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作者:荔枝很甜      更新:2020-12-27 19:23      字數:4681
  《芙蓉帳》67

  陸九霄的風寒來得快, 去得也快,很快便能下榻走動。

  此時,男人合著寢衣, 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倚在美人椅上, 手中翻閱著兵法圖冊,牙白的衣裳,皓白的手腕, 倒平白給他添了幾許病中的頹廢。

  “吱呀”一聲, 屋門被推開。

  他掀眸瞧一眼, 複又去翻手中的圖冊,一派愜意。

  沈時葶將陸菀從蘭苑送來的糕餅端來, 推到他眼前, 又給他倒了碗水解膩。

  見窗牖大開,她蹙了蹙眉,複又上前闔緊。

  陸九霄這病得的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這兩日來忙前忙後,偏他一會兒胸口疼一會兒腹疼,風一吹, 又覺頭疼。讓她不得不反思自個兒前陣子的用藥是否過猛,傷了這具嬌貴的身子。

  一番忙碌後,她方才道:“世子,您把手伸出來。”

  陸九霄眉梢一挑,習以為常地遞出手腕給她。

  靜默半響,隻聽她嘀咕道:“好在好得快。”

  聞言, 陸九霄將手中的圖冊反扣在桌前, 淡淡道:“可是我胸口疼。”

  沈時葶一頓, 目光落在男人敞開的胸口上, 皺眉道:“又疼嗎?”

  陸九霄捂唇咳了兩聲,白皙的麵色倒添了三分真,他眉心一擰,握住她的手往胸口上摁,“一陣一陣疼。”

  沈時葶順勢揉了兩下,可她診脈並未發覺異常,小姑娘不由陷入沉思。

  見陸九霄這副神色懨懨的模樣,她忽然生出些愧疚來:“我晚些翻翻醫書,看看是怎麽個病況。”

  男人抬手撫了撫她的耳朵,很好說話道:“不急,慢慢來。”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叫她不由頓了微許,神色自若地縮回手道:“我去小廚房拿藥。”

  小姑娘的心思,再如何藏,也絕逃不過一個萬花叢中過的人眼中。

  她對他這些小動作也並非全然沒有知覺,既是有,要她徹底陷進去,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正如孟景恒那廝所言,女人,一個“好”字足以攻陷。

  誠不欺人。

  於是,陸九霄大方地放她走了。

  眼下夜幕低垂,沈時葶提燈繞過長廊,一時不查,與匆匆而來的尹忠撞了個雙雙後退。

  “嘚唥”一聲,一隻小巧的瓷白藥瓶從尹忠手中脫落,滾至廊柱一旁。

  沈時葶揉了揉額頭,道:“尹護衛,何事如此匆忙?”

  尹護衛亦是愣了一瞬,連連致歉,彎腰撿起藥瓶道:“無事無事,廊下無燈,便走得急了些。”

  說話間,他將那藥瓶迅速塞進袖口中。

  沈時葶狐疑地看了他一瞬,側身給他讓道。

  繼而往小徑走時,她腳步忽的一頓,回頭瞧了眼匆匆往主屋去的尹忠。

  她皺了下眉頭,怔立半響,握了握手中的燈盞。許是女人的直覺,讓她僅猶豫一瞬,便沿路而返。

  主屋的屋門半掩,她正欲伸手推開時,就聽尹忠道:“主子,這花杞子能隨意服用嗎?”

  陸九霄嗅了嗅瓶中的味道,忍不住皺眉離遠了些。

  花杞子是有毒性,不能長期服用,但短時間內服下,及時解毒,倒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是以,他神色懨懨道:“總比日日泡冷水澡來得可信。”

  尹忠摸了摸劍鞘,實則他根本琢磨不透他們主子的心思,想留下一人,當真如此難開口麽?

  還得費盡心思替對方延長時日,讓她自己給自己想明白?

  這得是多曲折蜿蜒的腸子才能想出這種主意……

  “那沈姑娘的戶帖還給嗎?”

  “先放著吧。”

  聞言,幾乎是“轟”地一聲,沈時葶耳邊結結實實落下一道響雷,刹那間那雙溫柔可人的眸子便漸漸泛紅,她咬唇望向那條虛掩的門縫,挑燈的手指暗暗用勁。

  他的病,是有意為之嗎?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似是糊了一團漿似的,從憤懣到委屈僅用了一息的功夫。可她尚未想明白接下來該做個什麽反應後,便聽身後一道高高的嗓音傳來——

  “沈姑娘。”

  幾乎是同時,屋內屋外的人皆是一頓。

  沈時葶怔怔回頭,就見陸菀提步而來,她似是小跑了一路,喘氣道:“方才那糕餅,我哥他食用了嗎?都怪我糊塗了,那餅中和了蔥花,他向來半點不沾的,完了,完——”

  陸菀正著急忙慌,話未盡,卻見沈時葶紅著一雙眼,亮盈盈的眸子在月色之下,似是還閃著瑩白的淚花……

  她一滯,咽了咽唾沫道:“他不會因此責怪你吧?”

