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0-12-27 19:23      字數:4885
  《芙蓉帳》69

  此時, 醜時的梆子“咚”地一聲敲響。雨夜闃無人聲,馬車碾過青石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陸九霄握拳抵在膝頭,垂眸沉思。

  即便如此, 賀凜也不可能立即從侯府將人帶走。

  一來, 此事還隻是各方一麵之詞,而最重要的知情人,應是沈家人。

  二來, 事關重大, 他定要先同賀家夫婦二人知會過後, 再行認祖歸宗之事。

  三來……

  三來,縱使陸九霄不願如此想, 也不得不承認, 跟了他,一個小姑娘的清白、名譽、體麵,通通不在了。

  若是直接從鬆苑將人帶走,隻怕傳言滿天飛,藏都藏不住。

  是以,最早, 也隻能是明日。

  陸九霄喉結微動,忽然有些許慶幸,慶幸他沒讓她在侯府,在鬆苑,過於難堪。

  思此,馬車正正停穩。

  他麵無神色地彎腰下車, 不及秦義撐傘, 便冒雨跨入門檻, 穿過小徑, 直至鬆苑。

  簷下無燈,廊道拐角處,男人步子倏地一頓,直直望向石階上,廊柱旁靠著的一抹翡色身影。

  他緩慢上前,就見小姑娘腦袋靠著柱子,櫻唇微啟,是已經睡著了。

  陸九霄蹲下,湊近了才瞧見她濕-漉-漉的眼睫,和泛著薄紅的鼻尖。

  他維持著單膝蹲著的姿勢,定定望了她半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他忽然覺得,沈時葶的眉眼與賀忱有那麽兩三分相像,都像是水做的一樣。

  隻不過賀忱的陽剛氣更勝幾分,予人一種溫潤又恣意的少年氣。

  而她呢,則是他一貫以為的好欺負。

  心裏難受成這樣,寧願自己在雨夜挨凍,也不進屋讓旁人擔憂。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一手穿過她膝下,一手扶住她脖頸,正欲將人抱起時,小姑娘蹙了下眉心,堪堪睜開眼。

  那眼底,餘紅未散。

  二人皆是一愣,須臾,沈時葶撇過頭去,撐著石階起身,一言不發地便要推門進屋。

  顯然是不願與他說話的模樣。

  陸九霄頓了一下,隨即攔住她的路。

  四目相望,對峙半響。

  他伸手拉住小姑娘冰涼的手腕,“跟我回屋裏。”

  沈時葶哽咽一聲,低聲道:“我回自己屋裏,我算個什麽東西,怎敢占世子的地方?”

  陸九霄啞然,頭一回知曉,她還是個有脾氣的……

  小腦袋,還挺記仇。

  “咳。”陸九霄聲色清冷地掩唇咳了一聲,似是想哂笑一聲,可那嘴角就像被定住了似的,眼下他怎麽也笑不出。

  半響,他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你不是想要戶帖嗎?我去屋裏拿給你。”

  聞言,沈時葶一頓,遲疑地抬頭看他。

  陸九霄覷她一眼,轉身往長廊一端走,餘光瞥見身後跟來的身影,心下緩緩一鬆。

  “吱呀”一聲,陸九霄推門而進,複又將門闔上。

  見他解開了鞶帶,褪去薄衫,一副要歇下的樣子,沈時葶上前幾步,跟在他身後道:“我的戶帖呢?”

  男人背對著她,將衣裳掛在梨木架子上,淡淡道:“沒有。”

  沈時葶一滯,不必陸九霄回頭,都知曉小姑娘定是紅著一雙要瞪他。

  陸九霄喉結微滾,在她身子剛側過一個弧度時,又道:“你敢走,明日也不給你。”

  接二連三的戲弄與威脅,簡直讓今夜的委屈達到了巔峰。

  她口吻帶著藏也藏不住的哭腔,“我不走,明日就給我嗎?”

  默了一瞬,陸九霄應了聲“嗯”。

  須臾,二人合被躺下。

  門牖緊閉的小事,陸九霄身上那一點都快散去的香味隱隱飄散。

  這味道沈時葶再熟悉不過了,她僅是一頓,便轉身過去,背對著他閉了眼。

  陸九霄揉了揉她的發頂,指尖滑過她粉嫩的耳垂,聲音微啞道:“沈時葶。”

  半響,無人應他。

  男人輕輕歎了聲氣,橫在小姑娘腰側的手緊了緊。

  活了二十一年,陸九霄頭一回對一個人生出一種手足無措的無力感。

  放在今夜之前,他大可像幾個時辰那樣,即便是有錯在先,亦能高高在上對她冷嘲熱諷,可現在呢……

  單是想想他哥臨終前那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他就喘不上氣來。

  思此,陸九霄手中的力道不由重了幾分。

  沈時葶哼了聲,掙了一下,道:“疼……”

