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愧疚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1      字數:4753
  二樓的走廊裏,沒有人經過。嶽千燭越過秦紹星的肩頭能夠看到唐佑投遞過來的目光。

  兩人四目相對,在眼神碰撞中間站著的高大的秦紹星瞬間尷尬,恨不得自己找個地縫鑽進去。

  嶽千燭向旁邊移動一下步子,站出來麵向唐佑,微微提起嘴角:“不請我進去嗎?”

  唐佑收起開門的雙手,側過身去,站在門口一側。

  嶽千燭提步走到門口對身後的秦紹星說:“統領大人,等我一下。”

  秦紹星剛要跟著嶽千燭邁進門口的腳頓時落回原地,想著自己還是跟著保護的好,但是當他看到嶽千燭想自己微笑的眼睛,眼神中透露著無事的意味,就默默的退到門口倚在旁邊的牆上。

  門口是他最大的讓步。

  兩人進來屋子。嶽千燭就聞到一股很大的藥味,她停下腳步換看四周,屋子裏除了自己與唐佑再無旁人。

  “你受傷了?”

  “不是我。”

  “真的?”

  “是於良。”

  嶽千燭這才注意到房間的窗戶沒有關上,受傷的於良應該是從窗子跳下暫時躲起來了。不過這樣很好,嶽千燭很難保證見到於良這個殺人凶手後能不能控製住自己。

  唐佑不確定剛剛嶽千燭是不是真的關心自己?還是隻是想從自己問出話來。不過他都一一坦誠回答。

  “來黔地的路上遇到點意外。”唐佑補充道。

  嶽千燭微微愣住,沒想到唐佑會補充回答自己的問題。其實她剛剛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其他意思。小順死去這麽長時間,她一直執念是唐佑下的命令,是於良動的手,對她來說這兩人都是自己的仇人。

  可是,小順當時是為了救自己才發生的意外,嚴格說起來自己又何嚐不是傷害小順的“凶手”呢。

  唐佑請嶽千燭坐下,自己剛要倒茶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將茶換成了水。他是昨日入的凰城,就聽說了沐王妃有喜的消息。好不容易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去說服自己這件事,今天見到她本人,心不免咯噔一下。

  唐佑感覺自己這麽看嶽千燭有點唐突,說道:“恭喜你。”

  嶽千燭本來是看著從水壺裏被倒出來的清水,被唐佑的一聲恭喜緩過神來,知道他是在恭喜自己的好消息,客氣的回了句:“謝謝。”

  唐佑像是普通朋友一樣問道:“多長時間了?”

  “一個半月。”嶽千燭說。

  唐佑頓住,想到了一個半月前發生的事。

  嶽千燭察覺到唐佑的神情說:“我知道那次我被綁架是你救了我。如果沒有你,今天的我還不知道要背負多大的屈辱。”

  嶽千燭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那一晚自己真的被人欺辱,那肚子裏孩子——她不敢再去想,即便是今日,她依舊是將那天視為噩夢。

  唐佑將水杯放在嶽千燭麵前,說:“舉手之勞而已,那天我是去辦別的事,偶然碰到。”

  “你的偶然可是救了我。”單看這件事,嶽千燭是十分感謝唐佑的出手相助。

  唐佑有點詫異,一是詫異夏沐濋會告訴嶽千燭自己救他的真相,二是詫異嶽千燭會對自己心平氣和的感謝。要知道,他們之間無論是從關係還是局勢還有立場,都是水火不相容的狀態。

  “還有——”嶽千燭起身向唐佑行了一個躬身禮。

  唐佑趕忙扶起她:“你這是做什麽?”

  嶽千燭站起身子,抬頭看著他說:“你雖然帶走了千煬,但是你沒有傷害他,這份感謝我會銘記於心。”

  唐佑怔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輕笑著:“你知道了。”

  “嗯。”

  “是夏沐濋告訴你的?”

  “不是。”嶽千燭的話讓唐佑猛然定睛看她。

  嶽千燭說:“你給沐濋送的信上,是你的筆跡。”

  唐佑緩緩低頭看這自己的右手,她竟然認得自己的筆跡。

  嶽千燭坐下,抬起頭看著唐佑說:“我曾經視你為我最好的朋友,你的筆跡,你的習慣,你的喜好,我都記得。”

  唐佑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是一口鍾,一敲就會響,再敲就會碎。

  過往的一切立刻從他的腦海中浮現,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喜悅和瀟灑現在隻能封存在自己的記憶深處。那是他念不得、碰不得的柔軟,是可以讓他丟盔棄甲的軟肋。

  唐佑自嘲道:“居然還有人會記得我的喜好。”

  嶽千燭聽見隻是微微一笑,沒有再回答。

  唐佑從自己的情緒裏立刻走出來,如果說兩人早已經是各自為主,那嶽千燭身上有孕就徹底將兩人的界限拉的更開。整個齊越皇室都是魯朝的敵人,夏沐濋是,那他的孩子更是。

  魯朝皇室的人都狠,對待手足和親人更是毫無親情可言。唐佑現在幾乎可以預見,自己在上京城辦事不力,唐路說不定要拿沐王府的孩子開刀。到那時,嶽千燭母子二人可就危險了。

  “王妃是找我有事嗎?”唐佑現在有點想讓嶽千燭趕快離開。

  “對。”嶽千燭說:“想與你求一個真相。”

  “什麽事?”

