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絕望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1      字數:4885
  凰城內已經從暗自尋人變成了大張旗鼓的全城搜尋。

  夏沐濋坐在院子中的長椅上,手指摩擦著手中的出岫扇的黑色扇骨,眼睛死死的盯著門口。火把的光照在夏沐濋冷若冰霜的臉上,不帶有一絲的溫度。

  現在搜尋之聲如此浩大仍不見嶽千燭的蹤跡,可見她這次果真是陷入危險之中。

  凰城搜索的消息被於良耳語帶給了唐佑。

  唐佑聽到之後,隻是擺手讓於良先下去,以免對麵的嶽千燭見到他殺意更濃。

  “我先帶你去個地方。”唐佑對嶽千燭說。

  嶽千燭看著於良走出去,又聽到唐佑對自己說話,心中的憤恨不是一星半點。她冷笑著,唐佑現在的友好,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唐佑,你到底要做什麽?”

  唐佑麵臨著嶽千燭的不信任有些失落,不過他已經慢慢習慣,從他們重新相遇到現在,他已經漸漸放低自己的姿態,但這不代表他就能無限的放低身段。

  “你放開我!”嶽千燭掙紮著,她的手臂被唐佑拽著,直接將她從床上拽下來直到門口。

  嶽千燭拍打著唐佑的手臂,一邊掙脫一邊說:“你放開我!”

  唐佑將她帶到門口,打開門讓她好好看看外麵的景象。

  嶽千燭還在掙紮,視線移到外麵,突然怔在原地。眼前的景象是她從未想象過的。

  黑夜中滿是凋零,破舊的房屋,燃盡的火堆,來回經過的人穿著破爛的衣服,他們的眼睛無神,臉上無光。地上的坑窪和殘破的帳篷,無不證明這裏是多麽的困苦。

  嶽千燭第一次知道在凰城附近竟然還有這麽一座難民村,而且還是如此困境。

  “這裏是我魯朝流落在黔地的難民。”唐佑鬆開嶽千燭麵對眼前的景象說:“齊越由州劫難後,神遠軍將我魯朝人虜獲至此,不肯將他們放回,這些難民就成為夏沐濋一戰成名的勳章。他們不得不在這裏繁衍生息,苟活至今。”

  唐佑看向嶽千燭說:“如果我不做細作,怎麽能找到流落在黔地的魯朝百姓。你恨我所為,但我作為對我朝來說,是正事。”

  嶽千燭收起眼底的震撼,回看唐佑說:“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你既然說這裏是你魯朝的難民,都可以帶回去!”

  “如果夏沐濋肯放人,我用得著做那細作嗎?”唐佑一字一頓的說:“我也不會讓你恨我。”

  嶽千燭用力甩開唐佑鉗製自己的手臂,吼道:“我恨你是因為你殺了小順!”

  “不是我!”

  “你沒有阻止!”嶽千燭對唐佑說:“你是踏著小順的屍骨回去的魯朝。如果當時不是夏沐濋趕回來,我的屍首也會躺在那裏,不是嗎?”

  這是唐佑內心深處最大的愧疚,宋小順的死和嶽千燭的重傷已經成為了他一生的死結。但是相比內心中的半生揪心,他還是會堅定的站在魯朝子民這邊。他是魯朝皇子,即便他不願,但這是抹不掉的事實。

  “你終究是站在夏沐濋這邊的。”唐佑的語氣中略帶失落。哪怕見到夏沐濋製造的人間煉獄,她依舊是站在夏沐濋這裏。

  嶽千燭看著眼前的一切,轉身進去了屋子。對於眼前的場景,她也需要不斷說服自己,這個地方的悲慘與夏沐濋毫無關係!

  “你要與我說什麽?”嶽千燭站在房屋的一角,時刻保持著警惕。

  見到嶽千燭肯聽自己說話,唐佑放鬆了許多。

  “我聽說商軍已經靠近齊越邊境,齊越朝堂已經做出反應。”

  嶽千燭冷哼:“看來你們的手已經伸到了齊越朝堂,連反應都知道。”

  “總歸是有些途徑的。”唐佑不否認的說:“齊越君主對我朝朝堂也很了解。”

  各國之間的較量不僅是軍事和經濟,相互諒解彼此國內朝堂狀況也是他們的能力之一。魯朝能在齊越放進細作,齊越自然在魯朝也有眼線。

  不過嶽千燭至少可以默認,齊越朝堂果然有魯朝的人,而且此人不僅與唐路有聯係,唐佑亦知曉。

  “商國現在情況不明朗,外戚當政,宗族暗殺。商國國君雖然握有皇權,但真正掌權之人其實是朝中的少數鷹眼。這次商國突然舉兵壓境其實是有原因的。”

  “唐路?”嶽千燭皺眉。

  唐佑有點詫異,不過還是點頭:“是他。”

