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認錯
作者:草綠大白      更新:2020-12-27 22:11      字數:4400
  嶽千燭知道夏沐濋很生氣!他在慶華殿上起的殺心不是假的,甚至不顧聖上在場直接動手,可見他已經接近盛怒的爆發。

  嶽千燭被夏沐濋趕在馬車之外,獨自一人走回忘月軒。忘月軒距離皇宮不算遠,嶽千燭獨自一人走在路上冷靜了下來。

  今日之事讓她明白兩件事。

  一是聖上對嶽家叛國依舊憤怒,想要為嶽家叛國翻案正名,就必須找到可以翻案的證據,而且單靠自己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必須要找到嶽千煬共同請命。

  二是夏沐濋對自己和嶽家心存怨恨,這不是國仇而是私憤,想要解決這個私憤最為困難,而嶽千燭更加肯定的是,夏沐濋恨急了自己。

  嶽千燭一路想一路走,抬頭終於走到了忘月軒。剛進府中她就聽到府裏的下人和丫鬟交頭接耳的聲音。

  “沐王爺這是生了多大的氣,差點傷了陳領軍。”

  “宮裏送來的年糕餅和湯都被沐王爺扔了出來,這可是扔聖上的心思。”

  “小點聲,現在沐元帥和沐將軍聽到消息正往沐王爺書房走呢。”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沐王爺生氣,真是太嚇人了!”

  “······”

  嶽千燭聽著前麵人的對話,想要去看看夏沐濋的狀況,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夏沐濋生氣的緣由,她還是收回邁出的一步。

  有陳致他們在,夏沐濋絕對不會出事的。

  回去房間的嶽千燭脫掉外套,坐在椅子上,一條腿曲著抬到椅麵,挽起褲腿到膝蓋。

  因為在慶華殿先是用力下跪,後被夏沐濋摔倒,所以膝蓋上已經起了大大的紅腫淤青,加上走了路回來,剛一泄勁兒,疼痛感瞬間襲來。

  嶽千燭忍著疼痛一會,拿起桌上的金瘡藥。這藥本來她想好心給二皇子夏恪勤,幸虧他拒絕了,不然都不知道現在該向誰討藥。

  藥物接觸到傷口的一瞬間,特別的痛,嶽千燭的額頭瞬間冒出冷汗,不過一會,這種疼痛感就消失了,冰冰涼涼的藥敷在傷口上,還要舒服很多。

  門外傳來敲門聲,嶽千燭停下抹藥的手,放下褲管:“門沒鎖,請進。”

  門外的人聽到可以進入的聲音,推開門。

  嶽千燭看到來者是葉適言,他手裏端著端盤,上麵是白布和藥瓶還要剪刀。夏沐濋知道葉適言是來給自己看傷,想到剛剛在慶華殿上的幾幕,她微微苦笑。

  葉適言一進屋就聞到了藥的味道,看到嶽千燭旁邊的桌上放著藥,就知道味道從何而來。“我猜你會受傷就送些包紮的東西,不過現在你好像已經開始自我救治了。”葉適言走進來,關上門轉身將端盤放在桌上,來到窗前推開了緊閉的窗戶,讓屋子裏散散味道。

  嶽千燭披上外套,坐在一側。

  “謝謝參政大人。”

  葉適言拿東西卡著窗子,固定它:“不用謝我,我沒有幫過你什麽。”

  “沐王爺去了紅紗軍軍營。”葉適言說:“他似乎需要發泄。”

  嶽千燭苦澀的扯開嘴角,想來夏沐濋當真被氣的不小。他生氣的時候還是像以前那麽任性。

  葉適言繼續說:“我過來的時候碰到沐元帥,他問我慶華殿發生了什麽。我簡單的與他解釋,他就讓我打探一下,你為什麽要為嶽家的說情。”

  既是打探就要偷偷的進行,葉適言不屑做暗地裏的東西,直接光明正大的問,他也能得到答案。

  嶽千燭無奈的笑了笑,無法回答,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了解嶽家。”葉適言看著為難嶽千燭說:“初仁十四年,聖上召集上京和各地的名門公子齊聚上京城。我有幸參與其中,見到了很多各樣的人,你會發現上京城的人和各州府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上京城的公子自詡出身高貴,眼光高傲,經常聚在一起成為小團體俯視其他地方的公子。更可笑的是,他們似乎都在家裏受到提醒,目中無人的同時還要保持自己的禮儀,同場競爭就為了在聖上麵前留下好的印象。”

