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黑暗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1      字數:4586
  嶽千燭感覺自己渾身疼痛,摔倒的地方正是滿是尖銳的碎石塊上,她看著夏沐濋翻身下馬向她跑來。

  夏沐濋一眼就看到正在慢慢摔倒的嶽千燭,他下馬飛奔過去,雙膝直接跪下將嶽千燭抱在自己的懷裏。

  “我來了。”夏沐濋一隻手輕輕擦掉嶽千燭臉上的灰塵,試圖讓她恢複精神。

  嶽千燭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微笑:“你終於來了。”

  “我來晚了。”夏沐濋俯下頭抱緊嶽千燭,失而複得的感覺異常的強烈。

  嶽千燭是有意識的,隻是巨大的消息和震撼讓她一時緩不過來,她向夏沐濋的懷裏蹭了一下,說:“我有點累,我們歇一會兒好嗎?”

  “好。”夏沐濋抱著嶽千燭,讓她舒服一些。

  陳致已經開始帶人整理周邊,這裏是難民村,因為他們的突然闖入引得村內百姓的騷動,他們紛紛出來,看見是神遠軍立刻點起火把,抄起農具,一副要抵抗外敵的姿勢。

  夏沐濋感覺到懷裏的呼吸平穩了,他才緩緩抬起頭來,借著火光看清對麵人群後麵的唐佑,微眯雙眼。

  當他聽到是一個陌生男人將嶽千燭打暈帶到城外時,他立刻就想到是唐佑將嶽千燭帶到了難民村。唐佑是想在嶽千燭麵前揭開屬於夏沐濋的黑暗,擾亂夏沐濋和嶽千燭之間的關係。

  “王爺。”陳致不能貿然闖入村子,隻能安排人保護王爺和嶽千燭。

  夏沐濋低頭看著懷裏的嶽千燭閉上眼睛,呼吸平穩下來。便將手放在嶽千燭的膝蓋下麵,將她橫抱起來。

  “我們走。”夏沐濋抱著嶽千燭轉身離開。

  他已經記下了唐佑的眼神,同為男人他怎麽看不出唐佑眼裏的失落。夏沐濋再次確認,唐佑對嶽千燭的感情是帶著男女之情的微妙。

  隻是,唐佑已經晚了。

  嶽千燭睡的不安分,幾次都睡到夢魘,她的手被誰握著,這份安全感讓她漸漸放鬆下來。等嶽千燭睡醒之後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她恍惚著看著房頂,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她動了一下手指,上麵的重量壓的她動不了。她側頭看過去,夏沐濋正趴在床沿熟睡,自己的手就在他的手裏握著。

  平日裏隻要有些許的動靜,夏沐濋都會立刻驚醒,現在看他依舊睡的這麽沉,可見他昨日尋人是十分的勞累,自己親自守在嶽千燭身邊又是十分的安心。

  嶽千燭輕輕側過身,另一隻收抬起,輕輕的放在夏沐濋的頭上,撫摸著。看著夏沐濋睡覺的樣子依舊是以前孩子般的怡然模樣,心裏十分的滿足。

  夏沐濋這次驚醒過來,他立刻抬起頭,看見嶽千燭已經醒了,沒有注意她在摸著自己,直接上前用自己的手摸著嶽千燭的額頭,摸到它並不燙,終是放心下來

  嶽千燭將夏沐濋的手拿下來,握在手裏,問道:“我發燒了?”

  夏沐濋看了一眼自己被握著的手,說:“大夫說你受到了驚嚇,有些發熱。”

  “隻是驚嚇而已。不礙事的。”嶽千燭微笑著說。

  夏沐濋還是將手從嶽千燭的手掌中抽出來,嶽千燭感覺手裏一空,收縮起自己的手指。

  嶽千燭掩飾著自己的失落,說:“昨天,是王爺把我帶回來的?”

  “嗯。”夏沐濋起身,從床邊移到旁邊的凳子上。

  嶽千燭想起昨夜見到的難民村,說:“我不是跟著唐佑走的。”

  “本王知道。”夏沐濋將一旁已經放涼的藥碗遞給嶽千燭:“你是被打暈帶過去的。”

  嶽千燭接過藥,心裏五味雜陳。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暈倒在夏沐濋的懷裏,他的懷抱是那麽的有溫度,說的話讓自己那麽安心。可是現在,對上的卻是他冷冰冰的臉和不痛不癢的話,嶽千燭恍惚到昨夜又是不真實的。

  夏沐濋抬了一下下巴,嶽千燭皺著眉頭將藥喝了下去。

  “我——”嶽千燭猶豫著空碗放到床頭的桌上:“昨天唐佑與我說了很多。”

  嶽千燭決定自己先說昨日的狀況。

  “他跟我說,南商之所以大軍壓境是因為唐路與南商朝廷談起合作,想要騷擾齊越邊境。隻是被南商的一位王爺給臨時阻止,所以南商大軍才沒有行動。”嶽千燭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夏沐濋。

