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小滿記得這句話，這是唐三藏在向外人做自我介紹時，基本上每次都會提到的一句話。

  這句話，可以說是唐僧的“口頭禪”了。

  季青臨歎息道：“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這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然而熟能生巧，唐僧從西行之路最開始的時候，每次都會說這句話。”

  穀小滿恍然，對於外人來說，這句話的意思隻不過是字麵意思。

  說的就是唐三藏是從東土大唐來的和尚，要去西天求經。

  但其實，對於唐三藏本人而言，這句話又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意思是說：他並不是佛，也不是所謂的佛門座下金蟬子。

  他從始至終就是那個，從東土大唐而來的“人”。

  穀小滿想起一句老話，在一千個人的心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縱然是如此簡單的一句“口頭禪”，在不同的視角，不同人的立場上去理解，也會得到截然不同的結論。

  “從東土大唐而來，要去西天拜佛求經”，穀小滿琢磨了兩句。

  其實說起來，這句話也不簡單，很簡明扼要的概括了兩個要素。

  這是兩個終極的哲學問題，不論多少引經據典，多少佐例論證，其實都沒有唐僧的這句話來的精煉。

  他從東土大唐而來，去西天拜佛求經。

  千年前春秋時期的陳國，華夏文明傳承到今日，正是當今大唐盛世。

  唐三藏這一世既然活到了今天，自然屬於唐人，那麽他當然是從東土大唐而來。

  一次次的反複，唐僧用這種形式，不斷的加深著自身的心理暗示。

  乃至於每當碰到陌生人時，他都會下意識的說出這句話，甚至不需要思考，直接脫口而出。

  這幾乎成為了一個“被動技能”，效果是自我介紹，觸發這句口頭禪。

  這個技能的觸發條件，則是當他遇到陌生人。

  而在剛剛，唐三藏就麵對著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他的精神記憶被如來抹去。

  但當他和如來佛祖的靈魂意識交融到一起，本身也具有了極其強大的眼力，佛門稱之為“佛眼”，而他也短暫擁有了“佛祖之眼”。

  於是回頭的那一刹那，唐三藏看清了“孫悟空”，從身體到靈魂，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很遺憾，這個全新的金箍意識，全新的徒弟“孫悟空”，的確是唐僧從未見過的人。

  緊接著，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唐三藏便脫口而出了這句話，這句不知說了多少次的口頭禪。

  “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唐三藏”，李白感歎。

  最開始他是一個普通的樵夫，那樹下的兩個老人其實就是菩提祖師，孫悟空的師父，他成為了方寸山中的小師弟，菩提祖師的弟子。

  南柯一夢後，實際上方寸山中已過百年，並非大夢初醒，而是學成歸來。

  然後站在佛門前，唐三藏皈依佛門，白日飛升進入佛界，又被變成了金蟬子，如來座下的弟子。

  最終唐僧回到人間，成為了取經人。

  三藏三藏……原來他的靈魂裏藏匿了三個秘密，最開始大家隻知其一，把他當做大唐的法師。

  佛界知其二，前世如來座下金蟬子。

  也許除了他自己，或是方寸山中人，便再也沒人知道最深處藏的那個秘密了。

  一藏樵夫，二藏金蟬子，三藏“唐三藏”……

  唐三藏臉上的笑意更盛，回光返照間，他恢複了一切，曾經失去的，或是曾經沒有的。

  “其實上一世，做您老徒弟的時候，我也並非一無所獲。”

  佛祖一言不發，他一直在盡全力，繼續侵蝕唐僧的靈魂意識，這個過程同樣不可逆，所以無論現在對方說什麽，都沒有必要搭理。

  唐僧似乎早已料到如來的反應，他曬然一笑：“人總是要懂得感恩的。”

  “若不是學了那金蟬脫殼的本事，我又怎能在心中種下這顆種子，終於在此刻發芽。”

  “這不是金蟬脫殼，又怎能有現在這一刻光陰，能逃得了您的五指山呢？”

  唐三藏仰起頭便看到了天，於是他皺了皺眉頭，又把目光放了下來，左右顧望，看到了遠處藏匿在陣法後的穀小滿等人。

  李白見到唐僧的目光看過來，冷哼道：“原來那個禿驢一直都看得見我們。”

  這才明白陣法再強，又如何能擋得住如來佛祖的眼睛？

  之所以沒有對他們動手，終究是不屑罷了，如來佛祖幾乎是冒死前來，背後有兩大天尊，同等級的人物在追殺自己。

  前方又有夢寐以求的，奪舍完美目標，孰輕孰重，自然不必作多辯論。

  隨後，唐三藏注意到了穀小滿手中的隨心鐵杆兵。

  “你好。”

  大聖的聲音從鐵杆兵中傳出。

  “你好。”

  唐三藏微笑以對。

  那種眼神裏麵帶著笑意，像是師父對徒弟的期許，又像是師兄對師弟的寵愛……

  時隔許久，真正的齊天大聖，美猴王孫悟空，方寸山排名倒數第一的弟子。

  和這個擅長打柴，圍棋水平不咋地的方寸山倒數第二，兩人終於隔空對望。

  於是他們都笑了起來，孫悟空道：“我認識了一個圍棋天才，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唐三藏笑道：“好。”

  ……

  穀小滿沒有說話，大家都沒有出聲，似乎都不約而同的將這片刻留給了他們，這既是師兄弟，也是師徒的二人。

  眾人都隱隱感到了一種味道，一種有些涼意的氣氛，如果要給這種情緒起個名字，應該就是“別離”。

  唐僧的這個“好”字，聽起來不像是承諾，更像是一句包含了千言萬語的告別。

  外圍有天界，他們不能動，其實動了也沒有什麽作用。

  再往後，大家的感覺終於應驗了。

  因為唐三藏忽然移開了目光，他回頭本身，正好麵對麵看著如來佛祖。

  “你這個過程的確無法逆轉，但我想我應該還有選擇的權利。”

  佛祖一直沒有理會他的自言自語，直到唐三藏仰起頭，目光直視著高高在上的如來佛祖。

  “我選擇死亡。”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