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您不生氣嗎？”夏沐濋說的很輕，但其中的分量千斤。

  沐映竹本來還是維護薑靈雪的，聽到濋兒說了這句話，臉色立刻黑起來。

  在外麵堂而皇之的宣傳夏沐濋繼承大統，這不是給濋兒惹麻煩呢嘛！而且薑靈雪現在有什麽資格在外人麵前對沐王說三道四。

  沐映竹看向薑靈雪氣從心來。

  薑靈雪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什麽話，心裏忐忑不安的打鼓，這不僅是惹沐王爺不悅，更是讓一直偏愛自己的賢妃娘娘動怒。薑靈雪後悔為什麽非要在嶽千燭身上去贏下口舌之快，而說出致命的錯話。

  薑靈雪立刻到大殿中央跪下來，聲淚俱下的認錯：“娘娘，雪兒知錯了。”

  沐映竹不吃薑靈雪這套，嚴肅的說：“本宮不是提醒過你，隻要在鏡月殿外就不準提沐王一絲一毫，連門檻外都不行。你當本宮的話是耳旁風嗎？”

  沐映行嘩的一聲將桌上的茶盞掃到地上，茶杯炸裂。

  站在一旁的嶽千燭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知道賢妃娘娘對夏沐濋幾乎是當親兒子來疼愛，隻是沒想到隻是因為薑靈雪說了句對夏沐濋不利的話，就讓鮮有生氣的賢妃娘娘這般暴怒。

  薑靈雪被嚇得立刻叩頭求饒：“娘娘恕罪，雪兒不敢了，雪兒再也不敢了。”

  嶽千燭站在夏沐濋旁邊，她低頭看著鎮定自若的夏沐濋，伸出腳碰了一下他，示意讓他說兩句。薑靈雪到底是因為自己的挑釁才口不擇言的，嶽千燭並不想讓薑靈雪遭受此等懼怕。

  夏沐濋抬頭看了一眼嶽千燭，知道她什麽意思，可是他並不想聽她的。夏沐濋單手撐著頭背對著嶽千燭麵向主位，絲毫不管地上的薑靈雪如何求饒。

  嶽千燭撇了一下嘴，正好抬頭對上陳致看過來的眼神，陳致眼神示意她不要亂動。嶽千燭隻好乖乖的站在一邊。

  沐映竹消氣了些，開口問道：“你說的那些話都是從哪聽來的？”

  薑靈雪咬著嘴唇，其實有些話是聽來的，有些話是自己猜想的，她喜歡的夏沐濋，不僅是因為夏沐濋的容貌和氣度，也有夏沐濋的未來。

  她想入宮做妃，她想萬人之上，所以才會傾心夏沐濋，相信他有朝一日會繼承大統，屆時她就是後宮之主。隻是現在麵對著發火的賢妃，薑靈雪知道自己不能亂說話，所以臨時改變口風。

  “回稟娘娘。雪兒也隻是道聽途說，心中萬萬不敢這麽想啊。”薑靈雪抽泣著說，柔柔弱弱讓人心生憐惜。

  嶽千燭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不過她也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這是鏡月殿的私事，她可沒有資格管。

  “諒你也不敢！”到底是沐映竹自己挑選的姑娘，她也不能在別人麵前對薑靈雪太過嚴厲。沐映竹轉頭對夏沐濋說：“濋兒對薑姑娘可有要說的。”

  沐映竹問這話的時候心虛的很，她擔心夏沐濋當真會對薑靈雪進行處罰，甚至對薑靈雪心生厭棄。不過這是薑靈雪自找的，沐映竹最後還是會站在自己外甥這邊。

  夏沐濋鬆開手，慢悠悠的說道：“該說教的姨母已經說教，外甥沒什麽可說的。隻是薑小姐在姨母身邊侍候的時間不短，應該多懂懂宮裏的規矩。”

  薑靈雪擦著眼淚，用哭腔說：“是，雪兒記得了。”

  夏沐濋看著薑靈雪，現在委屈的樣子與剛才趾高氣揚的時候真是天壤之別，嶽千燭受不得姑娘哭，他可受得，對薑靈雪從無感變成了厭惡。

  夏沐濋對沐映竹說：“姨母。現在既然有人說我對皇權貪戀，那我現在就不適合住在宮裏。從現在開始，外甥還是回去忘月軒的好。”

  “王爺——”薑靈雪下意識的挽留，被夏沐濋一個冰冷的眼神給嚇回去。

  沐映竹歎氣，知道當下情況的嚴重性，隻能說：“罷了罷了，你且回去。宮裏的流言，我來處理。”

  夏沐濋起身行告退之禮：“多謝姨母。”