  南軍壓境的事一直是夏沐濋的擔憂,為此夏沐濋費了很多精力,直到葉適言從南商回來才讓夏沐濋鬆一口氣。

  夏沐濋很是平靜,事實上這個消息他已經從葉適言的密信中得知。

  “唐路有心挑起爭端,所幸南朝朝廷不買他的帳。南商的當權者想與齊越合作,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動。”嶽千燭繼續說。

  夏沐濋聽後依舊是不為所動。嶽千燭泄了氣,想來自己又是說的馬後炮。

  “他——”夏沐濋開口:“將你綁走就為了說這件事?”

  顯然,這不成立。夏沐濋不信,就連嶽千燭也無法說服自己。

  “他還告訴我,你其實一早就知道我是女人。”

  “什麽時候?”

  “我剛進神遠軍軍營,和他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夏沐濋突然想起,當時嶽千燭在神遠軍的臥床就是在唐佑旁邊,他們在一起還挨著睡了幾天。明明知道嶽千燭是女人,唐佑還挨的那麽近,果然是有企圖。

  “還有什麽?”最好別讓夏沐濋聽到唐佑與嶽千燭的關係如何的緊密。

  嶽千燭說:“我之前拒絕與他走,他才綁的我。他說告訴我唐路和南商的關係是他用來補償的。而且我還聽了他的身世,知道他與唐路之間的關係不過合作而已,達不到兄弟情深。”

  後麵這一點夏沐濋倒有些驚訝,畢竟魯朝皇室的秘聞不是說打聽就能打聽出來的。

  “就算不是兄弟情深,唐路如今是魯朝太子,與他一隊的唐佑自然是水漲船高。想來這位魯朝小皇子必定不是池中物。”夏沐濋對唐佑總結說。

  嶽千燭抿了抿唇,心裏還有關於難民村的疑問,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這是夏沐濋的軍務,她一個寄人籬下的人有什麽資格問呢?

  夏沐濋雙手攏在袖間,說道:“有精神嗎?”

  “嗯?”嶽千燭疑惑了一會,立即點頭:“有精神。”

  夏沐濋起身說:“本王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來到王府側門,那裏早已經準備好馬匹。夏沐濋先翻身上馬,伸出手臂擋在嶽千燭的眼前。

  “上來。”他說。

  嶽千燭將手搭在夏沐濋的手裏,踩著馬鐙借力直接上馬,穩穩的坐在夏沐濋的前麵。

  夏沐濋收緊兩個手臂放在前麵,將嶽千燭圈在自己的懷裏。他夾緊馬腹,馬鞭向後一甩,兩人共乘一馬,奔赴城外。

  “我們要去哪裏?”嶽千燭眼看著自己出了城,但是越走越偏,不禁問道。

  夏沐濋拉緊韁繩,讓馬停下奔跑,緩慢前行。

  “昨天天黑,你什麽也看不清。現在本王帶你看看難民村真正的樣子。”夏沐濋想了一晚上,難民村是他殘酷的汙點,但是他不否認它。他是神遠軍主帥,理應樹立軍威。

  隻是夏沐濋一直不提難民村的存在,是因為不想讓他的殘暴嚇到他的百姓們。更不想讓嶽千燭知道,自己的殘忍。

  可是昨日唐佑已經帶她見識了難民村,不管唐佑是什麽目的,夏沐濋都不打算再瞞著嶽千燭。他對嶽千燭想來坦誠,既然被她發現了不該發現的地方,那他就帶嶽千燭來看看。

  事實擺在眼前,夏沐濋承認它,也要讓嶽千燭知道它。

  嶽千燭猛地回頭,秀發掃過夏沐濋的下巴。她搖頭說:“不要了,我們回去吧。”

  “怎麽?不敢看?”夏沐濋說。

  嶽千燭轉過頭說:“不是。隻是——那裏畢竟是你神遠軍的軍務,我不能看的。”

  她不想再去看了,她不想陷入對夏沐濋的不安中。

  夏沐濋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圈住嶽千燭的腰身,向後攬去。

  嶽千燭的後背緊貼夏沐濋的前胸,心裏陡然緊張起來。

  夏沐濋的聲音在嶽千燭的耳邊響起:“你也是神遠軍的人,怕什麽。”

  嶽千燭還是搖頭,雙手緊緊攥住搭在馬背上的衣衫。

  “王爺,回去好嗎?”嶽千燭幾乎是懇求道。

  夏沐濋的手一緊,繼續說:“本王不想瞞你,既然與本王合作,你自然要多了解本王才是。看看這幾年,本王是否變化。”

