會不會派人來殺了你?嗯?”

  阿異是唐路埋在黔地最深的釘子,他知曉黔地的一切,知曉魯朝在黔地所有細作。一旦這枚釘子被發現並且落入夏沐濋手裏,對唐路來說就是莫大的威脅。與其成為一個隱患,唐路一定會想辦法殺了阿異,及時止損,免除後患。

  阿異活不了。

  阿異笑了一下,說:“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自然就是不怕生死的。我是死士,給主人賣命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

  “包括殺了自己的摯友?”

  阿異轟的一一聲,大腦瞬間一片空白。記憶瞬間被拉回兩年前。

  兩年前,魯朝三皇子唐路受魯朝二皇子唐封威脅,唐封為了控製唐路不惜揭開唐路與齊越大臣之間的交易。唐路得知此事後,心中害怕,立刻書寫了一份名單讓深藏在儀元觀的阿異。

  裏麵記錄著唐封與魯朝太太傅持平的買賣勾當,其中還附帶著一同參與買賣的齊越官員。想要借此來構陷唐封通敵叛國。

  當時阿異身體抱恙,摯友阿嘯就主動攬下這個任務,將名單偷偷送給一直在儀元觀隱姓埋名的嶽千燭。

  但這件事還是讓唐封給知道了,所以唐封用唐佑的母親作為威脅讓唐佑搶回名單。這才發生了嶽千燭懷揣名單下山被土匪搶劫的事情。

  唐路當時的力量如果與唐封正麵硬剛的話,最低也要爭個兩敗俱傷。而且那時候的唐路是要爭奪太子之位,不能被唐封抓到任何把柄。所以唐路為了掩蓋他對唐封的殺心,就不得不除掉那晚送去名單的人,殺人滅口。

  那人就是代替阿異去送名單的阿嘯。

  阿嘯是死在觀外的河裏,阿異親眼看到阿嘯死在那裏,自己卻無能為力。他不想讓他死,更不想讓他為了自己去死。

  他們是相約一生的摯友,是在陌生的土地上相互扶持的戰友,是曆經磨難也要苟且偷生的彼此依靠。阿嘯的死在阿異心上留下難以抹平的傷口,是他一生的痛和不甘,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悔恨。

  “阿嘯為你而死!”夏沐濋的怒斥聲將阿異拉回現實:“是因為你!阿嘯不得不死在自己人的刀下!他沒有做出任何事,卻因為要守口如瓶而被你一刀斃命!”

  “阿異!你的良心!安嗎?”

  “不是我!”阿異大喊著反駁,縱然身體上的傷口再多也疼不過心中的侵入骨髓的痛。他喊後,眼淚唰唰而落,一個少年麵對摯友的離去依舊做不到保持冷靜和堅強。

  他哽咽著:“不是我——他不是我殺的——”

  他悔恨著:“可是,我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無法救他。”

  夏沐濋示意秦紹星可以動筆了。秦紹星得令,來到桌前提起筆將阿異的話寫在紙上。

  阿異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的過往曾經,心境意外的平複下來:“我和阿嘯本是被家人賣去宮裏做太監的。是太子殿下救我們於水火養在他的府邸。我們一邊感恩著,一邊努力的生存。隻有生存和聽話,我們才不會被太子趕出府邸,不會受宮刑,不會沿街乞討。”

  “十一歲那年,因為太子的細作計劃,我和阿嘯被當作乞丐送到儀元觀。一線道長見我們年紀小無家可歸,便收留了我們在他身邊。”

  “一年後,由州劫難爆發。本來我和阿嘯應該隨著那場戰役享受太子殿下的勝利。但是太子殿下隻讓我們繼續待在觀裏,不得露出馬腳。剛開始我們不願,但是作為死士,我們的宗旨隻有一個,那就是聽話。”

  “又是一年後,沐王爺傷愈而歸,打敗魯軍。我和阿嘯站在鳳山山頭看著底下的滿目瘡痍,心生萬幸,萬幸當時我們沒有跟著太子走,而是留在這裏,沒有流血,沒有犧牲。”

  阿異回想過去,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一線道長和道士師兄們對我們甚好,隻是一年的時間,我和阿嘯想著做個道士也挺好的。”

  秦紹星的筆一頓,抬頭看著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心裏泛出酸楚。

  “我們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觀中。以前沒有人教我們道理,但是道長會教。道長和道士師兄們從不在乎我們的出身,不管我們是哪的人都當作親人看待。”阿異抬頭看向夏沐濋,問道:“王爺知道,內心拉扯的掙紮有多痛嗎?”