  嶽千燭和陳致也向沐映竹行禮後跟著夏沐濋退出鏡月殿。

  沐映竹聽薑靈雪哭唧唧的聲音感到心累，讓她先下去。自己獨自坐在軟榻上深深歎氣。

  代嬤嬤走過來，給她送來外袍。賢妃娘娘管顧著生氣，午睡驚醒後從偏殿出來都忘記披上外袍。

  沐映竹搖頭，她需要涼著些冷靜冷靜：“我雖然不喜歡嶽千燭，但是不得不承認，在濋兒事情上，嶽千燭一向大局為重。這一點，薑靈雪什麽時候能學會。”

  代嬤嬤走到賢妃娘娘身邊，俯身說：“剛剛老奴去請王爺過來的時候，王爺應該是猜到娘娘為何請他過來。王爺直接歎氣說，這是水深火熱之中。”

  沐映竹疑惑了一聲，不敢置信的說：“濋兒說我是水深火熱？”

  代嬤嬤搖頭說：“王爺從來沒有抱怨過娘娘一句。老奴想，這水深火熱說的應該是薑姑娘。”

  沐映竹沉默了一會，說：“我將薑靈雪引薦給他，是為他的婚事著想。”

  代嬤嬤說：“老奴相信王爺肯定是了解娘娘的一番苦心。且不說王爺對嶽小姐用情至深，單是從人上來看，薑小姐確實不如嶽小姐。”

  這也是沐映竹發愁的，她說：“昨個長公主入宮與我拉家常，提到嶽千燭。長公主說，嶽千燭有自知之明很讚同濋兒立王妃，但是嶽千燭告訴長公主一句話，讓長公主震驚不已。嶽千燭對長公主說，濋兒的娶妻子不僅是麵對皇室，更重要的是要讓黔地百姓和神遠軍將士心服口服才是。”

  代嬤嬤聽到同樣驚訝：“這位嶽小姐思慮當真是周全。”

  沐映竹說：“嶽千燭現在有嶽家案壓著，所以一直低調。聽說在神遠軍軍營中，她的名望非常高。如果她鐵心拉攏黔地百姓，那她一定會成為沐王妃眾望所歸的人選。”

  代嬤嬤說：“薑小姐怕是危險了。娘娘應該想想辦法。”

  沐映竹說：“我已經想了很多辦法，製造很多機會。可你看看薑靈雪說的話，還繼承大統。這句話要是傳到德妃耳朵裏，免不了要給聖上吹枕邊風，朝野上下都會說濋兒的不是。濋兒身處黔地邊陲，哪裏受得了朝中對他的打壓。薑靈雪說她道聽途說，我看啊，她也有要往上爬的意思，沐王妃是滿足不了她，野心明顯很。”

  代嬤嬤比較公道的說：“薑小姐一直在和平的江南成長，自然不懂邊境和朝中局勢。依老奴看，薑小姐雖然心高，娘娘多費心教導便是。”

  沐映竹可惜著：“我倒是想，可是她是鄒進的外孫女，說深不是說淺不說。鄒進可是二皇子太傅，天下文人奉承的老師，怎麽就教不好自己的外孫女。”

  代嬤嬤笑著說：“薑小姐自小在江南薑家長大，鄒太傅可是教不到她。”

  沐映竹想起以前嶽千燭的模樣，不卑不亢，堅定篤定，遇事不慌，據理力爭，麵對自己的時候更是能屈能伸。這樣的女孩確實適合濋兒，隻是——哎——

  國仇家恨哪有那麽快就能忘記。

  夏沐濋終於可以回到忘月軒，宮裏悶得要死，實在無趣。現在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環境還有熟悉的人，整個人都變的輕鬆起來。

  嶽千燭沒有夏沐濋那麽自在，夏沐濋回來了，證明她就要拘謹起來。她跟在夏沐濋的後頭，趁著夏沐濋與陳致說話，自己落後幾步，去到別的院子。

  幸好嶽千燭這次回京就搬去偏院住，不然住在主院裏，遲早要與夏沐濋打照麵。

  夏沐濋跟陳致說完話，一轉身發現身後的人不見了。他問道：“嶽千燭呢？”

  陳致也沒有看到嶽千燭的身影，說：“應該是回去休息了吧。”

  夏沐濋抬扇子指著旁邊的偏屋，說：“她不是一直住這嗎？”

  陳致老實回答：“嶽小姐這次一直住的偏院。”

  哪怕夏沐濋不在這，嶽千燭也要遠離他的住處。夏沐濋惱火，她還真是劃清界限。

  上京城的夜還是有些涼，嶽千燭睡不著覺感覺房間裏有點悶，便披著外衣出去外麵走走。今天在宮裏說到和聽到的消息都十分的驚訝，一直盤旋在她腦子裏難以理出頭緒，久久揮散不去。

