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濋準備回黔地了。

  在回去之前他需要將在上京城所有的事都安排妥當，所以這幾日他一直都在宮裏與初仁皇帝和賢妃告別。

  嶽千燭臨走前決定去一下隔壁元帥府。雖然她一直沒與元帥府有過交集，但是她能夠安然無恙的待在忘月軒，與元帥府也有一些關係。畢竟在最開始，救下嶽千燭姓名的藥材就是從元帥府的大門進來的。

  嶽千燭由檀玉帶路來到元帥府書房，今日恰巧沐映行在，最適合兩人見麵交談。嶽千燭到的時候沐勝剛剛從書房離開，最近的各方軍力整改沒少讓沐映行和沐勝多方奔走。

  嶽千燭進到書房，向沐映行行禮之後在檀玉的安排坐在一側。

  沐映行忙完手頭上的公文才放下筆，看向嶽千燭：“讓嶽小姐久等了。”

  “無妨。”本就是嶽千燭沒有提前告知過來的，能有幸讓沐映行請到書房來就已經很好了。

  “嶽小姐有事？”沐映行並沒有像其他朝臣一樣用其他的意味去看嶽千燭。

  嶽千燭目前的身份是罪臣之女，既然嶽家案還在重新審理當中，結果就不一定是什麽樣的。所有沐映行對待嶽千燭也就是個普通人臣的女兒，對她的態度也如平時其他家千金小姐一樣。

  這樣的對待，讓嶽千燭深受感動。

  “民女要與沐王爺一同回去黔地，特意來告別。”

  沐映行微微點頭：“不在上京城等嶽家的案子了結？”

  “有嚴易大人和蘇世子還有安和王殿下在，民女很是放心。”

  沐映行捋著自己的胡子說：“看來嶽小姐對重審結果非常自信。”

  自信是一方麵的原因，另一方麵讓嶽千燭不得不離開是夏沐濋的意思。、他們確實還可以在上京城等，可是夏沐濋畢竟是藩王，要不是近日商兵壓境，夏沐濋早就會被眾臣非議藩王在京久留。

  現在南商情況逐漸明朗，夏沐濋就需要起身離開上京，而且黔地尤其是楓林府因為魯朝礦脈的事還等著夏沐濋回去管理。他需要回去。

  而嶽千燭是有意要跟著夏沐濋回去黔地。上京城這邊有蘇惟在，她相信不會出什麽岔子，而且嶽千煬有宮林保護也不會出現危險。她需要走，是不想連累夏沐濋在上京城的名望。

  她隻有跟著夏沐濋離開，才不會讓朝中有心之人抓到夏沐濋的把柄。黔地藩王在朝中沒有眼線，是很難生存的。

  沐映行也是考慮到這一點，事實上他心裏全部清楚，隻是礙於夏沐濋不去管而已。再說現在朝中暗流湧動，他也不敢保證這其中有沒有其他的變數。不過就算有變數他也不怕，夏沐濋雖然身在黔地，但是朝中和後宮都有人支撐著他，斷不會讓人鑽了空子。

  當然，他們選擇現在離開是好事。

  “離開之前有去見過你弟弟？”沐映行問。

  嶽千燭想起嶽千煬的臉，無奈的微微一笑：“見過一次，可那裏畢竟聖上用來囚禁他的地方，去一次已經足夠了。”

  嶽千燭何嚐不想再看弟弟一眼，告訴他，他們都錯了，給他下毒的不是夏沐濋，相反夏沐濋是救他的人。可是哪裏是離風院啊，不是說去就去的地方。嶽千燭為了不給千煬增加麻煩，還是要忍住想要見他的心。

  親人間的想念是藏不住的。

  沐映行看著嶽千燭遺憾的表情，起了惻隱之心。

  “你拿著這個。”沐映行將桌上的一塊腰牌給她說：“這是我元帥府的腰牌，可進離風院不受阻止。”

  嶽千燭接過腰牌，上麵刻著大大的“沐”字，心中產生無限感激。她是何德何能能夠得到沐映行的優待！這塊腰牌來的太讓人欣喜。

  “謝謝元帥！”嶽千燭立刻起身向沐映行行禮，以表達自己的感激。

  “不用謝我。”沐映行說：“我也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嶽小姐。”

  嶽千燭擦了擦眼角，激動道：“您說，民女一定全力回答您。”

  沐映行深深的歎了口氣，說：“我想知道，沐凝在死之前是什麽樣子的？”

  嶽千燭的喜悅頓時被熄滅，全身也跟著冰涼起來。沐映行是沐凝的養父，將沐凝視如己出，她的離去，怎麽可能不讓沐映行傷心痛苦。

  嶽千燭手裏捏著腰牌，神情悲傷，沐凝的死是一根刺，已經深深的紮在她的心裏，這一生都無法拔出，但是她有必要告訴所有關心疼愛沐凝的人，關於她的最後的人生。

  嶽千燭從自己逃婚到由州沐府的事開始說起，這裏麵有沐凝的歡聲笑語，還有沐凝為了重新站起來而不斷的努力。她們彼此照顧著，那一段生活不僅有沐凝美好的樣子，還有嶽千燭僅存的美好回憶。