  夏沐濋微微蹙起眉毛,不語,繼續聽阿異說。

  阿異搖頭說:“那時候我們在想,如果一開始我們就是小乞丐來到儀元觀多好,是不是就不要天天活在內疚的掙紮中。我們想過放棄做太子的死士,但就在我們想要放棄的時候,太子將我們帶到別處,親眼看到了其他死士因為背叛而慘死的模樣。”

  “於是,我們不敢想了。我們天天努力提高自己的技能,就是為了有一天不成為一顆棄子,死在荒山上。”阿異抽著鼻子痛哭道:“可是阿嘯卻死在了河裏。”

  阿異哭了一會兒,待到他收起哭意。夏沐濋開口說:“就是因為你們年少,擔心你們在儀元觀恢複正常的理智。所以唐路才給你們看一出處死背叛者的死刑。”

  “沐王爺也經常這麽做吧。”阿異靜靜的說:“你在魯朝的眼線也會是這麽訓練的,不是嗎?”

  夏沐濋:“但我不會拿這種事情嚇唬小孩子。”

  那個時候阿嘯和阿異不過是十三歲,就是兩個小孩子。

  阿異抬頭看向夏沐濋,餘光看見秦紹星在動筆寫字。他知道,秦紹星在寫他的自述當作他自認身份的證詞。現在他已經無所謂了,反正都是一死,說出來心裏的心結,說不定能痛快痛快。

  “我和阿嘯在黔地沒有接到多少任務。但有一件,與王爺相關。”

  “哦?”夏沐濋收起扇子,看著他說:“本王很是好奇。”

  阿異微微提起嘴角,此事的他心裏平靜如水,很難再起波瀾。

  “六年前,由州劫難。”

  夏沐濋和秦紹星突然一頓,皆是看向阿異,眉毛皺起。

  阿異仿佛看不到他們的目光,繼續說:“我不知道由州沐府發生了什麽事。但是當天,太子殿下讓我和阿嘯去山間等他。”

  “那一晚是血夜,道路濕滑。我和阿嘯在山底下等了很晚都不見人影,就在我們想出山看看什麽情況的時候,就聽到一聲馬叫,隨後就是馬車翻滾山崖的聲音。”

  “我們順著聲音跑過去看,馬車被摔碎,馬當場死亡。在馬車的殘骸了,我們發現了一個昏過去的女子。她被綁著,好在馬車裏有防護,所以她沒有死。在她的身旁有一封信,上麵是太子殿下的親筆。”

  阿異一頓:“救她,留於觀中。”

  “於是當晚,我們將她帶回去。”阿異看向夏沐濋,說:“王爺肯定知道那個女子是誰吧。沒錯,就是王妃娘娘。”

  夏沐濋緊握雙拳,十指用力,骨節泛白。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關於六年前嶽千燭被救的真相,這段曆史就連嶽千燭本人都不清楚。而這一切卻都是唐路安排好的!

  “沐王爺不用生氣。”阿異看出夏沐濋的不淡定,繼續說:“我們是認識王妃娘娘的。不管是什麽原因讓她遭遇了危險,但我們是真心想要照顧王妃娘娘。但是她傷太重了。”

  “先是重傷,後是親眼看到嶽侯和夫人遭遇不測,身心俱廢。王爺花了一年的時間傷愈凱旋,但是王妃娘娘整整三年才能走出道觀,但也是一潭死水。”

  “我們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四年時間裏,王妃娘娘待我們非常好,所以我們才隱瞞了她還活著的事實。”阿異說:“太子不止一次問我們關於王妃娘娘的近況,但是我們從不說王妃娘娘傷愈。我們不知道太子的目的,但我們知道由州劫難,知道王爺一年奪回三城的事實,看到王爺為了尋找王妃娘娘發瘋的樣子。所以我們害怕,一旦王妃娘娘的身份顯露出來,她該多危險。”

  “但是你們還是給她名單,放任她下山!”夏沐濋幾乎是吼出來的!

  如果嶽千燭沒有這份名單,就不會下山遭遇那麽多的危險!

  “她遲早要走的。”阿異說:“她不像我們那麽軟弱,她要給嶽侯和夫人報仇。”阿異抬頭,感受僅有的一道光線:“阿嘯死前有預感,他留下一封遺書。他說,用他懦弱的一條命換王妃娘娘一線生機,很值!”

  啪的一聲!

  不遠處傳來盒子摔落的聲音。

  秦紹星順著聲音看過去,眼睛驟然睜大。

  夏沐濋緩緩閉上眼睛,不知該怎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