  “我們在住著的宮殿可以自由生活,除了每日的請安和日常的書會,其他時候我們很自由。這些人都在耐著性子,忍耐好奇心和天性要做聖上眼中的乖孩子,做可以繼承家業合格的繼承人。可是那個叫嶽千煬的孩子卻是玩的開心,釋放天性。他不在乎這是上京城,也不在乎宮中的規章鐵律。聖上讓我們盡情的玩和交流,他全都做到了。”

  “我是第一次看到侯府的繼承人那麽小就會爬樹,還會做彈弓,會教大家逗蛐蛐兒,還在住宿的院子裏養鳥。”葉適言回憶著說:“上京城這些公子們嘴上嫌棄,心裏羨慕的不得了。所有人裏,隻有樂安世子跟著他玩。”

  葉適言天賦異稟,入仕甚早。十五歲入朝堂,十六歲舌戰群儒,十七歲家中巨變,自己被薛清平清出朝堂,遠赴黔地至今三年。所以人都會用少年老成來形容葉適言,可是大家都忽視了,過了這個年,他才二十歲而已。

  眼中在不經意之間還會閃出少年的光輝。

  嶽千燭欣慰的笑了,嶽千煬八歲那年確實奉旨入京,他不喜歡留在家裏因此特別的興奮。至於他在宮裏那幾日是如何生活,雖有負責他起居生活的公公手書,但裏麵多數都是他讀書的日常生活,沒有提到他的這些活潑事,估計是聖上擔心嶽千煬受責罰,所以沒有讓人寫下。

  至於嶽千煬與蘇惟的交情——嶽千燭隻知道嶽千煬在上京城交了個好朋友,至於這位朋友是誰,她並不清楚,現在她是知道了。

  葉適言說:“我對嶽家的了解始於嶽千煬,他那樂觀的性子一看就是和睦家庭養出來的孩子。可是家庭和睦不代表他們忠心愛國。”

  嶽千燭剛剛聽到關於弟弟的往事,心中正在欣慰,但是葉適言的話還是像一盆冷水澆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相信嶽家是叛國的?”嶽千燭抱著僥幸的問。

  “我隻相信證據。”葉適言說:“當年嶽家小姐逃婚,嶽家府兵兵權落入敵方,嶽侯爺通敵賣國的罪證昭告天下。這些都證明了他的叛國。”

  “那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證據是捏造的呢?”

  “三座州府淪陷,神遠軍受挫,三千將士枉死。血淋淋的事實就在眼前,這比證據來的真實。”葉適言的語氣很淡定,但是不容反駁。

  提起這段往事就是嶽千燭的痛處,是啊,這些已經發生的事實比任何證據和口舌都更有力不是嗎?

  “那場巨變聽說沐王爺的姐姐去世,他也受傷重病。我維護了這段血海深仇,怪不得沐王爺會生氣。”嶽千燭自嘲。

  葉適言頜眼:“你能告訴我,你與嶽家的關係嗎?”

  嶽千燭吸著鼻子,決定說謊:“早年受過恩惠,心裏一直否定他們的罪證而已。”

  這個理由說服了葉適言,因為他從沒有想過,會有嶽家失蹤的兒女衝回上京,直言聖上。不過,葉適言還真是沒有想到,真有嶽家女兒不懼生死,過來請聖上明察。

  送走葉適言,嶽千燭抱著膝蓋躲在床的角落。今日葉適言的話讓她想了很久。

  不是家庭和睦就代表忠心愛國。

  就算心有懷疑,還是鐵證如山。

  嶽千燭意識到自己錯了,她不應該跑到上京來請聖上重審,而是找到可是重審問的條件和證據,不得不重審。

  所以,她想了另一種解決方式,回黔地,回淮州府。

  傍晚,嶽千燭跪在了夏沐濋房間前的院子裏。她錯了,她不能再給夏沐濋二次的傷害。現在他是王爺,自己是他的一個士兵。所以麵對如何向夏沐濋認錯,隻能選擇作為士兵的方法,無論是長跪不起也好,還是軍法處置也罷,嶽千燭通通都認。

  她要回去黔地,她要回家,她要無限次的求夏沐濋原諒。

  房間裏的夏沐濋坐在案前,左手扶著額頭,閉目肅靜。

  沐康在房間裏踱來踱去,一會看看閉目的夏沐濋,一會看看窗外跪著的小隨從。他雖為武將,但看到自己的士兵如此羸弱的跪著請求原諒,也會心軟。

  不過他也知道,淮州府嶽家是夏沐濋永遠都心痛,碰不得。所以很難為外麵的這個孩子說好話。他來回走著,突然想到什麽。

  “濋兒,我聽小適言說你的小隨從膝蓋傷的不輕,這麽跪著也不怕他的腿跪廢了?”