  腰間的力道陡然一輕,男人鬆了掌心,在那塊白白嫩嫩的腰窩上揉了一下。

  沈時葶怔了一瞬,複又閉上眼。

  可今夜,注定誰也不能安穩入眠。

  “轟”地一聲,雷鳴驟響。

  賀府東麵的香園中,床榻上的姑娘一個激靈嚇醒,側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往簾子外喚了聲:“秋芽。”

  不幾時,丫鬟遞上一杯水。

  賀敏臉色蒼白蒼白的,自那日在迎安大道上逮到那個尾隨她的婦人後,她這眼皮便成日成日跳,總覺得有甚壞事要發生……

  ---------

  翌日一早,雨過天晴,整座宅院皆是蟲鳴鳥叫聲。

  小徑依舊潮濕,樹梢墜著幾顆要滴不落的雨珠。

  昨夜一切,仿若一場夢似的。

  賀府門外,沈時葶望著牌匾上一個偌大的“賀”字,不由皺起眉頭,“不是說送我出城嗎?”

  陸九霄看她一眼,上前將那枚刻有“忱”字的玉佩掛在她腰間。

  沈時葶一愣,“世子,這是作甚?”

  “你的,本就是給你的。”他頓了頓,哄騙她道:“有一樁事,辦完就送你走。”

  沈時葶猶豫一瞬,隻好隨他踏進賀府。

  此時,賀祿鳴、岑氏、賀敏與賀凜共坐一堂。

  婆子遞來茶水,複又退下。

  賀敏連連捂唇打著嗬欠,下了一整夜的雨,還時不時鳴幾個響雷,她本就未睡足時辰,又被賀凜差人從榻上死活拽了下來……

  她擦去眼角的淚,道:“二哥哥,究竟有什麽要事,非得一早說。”

  聞言,岑氏與賀祿鳴也互望一眼,看向一臉正色的賀凜,岑氏不由道:“你今日不用上朝?”

  “阿娘,我告假了。”

  “怎麽,出何事了?”

  不及賀凜回話,堂前便出現兩道身影。岑氏與賀祿鳴不識得沈時葶,卻是在窺見她腰間的玉佩時,雙雙怔住。

  而賀敏當即擱下茶盞,道:“她怎麽會在這?”

  陸九霄踏進廳堂,卻見身後的小姑娘溫吞吞地挪不動步子,他拽了拽她,才將她一步兩步地拽了進來。

  他朝岑氏與賀祿鳴頷首道:“夫人,賀將軍。”

  隨即,他將沈時葶摁在離岑氏最近的左下手處,賀敏的對麵。

  如此,沈時葶便免不得叫賀敏瞪了一眼。

  這是作甚?

  懷洲哥哥藏著不夠,竟要帶她出來見人了嗎?

  而沈時葶亦是不知所措,雖昨夜與陸九霄生了口角,但眼下她卻隻能看他。

  陸九霄倚在座上,傾身給她倒了盞茶,“渴了先喝杯水。”

  她被他塞了杯水,但她不渴。可眼下這個場合,她卻是連話都不敢多說,隻好舉杯輕抿了兩口。

  陸九霄帶她到這來作甚?

  她的戶帖和馬車呢?

  倏地,“噔”地一聲,賀凜擱下杯盞,瞧了主座上的二人一眼,緩緩道:“阿爹阿娘,我查到了大哥當年奔赴錦州的緣由。”

  話落,廳堂一靜。

  賀凜瞧了沈時葶一眼,“五年前,有個婦人在迎安大道纏上阿敏,還贈了一枚平安符,阿敏可還記得?”

  聞言,賀敏的困意頓散。

  她愣愣地點了頭,此事賀凜知曉不奇怪,當年回府後,她哭著說了這樁事。岑氏當時還道,許是哪個拐賣幼兒的牙婆。

  可好端端,提起這事作甚?