  話落,又“吱呀”一聲,屋門被從裏拉開,男人目光定定落在沈時葶身上,他靜默半響,問:“你何時來的?”

  這話落在沈時葶耳中,卻還有些質問的意思。

  對,她不該來,她不該聽見的。

  她活該被他戲弄,虧她還忙前忙後為他擔憂。

  她仰起脖頸,一雙可憐見的杏眸望向他手中的藥瓶,“世子戲弄我,有趣嗎?”

  陸九霄握著藥瓶的手一緊,便知曉她聽見了。

  “你不想把戶帖給我,直說便是,我本就是世子花銀子買下的,世子覺得還未折磨夠我,自然可以想作甚作甚。”

  聞言,本還有一絲心虛的陸九霄嘴角一僵,“你覺得我在折磨你?”

  他折磨的難道不是他自己嗎?!

  可眼下哪有道理可講,小姑娘紅著一雙眼看他,“難道不是嗎?說好了屆時放我走,可到了時候,世子在作甚?難道堂堂一個世子爺,說出口的話,還能反悔嗎?”

  一時間,氣氛僵持得有些駭人。

  無故入此的陸菀瞧得目瞪口呆,大氣不敢喘一口,通過這三言兩語中,竟是天賦異稟地揣摩出了個大致緣由。

  從上回沈時葶與她阿娘的談話中便可知,她哥與沈姑娘私下有約,到了某個時候,便放沈姑娘出府去。

  而眼下到了這個時候……

  他反悔了。

  陸菀心下一歎,正欲出口緩解兩句,卻聽身側的兄長冷颼颼道:“我就是反悔了,怎麽了?”

  話落,周邊的溫度似是又涼了兩分。

  小姑娘眼下那點紅更深了些,四目相對中,她忍著哽咽道:“那世子打算何時讓我走?”

  聞言,陸九霄神色冷了下來,扯了扯唇角。

  這一瞬間,沈時葶好似又瞧見當日倚在花想樓看台上的那個男人。

  一模一樣的神情,誰都不放在眼裏。

  她攥著手心問道:“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三個月夠嗎?”

  陸九霄望著那雙眸子,即便是他理虧,也攔不住他心上升起的一股怒意。

  跟他討價還價,誰給她的膽子?

  當下這個情況,換個男人或許低聲下氣哄一哄,可你要讓陸九霄拉下臉麵來哄人嗎?那是想也別想。

  他是陸九霄,是永定侯府世子爺,自小便是星星月亮也摘得,一個女人,何至於他如此費心?

  那些女人,不必他開口便自覺貼上前來,他陸九霄幾時強迫過別人?

  男人向來高傲,眼下大抵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惱意。

  是以他眸色沉下,口吻冷冽道:“沈時葶,你算個什麽東西,敢質問我?”

  陸菀提起一口氣,扯了扯陸九霄的衣袖。

  小姑娘可不是這麽哄的,分明是個表達心意的好契機,怎叫他一張嘴成了眼下這個情形?

  誰知,陸九霄拂開她的手,朝著眼前的小姑娘道:“行,想走你就走,尹忠。”

  莫名被點了名的尹忠一怔。

  “把戶帖給她,明日一早,給她安排馬車出城。”

  怎麽,他難不成還非她不可嗎?

  啊?

  尹忠對他家主子甚是了解,這氣頭上的話,是當不得真的。

  他溫溫吞吞地應了聲是。

  沈時葶望向男人那雙不可一世的眸子,半響才道:“多謝世子。”

  說罷,便轉身回去仆房。

  她蹲坐在青苔石階上,眼一眨,淚珠子便是一顆一顆往下墜。

  她仔細回想陸九霄近日來的所作所為,氣惱委屈的是,她竟險些陷進他的圈套裏。

  ---------

  夜雨忽至,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

  闃靜的鬆苑,從裏至外都蔓延著一股涼意。

  男人抿唇靠在窗台上,將藥瓶丟入草叢中。

  冷靜下一想,他近日怕是被沈時葶下了蠱,做的這是什麽蠢事?

  一想這事,他便氣得胸口疼。

  他是吃飽了撐得折騰自己的身子?