  嶽千燭隻是試探的說,沒想都自己試探成功了。她在葉適言送回來的信裏看到,魯朝太子周遊各國,前段時間曾在南商逗留很久,南商現在各方勢力盤踞,表麵上皇權集中,但實質上各方為政。

  商國與齊越一向交好,突然軍隊壓境想來其中應該有唐路的斡旋。但是也隻是壓境並沒有任何行動,南商有點名葉適言與齊越交好做生意,可見用魯朝和南商武力騷擾齊越邊境的事並達成合作。

  唐佑說:“可是他的計劃失敗了。商國確實向齊越武力施壓,但並沒有其他行動。是南商的一位皇叔給阻止下來。”

  “葉適言與南商皇族談判,南商從唐路那裏得知他正在與杜含秋做生意,所以心生合作之意,也想與齊越做買賣交流,這才讓葉適言做了兩國交流的使者。”唐佑給嶽千燭倒了一杯水說:“所以,唐路的想挑起齊越和南商糾紛的計劃算是失敗了。”

  說著唐佑將杯舉起想讓嶽千燭過來,她從中午到現在滴水未進,嘴唇都已經幹裂。

  嶽千燭視而不見,說:“這麽重要的事,你為何告訴我?”

  唐佑說:“我曾經縱火燒了黔地糧倉,這個消息是我的補償。”

  嶽千燭覺得好笑,說道:“拿火燒糧倉來試探夏沐濋的底線,你既然已經做到了,又何必假惺惺現在來補償?”

  唐佑當然不會補償神遠軍,對他而言神遠軍就是國恨家仇。他想補償的不過是對嶽千燭的愧疚之心,隻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事,不得不說謊而已。

  唐佑笑著:“隨你怎麽想,我隻是把實話告訴你而已。”

  嶽千燭皺著眉頭:“你綁我過來,就是要與我說這話?”

  “是。你拒絕我,我隻能用這個方式與你說話。”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的話?”

  唐佑將舉著的杯子放下,手指摩擦著杯壁,說:“除了我隱瞞身份,我沒騙過你別的事。”

  唐佑隻是沒有告訴嶽千燭他的身份,其他的他都是坦誠相待,自始至終,他都是真心實意的想與嶽千燭交好。

  嶽千燭已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唐佑。唐佑為人值得信賴,可是他畢竟是魯朝皇子,而且還是還是她的仇人,她要怎麽辦?唐佑一直都是嶽千燭碰到難題都會去詢問的人,可是這次,嶽千燭該詢問誰呢?唐佑沒有告訴她,她該詢問誰呢?

  “唐路是你的哥哥,你為什麽總是直呼他的姓名?”嶽千燭發現唐佑都是知乎唐路姓名,他對於唐路缺少作為弟弟和臣子的尊重。

  唐佑嘴角勾起一絲苦澀:“如果我能夠選擇,絕不會選現在的命運。”

  他抬起頭,望著嶽千燭,說:“我沒有騙你,我的身世就是我告訴你的那樣。隻是我的父親是魯朝皇帝,我的母親不過皇室的小宮女罷了。

  唐佑靠在身後的椅背上繼續說:“我的母親原本是我父親殿中的侍女,因為父親喝醉而選擇被侍寢,於是便有了我。父親願意給我皇子的身份,但因為我母親出身卑微所以始終得不到名分,而我皇子的身份也不被人尊重。我想讓母親得到重視,隻能依靠母憑子貴,所以我從小就心甘情願被訓練成你們口中的細作。隻有我立下功勞,她才不用當最卑微的選侍。”

  “我運氣還不錯,很早就學會了站隊,一眼就看中了當時的三皇子唐路。我與他裏應外合,幫他奪得了太子之位。現在我可是魯朝出名的細作皇子,在眾皇子中地位不低。母親也從選侍升至成良媛。”

  “但是你知道的,皇族中的權勢哪有那麽好滿足。”唐佑苦笑一聲:“唐路做了太子就會想當皇帝,而我就要一直為他賣命,隻求他做帝君之後,我有能力保我母子二人無憂。他去做他的風光太子,我就會做魯朝的影子。我拋下一切來到神遠軍做細作整整兩年,做了我該做的事。至於唐路做什麽,就不是我管的事了。”

  唐佑和唐路彼此心知肚明,隻是合作關係犯不著裝作兄弟情深。他們姓唐的人都心狠,更用不上兄弟齊心的字眼。

  嶽千燭沒有想到唐佑至今為止的人生這般黑暗,對他的不解也衝淡了一些,但這並不是她可以原諒唐佑的理由。

  唐佑站起身來,向前挪步:“我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告訴你了,至於你信不信就是你的事情。不過我還要告訴你——”

  嶽千燭倚在牆壁,突然唐佑的一雙手直接按在牆壁上,將自己圈在他的麵前。她有點害怕,現在的她極其重視自己的性命,自己絕對不能出事。

  唐佑雙手撐在牆壁,低頭看著倔強仰起臉的嶽千燭,道:“夏沐濋在你們齊越人眼中是白石之戰的神,是由州劫難後的靠山。但是在魯朝,他就是心狠手辣斬盡我魯朝百姓的劊子手,將我百姓虜獲至此的無情的人。你隻知道唐路坑殺神遠軍三千將士,但你可曾想過,他夏沐濋白石之戰奪我三城,殺我三城將領,死傷不計其數!”