  夏沐濋按著自己的額頭說:“神遠軍的腿沒那麽軟。”

  “是,神遠軍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誰軟我跟誰急!”沐康對神遠軍是十分維護,不過轉念一想繼續說:“可他是火頭軍出身,身子骨確實不行。你看他這麽小這麽瘦,可經不起折騰。”

  夏沐濋的手一頓,說:“舅舅這是再為一個隨從說請?”

  “我沒那閑心給一個隨從說情。”沐康坦率說:“隻是賢妃娘娘托人帶話,說是你難得找到一個稱心的隨從在旁照顧,讓我多照料照料。至少在換下一個人之前,先留下一個。你眼看就要選妃,到時候那些畫像肯定源源不斷的送進你黔地的沐王府。看畫像,選人,試著相處,再選人,這裏麵亂七八糟的事又多又煩。你也不能抓著小陳致一個人不放,他是神遠軍領軍不是你的隨從,你總得讓他休息吧。”

  提起給夏沐濋選妃,別說當事人不喜歡,就連旁邊的這些人也都不喜歡,武將最嫌麻煩,尤其看的還是上京城名媛,想想腦袋都大。

  隻是夏沐濋的身份不簡單,王妃人選要慎重,元帥府的人才跟著重視。

  夏沐濋按著太陽穴依舊是閉著眼睛:“舅舅,陳致從來不是隨從,他是神遠軍的領軍也是我的貼身侍衛。”

  “他還是元帥府的女婿呢!”沐康脫口而出。

  夏沐濋突然睜眼。如果沐凝不死,陳致早就是元帥府的女婿,甚至會是紅紗軍的將軍!可是,一切沒有如果。

  沐康立刻閉上嘴巴,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自己怎麽能亂說話。

  “濋兒,舅舅的意思是,給小陳致空餘的時間。他在這麽忙下去,我們都擔心他的身體會吃不消。”

  沐凝去世的第五年,陳致瘋狂做事的第五年。

  夏沐濋的命令他會親自執行,黔地的公務和軍務他會親自處理,神遠軍的訓練他會親自指導,支援他地的軍隊他會親自帶隊,甚至葉適言出門做改革推進也是他保護在側。

  這些年陳致很少表露自己對沐凝的思念,可是所以人都知道他是借著忙碌去忘掉悲傷的事。夏沐濋知道,所以由著他去。元帥府知道,更加心疼。

  沐康哪是在乎一個小隨從,他在乎的是夏沐濋和陳致啊。

  夏沐濋鬆開扶額的手,想了想,雙手攏在袖中原地起身。

  “舅舅,我累了。這些事你來處理吧。”

  這是鬆口了!

  沐康喜出望外,看來自己調節糾紛的能力又厲害不少。

  夏沐濋透過窗子,看著外麵跪著的單薄的人,眼神微微動容,轉身回去了內室。

  嶽千燭跪了已經有三個時辰,雙膝早已經麻木,還沒褪去的紅腫讓她鑽心的疼。她頂著額頭的汗珠,紋絲不動的跪的筆直。這是她欠他的。

  “跪累了吧。”

  嶽千燭抬頭,看到沐康出現在自己麵前,他說:“起來吧,你們沐王爺沒那麽狠心?”

  “真的?”因為嘴唇一直閉合,嘴唇幹裂,所以嶽千燭一開口,就伴隨著撕扯的痛。

  “什麽真的?你是說濋兒讓你起來是真的?還是他沒那麽狠心是真的?”沐康最搞不懂這些含糊其辭的問句。

  嶽千燭知道夏沐濋並非狠心之人,所以她說的是夏沐濋原諒自己在慶華殿上說的話。現在她知道夏沐濋原諒她了,不,是原諒這個叫錢三兩的小兵。

  “起來吧。”沐康不去較真兒,讓嶽千燭趕緊起來。

  嶽千燭彎下腰,雙手撐著地麵,穩了一下,忍著疼痛緩緩站起。

  沐康看著虛弱的人,心地柔軟的囑咐:“小適言給你準備的藥,你別忘了用。”

  “謝謝沐將軍。”

  “別——別跟我客氣——以後好好照顧沐王爺就行。”沐康歎了一聲氣,雙手負後,通過小門回去了元帥府。

  嶽千燭看著夏沐濋緊閉的房門,微微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