  一個小丫頭,他還能栽她身上不成?

  陸九霄嗤笑一聲,轉身推門而出,“尹忠,備車。”

  不幾時,馬車轆轆穿過甜水巷,停在百戲樓下。

  今夜是茴香的生辰宴,她難得出場唱曲,是以百戲樓上下熱鬧非凡。

  陸九霄漠著一張臉進到裏頭,震耳欲聾的鼓樂聲讓他一時不適地蹙起眉頭。

  他徑直走向一處看台,掀了珠簾落座。

  孟景恒與唐勉正飲酒作樂,見他來,孟景恒訝然道:“你不是不來麽?”

  陸九霄扯了扯唇角,“我有說?”

  孟景恒一滯,不及反駁,便見不遠處茴香疾步而來,他一哂,將剩下的話咽回肚裏。

  茴香今夜本就因他缺席而鬱鬱寡歡,方才婢子來報,稱瞧見了他,她本還不信,這會兒雀躍都快溢出心頭了。

  她落了座,含笑給陸九霄斟了杯酒,“世子許久不曾來了。”

  然,這話卻是讓陸九霄唇角一壓。

  他許久不來是為了甚?

  想想就惱人。

  思此,他伸手接過茴香的酒,一飲而盡。

  這就如一個信號,茴香揚起嘴角,如以往一般將白白嫩嫩的手肘攀上他的小臂。

  “世子聽曲嗎?”

  不得不說,茴香的歌喉是老天賞飯吃,一曲接著一曲,一杯接著一杯,陸九霄很快就醉意上頭。

  可明眼人也瞧得出來,方才那些曲子,他一首也沒聽。

  孟景恒與唐勉不知去和哪個小娘子逗樂去了,茴香將他扶進屋裏。

  正伸手去碰他的鞶帶時,男人驀然擒住她的手腕,側目而望,那俊挺的鼻梁,涼薄的唇,離她都隻有一個傾身的距離。

  茴香喉間一動,試探地用指尖去碰他的臉。

  他真的很久沒來了。

  她打聽過,都說他從花想樓給一個姑娘贖了身,可她不信像陸九霄這樣的人,能被誰套得死死的。

  果然,他還不是又來了。

  倏地,陸九霄捏著她的手腕將人推開,眼底醉意散去,十分清醒道:“出去。”

  茴香嘴角一僵。

  “讓你滾,聽不懂?”

  ---------

  雨勢漸大,風聲鶴唳。

  陸九霄煩躁地用手背摁住眼睛,半響,他喚來尹忠,“你回去看看,她在不在屋裏。”

  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尹忠心下一歎,這又是何苦呢……

  他應了是,撐傘沒入雨夜。

  倏地,一道雷鳴電閃,“轟”地一聲,陸九霄抬眸看了眼窗外,心頭隱隱有些亂。

  而正此時,賀家。

  賀凜伏在案上,雙眸緊閉。窗牖“吱吱呀呀”,被風吹得左搖右晃。

  天邊劃過一道驟亮,幾乎是同時,他眉間一蹙,耳邊的雨聲漸小,直至不見,他落進一個靜謐的夢中。

  眼前是一片白雪皚皚,他在賀家門前左右徘徊。

  看身形與打扮,好似還是五年前的冬日。

  他手中握著一隻檀木匣子,像是在等什麽人。

  半響,管家高呼一聲,“回了回了,大公子回了。”

  賀凜抬眸,見朱紅正門緩緩推動,入眼便是一身狐裘白衣的賀忱。

  他手邊牽著個小姑娘,小姑娘似有些膽怯,往他身後藏了藏。

  賀凜緩緩走近,含笑道:“大哥。”

  賀忱朝他抬了抬眉,“阿爹阿娘呢?”

  “正廳候著,等許久了。”

  說罷,他又彎下身子,對著小姑娘道:“阿葶,叫我二哥哥。”

  他蹲下,將匣子裏的那隻白玉墜子掛在她脖頸上。

  墜子一側刻著“賀時葶”三個小字。

  賀忱瞥了眼他空落落的腰間,問道:“你把你的玉佩磨成墜子了?”

  賀凜笑應了聲“嗯”。

  又是一聲雷鳴響起,夢境戛然而止,賀凜猛地清醒過來。

  他摁著胸口,呼吸有些急促。

  眼下,好似也無需什麽證據了。

  “陳暮。”他推門而出。

  “去一趟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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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住,最近的內容有點難寫,來晚了。

  賀凜的這個夢,是基於賀忱沒死,朝另一個方向發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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