  “這裏,是他一直隱藏的秘密,是他殺戮的罪證。”唐佑再向前一步,說道:“就連你也不知道吧。”

  嶽千燭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用力將身前的唐佑推開,自己緊靠牆壁。

  唐佑被嶽千燭推的後退幾步,問道:“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

  “不用你管!”嶽千燭幾乎是吼出來的。

  她相信夏沐濋,無比相信他。在夏沐濋告訴自己真相之前,她不要聽別人的言論。

  唐佑看著嶽千燭渾身發抖的樣子,沒有再對她說刺激的話。

  兩人沉默了一會,嶽千燭終於冷靜下來,她也找回自己的思路。

  嶽千燭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女人的。”

  這是嶽千燭非常好奇的事,在所有人沒有意識到她就是錢三兩的時候,唐佑僅憑一次見麵就能夠找到她並且叫出來她的名字。可見唐佑不僅僅隻是一個細作,他在黔地可能還在控製一個情報網。

  唐佑抬眸,如實的說:“當你第一次進神遠軍的時候。”

  “什麽?”

  嶽千燭回想一年前自己初入神遠軍軍營,與唐佑見麵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剛剛洗漱完畢,正好撞到了回來的唐佑。當時她並沒有太在意,一心想著在軍營裏小心翼翼,可是沒想到竟然被唐佑察覺出一二來。

  “我們的第一次見麵,我就發現你是女人。隻是那時候我對你了解不深,所以並沒有揭穿你,也想看看你的目的。”

  嶽千燭恍惚。

  所以那時候,她才會被唐佑安排到最邊上去睡覺,所以那時候開始他不會讓小順對自己過於親近,隻因為他知道了自己是女人。而且他還不遺餘力的提醒自己“像個女人”,那不是開玩笑,而是真正的提醒。

  嶽千燭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不僅是夏沐濋,就連唐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她還肆無忌憚的謀劃自己的野心,自以為騙過所有的人,到頭來卻被他們看在眼中,是如此的滑稽。

  嶽千燭笑了幾聲,失望不斷的侵襲著自己。

  “那你現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嶽千燭說:“就應該知道我對你的仇恨不僅僅是因為小順。”

  唐佑沉默不語。當他知道錢三兩就是嶽千燭的時候,心裏就已經徹底絕望。嶽家的災難和五年前的劫難,就是將他們二人推入決裂的最大原因。

  嶽千燭看到唐佑默認,無奈搖頭道:“當年唐路騙了我,致使我嶽家陷入萬劫不複。今日你又騙了我,從此我再沒有可以真誠相待的朋友。我的小順沒了,我視為知己的那個慵懶的唐佑也沒了。我該怎麽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麽才能再次擁有他們?”

  唐佑向後退了兩步,看著嶽千燭通紅的雙眼,他手足無措。

  嶽千燭的心像針紮一樣疼痛,她費勁心力去躲避的現實,現在正排山倒海的讓她心力交瘁。她扶著牆壁,向外走去。

  外麵是黑夜下的寂靜,是夏沐濋不為人知的殘忍。

  “啊。”嶽千燭向前走去,因為腿軟摔倒而吃痛。

  唐佑就站在門口,想去扶她,可終究沒有邁出這一步。

  “小公子。”於良出現在一側,提醒唐佑,他們這次來黔地可是有任務的。

  唐佑看向於良,壓迫性的告訴他:“你膽敢再傷害她!”

  於良不敢,隻能低下頭退到一邊。

  嶽千燭向前走,走的不順,走的顫抖。她的裙子和雙手早已經被汙水和灰燼染黑,她已經聽不到外麵的秋蟬聲,也聽不到她的身後是唐佑邁著關切的步子。

  嶽千燭不知道盡頭在那裏,但是前麵有火光,她希望那個火光就是盡頭。她想見夏沐濋,想聽夏沐濋說,這裏的一切與他無關,想讓夏沐濋帶她離開這裏。可是她越想就越看不清前麵的路,一層水霧讓她失去了方向感。

  “王爺,那邊有人!”

  不遠處的聲音讓唐佑停下腳步,但沒有讓嶽千燭失去向前走的**。

  一聲馬蹄聲劃破了夜空,也讓嶽千燭緩過神來。

  她看著周圍星星點點的火把,看著某人從黑暗中疾馳奔來,他的樣子仿佛是一年前重逢的那個雨夜,堅定而充滿希望。隻是那時候的嶽千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如今他卻無比希望的讓他發現自己。

  她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