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鮮血、少年的哭喊。

  嶽千燭身處在一片混沌當中，她不知道要找什麽，隻是感覺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她的背後隱隱作痛，雙手滿是鮮紅的血跡，炙熱的火仿佛要燒傷她的肌膚。

  她聽到有人呼喊她，她轉身看去，竟看到滿眼都是掙紮的宋小順。

  他哭著告訴自己，他很痛，那邊很冷，求自己帶他離開！

  “小順！”嶽千燭猛的睜眼，不斷的大口喘氣，看到的是高高在上營帳棚頂。

  汗水從她的額頭滲出，憤恨的雙手緊緊攥住她身下的床單。

  一切都沒有變，即便嶽千燭不想承認夢中就是事實，可是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自我認定宋小順真的已經死亡。

  那個單純善良的孩子，死在唐佑最後的沒有阻攔中，死在嶽千燭的無能為力裏。

  “醒了。”夏沐濋的聲音在嶽千燭的旁邊響起。

  嶽千燭緩緩測過頭去，見到夏沐濋正坐在旁邊的將軍椅上，神情漠然的看著自己。

  他的神情告訴嶽千燭，在她的感知裏，令她無可奈何的是還有其他。

  嶽千燭覺自己狼狽的可笑，她可記得在自己即將昏迷的時候，夏沐濋在自己耳邊念的名字他還是知道了。

  夏沐濋看著嶽千燭一動不動隻是無奈的神色，單手拿起旁邊的碗走過去。

  “醒徹底了，就將藥喝掉。”夏沐濋補了一句說：“在邊境找這些藥藥，可是廢了秦紹星好大的心力。”

  嶽千燭雙臂支撐在床，緩緩的坐起來，後背的傷口痛的她不得不咬緊牙關。待她坐好，想要接過夏沐濋遞來的藥碗時，夏沐濋淡漠的將碗放在她的床頭。

  嶽千燭懸空的手很是悲涼，等到夏沐濋重新回去椅子上後，她才端起旁邊的碗，將藥一飲而盡。

  夏沐濋冷淡的說：“看來你還是想活。”

  嶽千燭放下碗，露出苦澀的笑：“我還有很多事沒做，要活下去才行。”

  “你難道就不怕本王在藥裏下毒？”

  “王爺想讓屬下死，直接不管屬下效果來的更快。”

  嶽千燭相信，夏沐濋會有很多種方法讓自己死。

  夏沐濋用手中的折扇敲打手心，很是淡然的說：“本王還以為，你已經了卻心中雜念了呢。”

  嶽千燭：“屬下有事情要做，雜念無法擺脫。”

  “淮州侯府的千金隻要想做事，就會有不少人幫你的忙。”夏沐濋冷笑：“讓本王想想啊——有不離不棄的宮林，有幫你逃婚的唐路，前幾日又加了一個為你去死的宋小順，還有不惜辛苦為你找藥秦紹星。如果要推算以前，應該還有——還有五年前的本王，不是嗎？”

  嶽千燭已經想到，當夏沐濋知道自己身份以後，一定會不遺餘力向自己的心上紮刀子，她本來以為自己能夠承受的住，可是當一個個事實擺在她眼前的時候，她發現身上的罪孽和負債，哪怕窮盡一生都無法彌補。

  嶽千燭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一口氣，睜開眼睛真誠的看著夏沐濋：“我會補償所有人的好意。”

  “你現在的情況，拿什麽補償？”

  “命。”嶽千燭不假思索的說：“命，可以嗎？”

  夏沐濋微微皺眉：“你剛才可是說要活下去。”

  嶽千燭堅定的說：“沐王爺想要我的命，這比活下去更有價值。”

  夏沐濋咬著後槽牙，嶽千燭總有辦法惹怒自己，辦法之多，威脅之多。

  夏沐濋哼聲站起：“是嗎？那嶽小姐可是要保重身子，本王可是要一條完完整整的命！”

  說罷，夏沐濋甩著袖子離開營帳。

  嶽千燭雙手撐著床，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滴到了自己的手背。

  多少次的幻想相見終究是夢，這才是真實的情況。嶽千燭知道，早晚有一天要將命交給夏沐濋，這是她欠他的。

  嶽千燭整整昏睡了五日，剛剛蘇醒，喝了藥之後又無力的睡過去。等她再次醒來，營帳裏已經點起了燭燈。

  “三兩，你終於醒了！”秦紹星喜出望外，嶽千燭再不醒，他都想要回去凰城去買藥了。

  嶽千燭看著興奮不已的秦紹星，想起了死在懷裏的宋小順，他們都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人，真心值得自己去報答的人。可是宋小順已經死了，嶽千燭再也看不到他了。