  “阿異!”

  唐佑的眉毛不可察覺的動了一下。

  他倒茶自己喝說:“王妃還是想知道當年儀元觀的事。”

  嶽千燭不可置否:“阿異是你的人嗎?”

  “不是。”唐佑回答的幹脆。

  “是唐路的?”嶽千燭繼續問。

  “不是。”唐佑依舊如此回答。

  嶽千燭苦笑一聲:“想來是我太多心了。憑心而論,我希望他不是。”

  唐佑奉勸她:“有些事不要知根知底,糊塗一些對你有好處。”

  “就怕有些人不想讓我糊塗。”嶽千燭抬眸看向唐佑,驚覺發現他眼神中的一絲閃爍。

  既然開門見山的問到結果,嶽千燭也就不在此多做停留。她起身,剛想走突然停下腳步,唐佑就在自己身邊坐著,有些事她不問清楚,心裏終究是個掛念。

  “你在上京城任務失敗,唐路肯定不會饒你。你在凰城逗留,是要回魯朝嗎?”

  唐佑喝茶的手頓住,微微一笑,看著前房的窗子,說道:“這是我的事,王妃不用多管了。”

  “但是你在上京城的任務與我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嶽千燭說:“講真的,你讓我很愧疚。”

  愧疚到嶽千燭都無法在唐佑身上留下仇人般的恨意。

  愧疚?唐佑不知道這個詞他該做何解?談到愧疚,唐佑對嶽千燭的愧疚更甚。

  六年前,唐路在黔地做的一切行動他不是不知道,甚至有些事情他也參與其中。隻是那時候國家立場,私人情況讓他必須無條件的站在唐路這頭。

  即便他知道唐路陷害嶽家的目的,預想到嶽家家破人亡的慘狀。但是站在他的立場,這點陰謀詭計稱不上殘忍,嶽家就應該成為某人的踏腳石。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是在權謀之下運作。

  做細作,養眼線,隱姓埋名,卑躬屈膝。在唐佑眼中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更何況這些理所應當能夠換自己母親的名聲,恢複自己的皇子名譽。

  這麽做有什麽不好!

  可他認識了嶽千燭,親眼看到因為當年事件而毀了一切的人,他親眼看到嶽千燭倔強和執著,身體弱小也要與真相鬥一鬥的堅韌。所以他一直堅信的理所當然就動搖了。

  尤其是他在由州城外的樹上,親眼看到夏沐濋坑殺刺客的慘烈,看到夏沐濋的憤恨,看到嶽千燭的恐懼,瞬間想到六年前唐路坑殺三千神遠軍的模樣。

  殘忍更甚!

  所以唐佑本就動搖的信念徹底崩塌。他才意識到自己這麽多年的委屈求全不僅沒有換回母親的地位,反而讓自己身陷天打雷劈當中。這不是他想要的,他的目的自始至終隻想與母親平平安安,而不是陷入爭奪,爾虞我詐。

  隻是命運不給他這個機會。

  與夏沐濋的合作動搖唐路在朝中的地位就是唐佑對抗唐路的第一步。他終於用自己的計謀聯合他人嚐到了一絲的甜頭,母親恢複妃位,自己的地位更勝一籌。隻要一個合作就可以達成的目的,唐佑卻甘心的做唐路的影子十多年。

  這是何等的愚蠢。

  唐佑在不知道嶽千燭的身份之前,隻當她是個身懷秘密而不得不女扮男裝的無奈之人,故而對她有感同身受的憐憫。當他知道嶽千燭的身世之後,這份憐憫立刻轉化成一種巨大的愧疚。

  從此他開始對嶽千燭更加的照顧,即便與唐路開始出現隔閡,即便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下救嶽千燭,偏向嶽千煬,他也在所不惜。

  隻是,唐佑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是因為對嶽千燭的愧疚做這些決定,還是因為自己有了其他想法而有了這些計劃,亦或是——就是動了心。

  唐佑緊握茶杯,手指節已經泛白,他壓抑著心中的不確定,平靜的說:“我有我的打算,你無需愧疚。”