  沐映行剛開始還是認真的聽著，他不善言辭並且擅於不動聲色。但是嶽千燭看得出沐映行對沐凝的偏愛，有好幾次他都提起嘴角表達自己對沐凝的欣賞。尤其是聽到沐凝為了保護嶽千燭，調動沐府附近的神遠軍的時候，那等英氣和豪言正是他沐家女兒的樣子。

  可是到了後來，沐映行的臉色便陰沉下來。當他聽到唐路的出現，沐凝中毒的真相，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與唐路對抗，漫天雪花中痛苦的躺在嶽千燭的懷裏死去的時候。

  這些無一刺激著沐映行控製已久的喪女之痛，悲傷爬到他的臉上，滿眼的疼痛。

  嶽千燭已經淚流滿麵，她這輩子也無法忘記沐凝死在自己懷裏的樣子，她很安詳，哪怕是死亡她依舊是溫柔的失去最後一絲力氣。可是在她離開的那一瞬，眼睛裏的不甘和失落還是刺痛了嶽千燭的心。

  她是那麽溫柔勇敢的人，她對生活充滿希望，對婚姻充滿期待，她本應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生活，可卻成為了別人的籌碼。

  嶽千燭雙膝跪在沐映行麵前，深深懺悔。

  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她沒有逃去由州，就不會被唐路利用下毒與沐凝，沐凝不中毒她就不會死。她就會和自己最心愛的陳致定居在凰城別院，她就會與她最疼愛的弟弟夏沐濋生活在一起，一切都隻剩美好。

  這是嶽千燭欠她的，也是嶽千燭欠沐家的。

  沐映行緩和自己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他看著跪在自己麵前低頭內疚的嶽千燭。終於知道為什麽明明有那麽多機會，沐映竹和沐勝都不去問嶽千燭關於沐凝的事。

  凝兒是他們從小看到的女孩，雖然不是親生但已然是沐家上下所有人的親人。麵對至親離去，

  即便剛強如沐家人也是不約而同的選擇逃避，至今也不敢直麵沐凝的死亡。

  沐映行還記得沐凝去世的消息傳上京城的時候，聽聞沐映竹直接暈倒在鏡月殿中，緊接著夏沐濋身負重傷、危在旦夕的消息徹底擊垮了她，讓她久病不起。

  那時候沐映行和沐勝已經去往淮南，聽到消息的時候，沐勝這個年近中旬的男人仰天痛哭。而沐映行作為主帥，即使悲痛也要忍著不讓出現一點的悲傷。前方就是動蕩不安的來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穩定軍心。

  沐映行還記得，沐勝第一次與自己爭吵就是因為這個。沐勝要去黔地，而他沒讓。

  從那以後，沐家所有人都沒有再提起沐凝，哪怕當時傳言沐凝是嶽千燭下毒害死的，沐家也都沒有請旨追查。

  恰逢嶽家叛國案爆發，所有人都以為沐家人是聽聖命，國事大於家事。隻是他們不知道，沐凝的死，夏沐濋的重傷，黔地家鄉的失守早就抽掉了沐家人的半條性命。

  不是沐家人不去追究，隻是淮南的沐家二人無力抽身，而上京城的賢妃娘娘也是在生死門之前走了一遭，無能為力罷了。

  沐映行終於平靜下來，愛女已逝，這次知道了她臨死前的樣貌，不枉父女一場，父親心中的惦念。

  “你且起來吧。”沐映行的手臂搭在扶手上說。

  嶽千燭抬起頭，看著依舊威嚴但是已經麵露倦色的沐元帥，緩緩起身。

  “這個情況，濋兒知道了吧。”

  “是。那晚沐王爺和領軍大人趕來時，他們都看到了。”

  “凝兒可曾見過他們最後一眼？”

  嶽千燭搖頭，就差一會兒就一會兒，沐凝就就看到他們，可以了無遺憾了。

  沐映行又是歎氣，心無所想。

  “這麽說，你確定借你之手毒殺凝兒的是魯朝皇子？”沐映行終於將話題拉到了詢問死因上麵，縱然他不想問，但是已經知道了其中秘密，他就不得不將視線轉移到這上麵來。

  嶽千燭堅定的點頭：“對。民女可以作證是魯朝太子唐路借民女之手毒殺沐凝姐姐。隻是民女現在是帶罪之身，無法作為證人證明此事，所以才耽擱不向聖上稟告。”