  “你你你。”秦紹星慌張起來：“你別哭啊，我最受不了女孩子哭。”

  嶽千燭微笑著看著秦紹星，她來到凰城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能夠在凰城生活的順利也是他，算起來秦紹星也算自己的恩人。

  秦紹星最後還是找到一塊方布，剛想幫嶽千燭擦眼淚，手都懸在了半空，想起男女有別，就放下將手帕放在嶽千燭手邊。

  “我聽外麵的人說，你是淮州府嶽家的小姐，是沐王爺曾經的戀人。”秦紹星小心翼翼的說，擔心戳破嶽千燭的心事。

  嶽千燭開口說：“你們都知道了。”

  “也沒有。隻有沐王爺、陳領軍、羅將軍和我。”秦紹星說：“你的身份和處境特別，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叛國罪者的女兒，身份可是夠特殊的了。

  “謝謝你。”嶽千燭謝謝秦紹星沒有將自己身份說出去，更謝謝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後，還這麽真誠的對待自己。

  秦紹星拉來椅子倒過來，自己騎在椅子上，雙手搭椅背墊著自己的下巴。

  “你不用謝我，你應該多謝沐王爺。你知道嗎？你跪倒在血泊裏的時候有多嚇人，沐王爺是直接將你抱進大帳。還不讓我們進去，還是過了好久才讓軍醫進去的。”秦紹星說：“現在我才理解，你是個女人，受傷的地方是背部接近小腹的位置，這衣服要是光明正大當著我們的麵脫下來，可是讓人尷尬。”

  所以是夏沐濋給自己換的衣裳？

  嶽千燭歎氣搖頭，也是，自己與他連肌膚之親都有了，更何況是換件衣服呢。

  “小順呢？”嶽千燭忍著自己悲傷問。

  秦紹星呼出一口氣，說：“昨天張胖子來把小順的屍體帶回凰城。那家夥一直想住在城裏，與他關係好的哥幾個，出了錢給他買了城裏最好的墓地，紮根了。”

  都說落葉歸根，宋小順是孤兒，一腔熱血全部投入到了神遠軍。後來他想留下凰城，等著自己退伍就想要跟著張胖子一起開個酒樓，攢錢娶媳婦。

  他將凰城視為他的根兒，就得紮在凰城裏。

  “我的姑奶奶，你怎麽又哭了？”秦紹星改變的稱呼，差點讓本是悲傷的嶽千燭差點笑出聲來。

  秦紹星看到嶽千燭笑了，心情頓時放鬆了很多。

  “那個——”秦紹星再次拘謹的問：“唐佑真的是細作嗎？”

  嶽千燭緩慢的起身，點頭：“是他的人殺了小順。”

  秦紹星咒罵了幾聲後說：“虧小順拿當兄弟！”

  嶽千燭不知道要不要為唐佑感到羞愧，宋小順死的時候心心念念的還是唐佑的安全。

  秦紹星委屈的說：“三兩，我們好像是闖禍了。”

  “什麽意思？”

  秦紹星說：“我是才知道的。其實這次王爺親征楓林府，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出隱藏在軍隊裏的細作。”

  嶽千燭微微抽動眼角，繼續聽秦紹星。

  “兩地爭奪這個礦脈的由頭已久，咱們是最先挖手握地圖。但是那大都是魯朝的地界，所以才衝突不斷。前幾日沐王爺受邀去對麵的魯朝大營談判，直接向王爺提出拿礦脈換魯朝細作。”

  秦紹星笑對方的將領愚蠢：“直接要！這不是明顯的自我暴露嘛！所以王爺真的抓了所有可疑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排除法確認了唐佑！”

  秦紹星感慨說；“還是咱們王爺厲害，當下就分辨出來誰是細作。”

  嶽千燭隻是微微一笑。夏沐濋哪是分辨出來，而是他一早就懷疑，想要給自己向唐佑下手的機會。

  嶽千燭不是沒有見到過唐佑丟了半條命的樣子，夏沐濋絕對對唐佑起了殺心。

  “隻是唐佑當真是瞞的太好了，把他揪出來真是不容易。”秦紹星一直很欣賞唐佑，想到唐佑的身份，秦紹星很是遺憾。

  將來隻能是刀劍相向了。

  “所以我們擅自離開凰城來到楓林府，好像影響了王爺的計劃。”秦紹星小聲的告訴嶽千燭說：“王爺想置唐佑於死地，沒想到咱們來了，反倒唐佑趁機跑了。”