  嶽千燭閉上眼睛,原以為自己這段日子與夏沐濋已經所有緩和,可誰知僅僅是過了一天,兩人的關係再次冷淡下來。

  夏沐濋說的沒錯,他們就隻是合作關係,相互利用,相互達成目的。

  馬行駛到一個山坡,夏沐濋拉上韁繩,停止前行。

  嶽千燭雙手搭在馬背上,看到山下的那個村落,白天的難民村比晚上更加的震撼,凋零的房屋,肮髒破敗的環境,仿佛是廢墟之上。來往的行人不多,但都是衣衫襤褸,毫無生機。

  夏沐濋翻身下馬,伸手接著嶽千燭。

  嶽千燭看著夏沐濋伸過來的手,頓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放了進去,下馬落地。

  夏沐濋鬆開嶽千燭,雙手攏在袖中,俯視著山下的破敗,眼睛裏都是冷酷。嶽千燭看著眼前的一切,想起昨日唐佑對這個村子的介紹,一股寒意襲遍全身。

  夏沐濋站在嶽千燭身側,說:“五年前。不,應該是四年前。本王傷愈複出,要奪回黔地失地。那時候魯軍直占我黔地中心,騷擾我黔地其他州府百姓。本王為了震懾他們,直接將騷擾的魯朝人圈進此處。”

  “每一天都會進來很多人,人越來越多,本來隻是營就慢慢擴大到了一個村子。本王不殺他們,不辱他們,就是讓他們嚐嚐欺負我黔地百姓該有的後果,是什麽滋味。”夏沐濋回憶往事說:“打了一年的仗,本王才收複失地。那些沒有被神遠軍取掉人頭的人,大多都逃到了這裏。”

  嶽千燭眼看著村子裏的動靜,雖然叫村,但是人遠沒有正常村落的村民多,可見當年逃到這裏的人算是少數。而大多是人都已經被——

  “他們算是戰犯?”嶽千燭問。

  夏沐濋說:“不算。這裏除了逃兵,還有老弱婦孺。占領我黔地州府的兩年內,他們既然在我齊越的土地上自稱優越。你覺得本王會饒了他們嗎?”

  嶽千燭深吸一口氣,承認自己剛剛自欺欺人,這裏麵大多數還是無辜的人啊。

  “你這麽做,就——”嶽千燭回頭,對上夏沐濋玩味的眼神,轉身過去,說不出話來。

  “本王這麽做怎樣?”夏沐濋輕笑:“殘忍?冷酷?無人道?”

  嶽千燭重新對上夏沐濋的視線,說:“可他們是無辜的,你將他們圈禁至此,隔斷聯係,不管死活。你與那些殘暴的當權者,有什麽區別?”

  這話惹怒了夏沐濋,他可以接受嶽千燭罵自己無情殘酷,但他接受不了被她定義為殘暴的當權者!

  夏沐濋伸手扯過嶽千燭的手臂到自己麵前,低吼到:“我殘暴?那你知道淪陷那一年,黔地百姓在遭受什麽嗎?”

  嶽千燭驚慌的看著暴怒的夏沐濋,手腕被他握的疼痛發麻!

  “沒錯!你記住你現在的眼神!我黔地百姓,看到魯軍燒殺搶掠的時候,就是這個眼神。”夏沐濋一手攬著嶽千燭的腰身貼近自己,在她耳邊說:“嶽千燭,我比你想象的更憎恨五年前的事。”

  夏沐濋鬆開兩隻手,嶽千燭踉蹌了一下。

  原來,他是如此憎恨五年前。雖然他認可嶽家無辜,但是血淋淋的事實無法改變。神遠軍是他的生命,沐凝是他的依托,所有的一切都那夜消失不見。

  夏沐濋親眼看到三千具屍體,親眼看到沐凝的死亡,親眼看到嶽千燭離去,親眼看到自己未來在一點點的消磨。

  他右手腕的疤痕是那夜最好的證明,更是他一生永恒的疼痛。試問,他怎麽能不憎惡,怎麽能裝作毫不在乎?

  夏沐濋說:“唐佑應該告訴你本王的殘忍行徑了。怎麽?是不是很失望?”

  嶽千燭感覺渾身無力,她蹲了下來,心力交瘁。

  夏沐濋哼笑:“唐佑在神遠軍軍營埋伏兩年,目的就是找出這個地方,將他們帶回去。隻是找到容易,帶回難。除非,他們再打一仗。隻是此時不是五年前,本王好的很,手下的人也都厲害的很。就不知道他們打不打得動。”

  嶽千燭雙手捂著胸口,低著頭麵目表情,豆大的眼淚直接砸進土裏。

  “對不起。”許久,嶽千燭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我的錯。”

  夏沐濋抽著眼角,二話不說直接拽起嶽千燭,讓她看著自己。她臉上的淚水,讓夏沐濋看著震驚。

  “對不起。夏沐濋。”嶽千燭看著夏沐濋,重複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