  房間裏安靜下來,夏沐濋莞爾:“唐佑,我曾經視你為我畢生知己,但現在終要分道揚鑣。”

  “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路,我的路注定前途無光,而你的路剛剛邁過荊棘。”唐佑一頓:“願你安康。”

  嶽千燭微笑低了一下頭,等她再抬頭,眼神的滿是堅韌。她走到門口,推開門,就看到夏沐濋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

  嶽千燭有點詫異,她看向夏沐濋身後眼神的秦紹星。後者連連搖頭,表示絕對不是自己透露的行蹤,他們就是被沐王爺找到了,他也沒有辦法。

  嶽千燭很快救釋然,想想自己從沐王府不告而出,夏沐濋肯定會派人來找自己,他能在這出現不是意外。

  而他應該將屋子裏的對話都聽到了。

  夏沐濋的見嶽千燭完好,視線從她的身上轉移到唐佑身上。唐佑是背對著門口,夏沐濋看不到唐佑的表情,不過從他緊繃的後背能夠看出來,他還在消化剛才的對話。

  “沐濋——”嶽千燭下意識的想要解釋自己出府的目的,可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因為她背著夏沐濋調查辦事,已經足夠讓他不開心。

  “嗯。”夏沐濋應了一聲,伸出手,掌心攤在嶽千燭麵前:“累了吧,我們回家。”

  嶽千燭的手一直放在夏沐濋的掌心當中,兩人步行走了一路,夏沐濋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開口讓秦紹星先回去就再也沒有說什麽。

  嶽千燭心裏不間斷的歎氣,她知道她家這個小朋友是生氣了。無論是自己不打招呼的出府,還是自己與唐佑最後“畢生知己”的說辭,都讓她家的孩子不高興了。

  王爺帶著準王妃在路上走,周圍不少百姓都側目。但是他們卻不敢靠近打招呼,別看沐王爺步伐緩慢帶著王妃逛街,但是這臉色也太難看了些,有點像——孩子氣?

  嶽千燭有點不習慣周圍人的目光。事實上,她和冬雲出門的時候是很少有人這麽光明正大的看著自己。現在夫妻兩個是第一次合體在街上出現,肯定會吸引大部分的目光。

  夏沐濋可以冷著臉從這當中直接走過,但是嶽千燭做不到這麽冷酷,隻能由著夏沐濋帶著自己,自己在後向左右依次點頭,做足微笑。

  兩人就這樣回去沐王府,嶽千燭有點累了,即便夏沐濋在孩子氣的時候也在照顧自己的身體狀況,但是客棧確實與沐王府有點距離,所以來回一路,嶽千燭有點吃不消。

  嶽千燭走到王府門口的時候,終於忍不住,直接站在原地。

  夏沐濋向前走剛邁上一個台階,手臂一頓,發現身後的人不跟著自己了,回頭就看到一臉委屈的嶽千燭。

  “你——”

  “我累了!”

  嶽千燭直接打斷夏沐濋的的話。以她的經驗來書,要是想打消夏沐濋的小脾氣,必須先下手為強。

  嶽千燭立刻擺出全身鬆垮的狀態,無力道:“我累了,不想走了。”

  夏沐濋有點糟心,他還沒有埋怨嶽千燭擅自離開王府去見危險的唐佑,現在竟然與自己說她累了。他能怎麽辦?當然是——

  “我扶著你。”夏沐濋退下台階,來到嶽千燭身側,伸手要去扶著嶽千燭。

  嶽千燭暗笑,就知道他會心軟,雙手連忙將他的手臂拽到懷裏,彎眼含笑輕聲說:“不要冷戰好不好?”

  一副本來已經疲憊不堪的樣子瞬間變得溫婉可人,夏沐濋心頭一緊,咽了一下嗓子說:“我——沒有冷戰。”

  “可是你都不與我說話了。”

  “我隻是沒想好說什麽。”

  “你可以直接問我,為什麽私下見唐佑,為什麽與他談了很久。”嶽千燭站在夏沐濋麵前抬頭看著他說:“我什麽都可以與你解釋的。”

  夏沐濋當然想知道這些,隻是他不知道從何開口,若是以前他大可以直接開口問。但是她現在有孕在身,大夫再三囑咐她現在情緒波動會很大,夏沐濋不想因為自己的不悅而讓她不開心。

  可事實上,嶽千燭的心思敏感,已經開始擔心了。

  嶽千燭見夏沐濋遲疑了一下,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強製讓他微微躬下身子。

  “夏沐濋。”嶽千燭在他臉前說:“外麵很多人在看著。”

  “啊?”

  嶽千燭踮腳,一雙唇直接覆上他的唇。

  有他在,即便身邊行人無數,依舊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