  秦紹星罵自己愚鈍，本來說好他要在凰城等消息，可是終究放下不下前線，直接點兵出發。秦紹星自責會不會是自己的衝動導致現在的局麵。

  “不會。”嶽千燭看出秦紹星的心思，寬慰他實事求是的說：“唐佑身邊的人本就厲害，救走他是遲早的事，我們——”

  嶽千燭想起宋小順，說：“我們隻是不幸湊巧而已。”

  秦紹星歎口氣：“哎，我知道你這是在安慰我。”

  嶽千燭沒有回答。

  與嶽千燭聊了一會兒，秦紹星就離開了營帳。他還有要事在身，如今唐佑逃回魯朝，唐路盛情接待。本就不是唐路的管的邊境礦脈，如今因為新去的將領賠了夫人又折兵。這讓唐路心中大為痛快。

  現在的礦脈入了夏沐濋的手，毫無疑問夏沐濋和神遠軍又立大功。秦紹星是風風光光的準備凱旋而歸！

  嶽千燭的身體還是不適，外麵是士兵拔營的歡聲笑語，而此時的她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擔驚受怕。

  她雖然在夏沐濋麵前表現的隨時可以一死了之的模樣，但是她心裏是最不想死的那個人。眼看著嶽家案件翻案有望，她怎麽可能放棄希望，一心求死。

  營帳的門簾被打開，是陳致進來給嶽千燭送晚飯。

  這是兩人明知身份後的第一次見麵，相比陳致表現的平靜，嶽千燭心裏驚慌不已。沐凝的死是隔在他們兩人之間不可磨滅的傷痕。

  一邊是失去愛人的痛苦，一邊是無法麵對他們的苦楚。在五年前的那件事情當中，所有人都不曾好過，沒有人置身事外。

  陳致放下食盤轉身就走。

  嶽千燭猶豫了好久，終於叫住他：“領軍大人。”

  陳致停下腳步，不曾回頭：“嶽小姐要說什麽？”

  一句嶽小姐，徹底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嶽千燭緊張的鬆了一口氣，雖是如此，還是謝謝陳致還願意回應自己。

  “領軍大人，很抱歉。”嶽千燭真誠的話，讓陳致頗為震動。

  他轉頭看到對自己鞠躬的嶽千燭，很是詫異：“嶽小姐的道歉從何而來？”

  嶽千燭起身回答：“沐凝姐姐。”

  陳致輕笑：“是為你下毒害死她道歉？還是為沒有救她道歉？”

  嶽千燭說：“是為我當時愚蠢擅自去由州沐府而道歉，是我害死了沐凝姐姐，我欠你的。”

  陳致：“那你不應該對我道歉，而是對她親自道歉。”

  陳致的回答在嶽千燭的意料之中，無論是對陳致還是夏沐濋，隻要涉及到沐凝，嶽千燭的身上總是對他們有深深的愧疚，這人命大於天。

  陳致壓製著對嶽千燭恨意，開口說：“如果嶽小姐隻想與我談起往事，在下就不奉陪了。”

  嶽千燭沉默。

  陳致剛走兩步，回頭對嶽千燭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或許你很喜歡聽。”

  嶽千燭不知道陳致要說什麽，總之他說的一切，嶽千燭都會認真聽。

  陳致頓了一下說：“蘇世子翻嶽家案有望，唯獨差關鍵的一步。嶽小姐應該知道差是什麽。”

  嶽千燭心裏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預感。

  陳致說：“我可聽說，嶽千煬跟著宮林進京了！”

  夜裏一匹快馬從駐紮大營裏狂奔而出。

  嶽千燭忍著還沒有痊愈的傷，馬不停蹄的趕往上京。

  蘇惟想翻案就需要翻案的理由，這個理由就是嶽家遺子的出現，冒著危險自述冤情。

  這個人可以是嶽千燭，也可以是嶽千煬。但是嶽千燭不想讓嶽千煬再次蒙難。他是她最親愛的弟弟，五年前保護住他是嶽千燭的心痛，如今她絕不會讓這件事重演。

  宮林！嶽千燭最信任的宮林卻騙了她。

  次日清晨，夏沐濋聞言嶽千燭連夜奔走，他第一反應就是陳致。關於與宮林的合作，除了夏沐濋，隻有陳致最清楚。

  夏沐濋走進陳致的營帳，興師問罪的看向陳致：“給我一個說法！”

  陳致回應他說：“末將更想知道王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