  她走著走著，繞過長廊就看到假山上坐著一個人正仰頭飲酒。他側身而坐，嶽千燭借著月色，能夠看清他的側顏，冷峻帶有惆悵。

  夏沐濋坐在假山頂上。因為忘月軒的假山上麵一直都是平的，所以夏沐濋坐在上麵十分的平穩。嶽千燭初見假山的時候，還以為假山的設計有問題，沒有誰家的假山是平而不是高聳。現在看來，這座假山平的很有道理。

  今晚夜涼，一片寂靜，明月高懸，樹上的枯柳枝影射到石板地十分的清晰。一陣微風吹過，嶽千燭明顯聞到酒香，還有夏沐濋喝酒咕嚕下去的聲音。

  所有的生靈都睡了，但是各懷心事的兩個人卻難以入眠。嶽千燭在想，夏沐濋的心事是否與自己的一樣，但是她轉念又想，一不一樣又有什麽關係呢。兩人現在幹脆的劃清界限不是很好。

  嶽千燭心裏嘲笑一聲自己，輕輕轉過身去，隻是她剛邁出一步，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夏沐濋的聲音傳來：“怕見本王？”

  嶽千燭可以一走了之，不過不想被夏沐濋抓到話柄，於是又轉過來看到依舊是飲酒依舊是側坐的夏沐濋。

  “王爺再次登高，不怕掉下來？”

  夏沐濋看了一眼上次摔下牆頭而受傷的手掌，為了避免被姨母說教，他已經將紗布拆下幾天，傷口的結痂已經掉下，留下淺淺的傷痕。今天一整天，嶽千燭都沒有問他傷怎麽樣了？後背還疼嗎？一句問話也沒有。

  夏沐濋嘲笑自己，苦肉計用的真失敗，不知道這個辦法是怎麽寫進兵書的。他握緊手掌，繼續飲酒說：“本王能不能掉下來不取決牆頭也不取決於假山，而在於本王想不想掉下來。”

  嶽千燭勾起嘴角：“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擾王爺在這裏賞月飲酒。”

  夏沐濋叫住又要轉身離開的嶽千燭：“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本王說的？”

  嶽千燭抬頭問：“王爺想聽我說什麽？”

  夏沐濋這時才偏過頭看向嶽千燭。月光下，女人的容貌有些迷人，她彎著嘴角似乎在掩飾自己的不以為然，她的雙眸如水，可仔細一看卻是深不見底的深潭。他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她回答，隻是難以開口。

  夏沐濋頓了一下說：“本王想知道，你今天偶遇薛清平都說了什麽。”

  嶽千燭遇到薛清平的消息不難閉塞。嶽千燭隻是感謝夏沐濋沒有問你自己與夏恪勤之間的談話內容。他說他不會管自己的私事，他遵守了承諾。

  嶽千燭說：“要在這裏說嗎？”

  畢竟是談論薛清平，院子裏，一高一低的位置顯然是不合適。

  夏沐濋跳下假山穩穩站在地麵上，隨手將酒瓶放在假山外麵的水池台上，雙手攏在袖中，向嶽千燭走過去。

  嶽千燭聞到夏沐濋身上的酒味越來越近，他到自己身前的時候直接徑直走過，開口說：“跟本王來。”

  嶽千燭以為夏沐濋會帶自己去到一個合適談話的地方，不成想他帶自己到了小廚房。

  “本王還沒吃晚飯。”夏沐濋用腳劃來一條長凳，倚在小廚房的四角桌邊緣，雙腿相疊。

  今日的晚飯時間嶽千燭並沒有去，所以並不知道同樣沒有吃飯的還有夏沐濋。

  嶽千燭來到鍋台前，看到柴火和食材都很豐富，撈起旁邊的圍裙穿在身上，問他：“想吃什麽？”

  夏沐濋說：“你知道的，本王不挑食。”

  嶽千燭點了下頭，看著食材說：“喝點湯吧，醒醒酒，一會去睡覺的時候會舒服一點。”

  夏沐濋心頭一暖，嘴上依舊很硬：“熬湯很費時間。”

  嶽千燭拿起刀切下一根胡蘿卜，說：“做個簡單的。”

  夏沐濋沒有說話，看著嶽千燭的背影忙碌著，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

  嶽千燭的夜宵準備的很簡單，因為廚房裏有現成食材，所以她準備的很快。一份醒酒湯，還有晚飯被他退下來的小籠包重新熱了一下。不過一會就將夜宵準備好，放在餐桌上。

  夏沐濋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典型的一人份：“你不餓？”

  嶽千燭搖頭。

  夏沐濋直接轉身坐在桌前，接過嶽千燭遞過來的筷子和湯匙，低頭吃起夜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餓，一口湯下去他很滿足，胃口大開。

  見夏沐濋吃的津津有味，嶽千燭沒有打擾他，等他吃的差不多的時候，月亮已經慢慢東下。嶽千燭才開口：“我在薛清平麵前，宣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