  沐映行隻是點頭，瞬間明白了夏沐濋的一切計劃。

  先幫嶽家翻案，證明嶽千燭的無罪之身，通過他對嶽千燭表達愛意的態度將自己和嶽千燭綁在一切，所以等嶽家案被證實是冤案之後，夏沐濋就要利用自己，撤掉嶽千燭逃婚的罪名，這樣嶽千燭就徹底變成了清白之身。

  待嶽千燭清白之後，她就可以作證沐凝之死是唐路所為，兩國之間的恩怨往來早就需要一個借口來引發。

  夏沐濋這一次不僅能夠保下嶽千燭，還能為沐凝報仇。

  是個不錯的主意。

  隻是——沐映行皺起眉毛。

  這次夏沐濋竟然選擇自己動手，連沐家人都不曾告訴，他這次確實是太過肆意妄為了些。

  “你不向聖上說明是對的。”沐映行說：“以後，你也不要告訴任何人關於五年前的那場雪夜。”

  嶽千燭無條件聽從沐映行安排，點頭：“除了我和沐王爺以外，念華郡主和蘇世子也知道。”

  “郡主和蘇家沒事。”沐映行心中已經有了盤算，夏念華和蘇家都是信得過的，他們知道尺度，自然不會做出節外生枝的事來。

  嶽千燭看著已經有所思的沐映行，想必他是已經有了想法。隻是嶽千燭馬上就要離開上京城，就不多問什麽。如今這境地，嶽千燭還是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兩人又說了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嶽千燭便請辭離開，想要趁著天亮走一次離風院。

  沐映行準她離開，待她離開後，沐映行向門口大聲說道：“聽見了就進來吧。”

  門口處，閃進來沐勝的身影。

  沐勝訕訕說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隻是碰巧。”

  本來沐勝是要去軍營的，突然有些不確定沐映行的指令才折回來，恰巧碰到嶽千燭進入書房，他就想著在門口等一會兒，沒想到會聽到五年前的那些往事。

  沐映行喝著茶水，對他說：“既然聽到了，你有什麽想法？”

  沐勝的想法可多了，他湊過去，說道：“殺了唐路，給凝兒報仇！”

  沐映行無語，道：“你以為是殺雞殺羊？說殺就殺？”

  “我這不是在氣頭上，一不小心說出心聲了嘛！”沐勝背對著沐映行的案幾坐在高出一塊的台階上。

  “我知道想要殺魯朝太子很是艱難，可是那也不能阻止我去殺了唐路。咱們都夠忍氣吞聲的了，五年光景都沒給凝兒和阿致一個交代，這是咱們的錯！”沐勝這個大老爺們十分的委屈：“原來是不知道裏麵還有魯朝什麽事兒，現在知道了要是還放任不管，那不得讓阿致心疼死？有咱們這樣做長輩的嗎？”

  以前在沐家人確實不知道當年的隱情。當時夏沐濋重病，黔地州府失陷，沐映竹久病不起，沐映行和沐勝身陷淮南抽不開身。等他們都緩解過來就要麵對收複失地和與魯朝談判的情況，所以才將當年的真相一拖再拖。

  時間久了，沐凝的死成了沐家人心裏的疙瘩，想要去解可是不敢去碰。這才造就了他們才知道真相而追悔不及的狀況。

  “終究是我們欠凝兒和阿致的。”沐映行說。

  沐勝接話過來：“可不。阿致好好一個孩子，硬生生被情所累。等給凝兒報仇雪恨之後，也得給阿致找個好姑娘了。”

  沐勝突然失落的說：“不然——不然凝兒又該說我這個做叔叔沒有長輩的樣子，耽誤了她的阿致。”

  一想起沐凝，沐勝這心啊，就難受得慌。

  沐映行的視線移向案幾，上麵是所有在朝大臣的官職表，這是聖上交給沐映行，讓他挑選可是入紅紗巾常規檢查的官員。最上麵的就是當年嶽家案主審，國公薛清平的名字。

  “我們也應該行動起來，不能讓濋兒一個人忙前忙後。”沐映行說。

  沐勝轉頭過來，問：“濋兒？濋兒忙什麽了？”

  沐映行沒有做多餘的解釋，說：“五年前，嶽家案爆發、你我淮州出行難走、萍地遭亂、黔地州府失落、事後唐路升至魯朝太子、朝中權勢顛覆，這些事幾乎是同一時間發生的。濋兒的計劃沒錯，隻有揪其根本才能慢慢的解開謎團。”

  “啊？”沐勝不懂這什麽意思，這其中有關聯嗎？

  沐映行拿起紙筆，親自寫下一封拜帖，喊來小廝：“將拜帖送到成益侯府。”

  小廝接過拜帖馬不停蹄的向外跑去。

  “不是——”沐勝還是糊塗：“那我該做什麽？”

  “正常做你的事就好。還有——”沐映行輕言道：“研究一下魯朝的新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