  賀凜繼而道:“那之後,那位婦人在咱們府邸徘徊了數日,且不止一次隨在你身後。”

  賀敏懵了,倏然想起自己這十多年來被人尾隨的幻覺……

  “這婦人,便是當年與阿娘一同臨盆的郎中夫人,孫氏。”

  岑氏皺了下眉頭。

  “大哥心有疑慮,才著手查此事。出征前奔赴錦州,隻因大哥懷疑當年阿娘產女後,孩子被那郎中夫人換了去,於是他去錦州,將自己的那枚的玉佩,贈給了有可能流著賀家血脈的小姑娘。”

  話落,猶如往一灣平靜的湖泊裏投下一顆巨石,“嘩”地一聲,驚氣千丈高的水柱。

  堂內除卻陸九霄與賀凜,無一人不是滿臉怔然。

  沈時葶腦袋“嗡”地一聲響,幾道目光齊齊落在她腰間的玉佩上。

  岑氏情緒激動地扶著案幾起身,一瞬不錯地盯著她腰間的玉瞧,複又緩緩上移,看向那張水嫩的小臉。

  賀祿鳴忙起身扶住自己的夫人,常年征戰沙場的麵色板起來有些肅穆,他道:“你可知你在說甚?”

  賀敏也慌了,紅著眼道:“二哥哥,你在說甚……”

  岑氏太了解自己的兒子,如此重大的事,若非真有證據,他斷不可能拿此事做玩笑。況且,還與忱兒有關。

  她顫著聲道:“然後,查到了甚?”

  賀凜頓了一下,“大哥的人前去查探,當日為阿娘接生的穩婆道,阿娘所生的那胎,嬰兒肩背上有三顆斜排的紅痣。”

  聞言,賀敏與沈時葶雙雙愣住。

  這三顆紅痣,誰有,誰沒有,自個兒心底都門清……

  而賀敏有沒有,自幼照料她的岑氏難道還不清楚嗎?

  岑氏情緒過激,撐著案幾都險些站不穩,她對著同樣丟了魂的小姑娘道:“我能不能,瞧瞧你肩上的痣?”

  沈時葶遊神似的點了點腦袋,隨她走至屏風後。

  須臾,那後頭便傳來一陣婦人抑製的哭聲。

  賀敏忽然想明白了自己這些日子的不安源於何處,她猛地起身,險些打翻手邊的茶盞,道:“可大哥哥又如何知,那穩婆不是記錯了呢?又或是,她壓根就是在說謊!”

  她當了十六年的賀家三姑娘,她怎麽可能是假的?!

  話音堪落,廊下便傳來幾道人聲。不幾時,孫氏、沈望,以及沈望那位新婦楊氏紛紛佇立門前。

  沈時葶從屏風處繞出,見此呐呐道:“阿娘……”

  沈望不明所以,嚷嚷道:“你們什麽人?你們想作甚?光天化日下擄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而孫氏則白著一張臉,直直望向賀敏。

  許是做賊心虛,都不必人說,她便立即明白過來……

  完了。

  賀凜眸色暗下,麵向孫氏道:“那就要問問沈夫人,這些年徘徊在阿敏身側,究竟是為甚?”

  孫氏如驚弓之鳥,明知死到臨頭,卻依然要掙紮一下,她學著沈望說話,磕磕巴巴道:“你、你們是什麽人?”

  賀凜嗤笑,“你在我們賀府門前繞了十天半個月,不知我們是什麽人?你仔細瞧瞧。”

  說及此,賀凜一把拽起賀敏,神色冷冽道:“這是不是你女兒。”

  賀敏當即嚇哭,“二哥哥,你放開我……”

  孫氏往後退了兩步,“這、這不是,三姑娘乃千金貴軀,怎會是我的女兒?我、我的女兒是她!”她指向與岑氏站在一處的沈時葶。

  而此時,陳暮將一遝厚厚的簿子遞給岑氏與賀祿鳴。

  那是弗陀寺近來的香火簿,陳暮也是今兒一早才拿到手的。

  上頭記載祈福之人所祈之事。

  而最後兩欄分別是:

  吾子沈望……

  吾女賀敏……

  岑氏腿一軟,若非賀祿鳴及時扶住她,隻怕要當場跌下。

  賀凜緊盯孫氏:“好端端,你為我賀府三姑娘祈福作甚?”

  那香火簿輾轉到了沈望手中,自家母親的字跡,他自是認得。

  瞧著“吾女賀敏”四個字,沈望皺眉,“阿娘,這是何意?”

  孫氏顫著唇,她隻要不言不語,誰也不能拿她如何!

  可賀敏儼然已經快瘋了,見狀便要衝上前來奪那香火簿一看究竟,她前腳剛邁出去,不知從何處飛來一枚果核,正擊她小腿——

  “啊!”

  她左右腳一絆,猛地向一旁倒去,“砰”地一聲,額頭直磕桌沿,血色湧出。

  岑氏提起一口氣,正欲上前,卻聽孫氏大喊一聲“阿敏”,腿腳比誰都快,直衝上前,將人扶住。

  “怎麽樣,嗑疼了嗎?”

  那麵上的擔憂,真實得令人心寒。

  另一側,沈時葶渾身僵住,如一瓢冷水從頭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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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不動了,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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