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2章 你跟你的棋過去50
作者:
步步為吟 更新:2021-03-03 00:13 字數:4705
侍女晚膳前說過的那一句話始終讓人惴惴不安。
故而一整晚強撐著不睡便是想守到一個答案。
若他真的如此卑鄙齷齪,三更半夜夜探閨房,那自己又要如何指責對方?
甚至為了防止自己打瞌睡,從房中拖出棋盤出來。
這還真是奇怪,她之前怎麽都沒發現這棋盤的存在,又不可是自己將這玩意安排在此的。
原主之前並不擅棋,弗陵又不知是會主動去玩這種廢精神的遊戲。
但也不妨礙自己懂得一些皮毛。
三更鼓過,弗陵轉了一轉腦袋,忽然覺得下頜像是貼著什麽東西,涼涼的,還極不舒服。
晃晃悠悠地醒轉,恍然瞥見眼前一個陰影。
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做噩夢,看到牛鬼蛇神來鎖魂,可眼前這臉色冰冷的,可比惡貫滿盈的牛鬼蛇神要壞得多了。
像極了謝玄道。
然這個想法剛一冒頭,弗陵很快地便驚醒。
她還當自己是看茬了眼,但現實還是給了她重重一擊。
謝玄道將拖著自己腦袋的手挪開,嫌棄備至地用帕子狠狠擦拭。
弗陵摸了摸自己下頜未幹的口水,看著棋盤對麵坐著的人,腦子驟然亂成一團麻。
“我聽說會這樣是因為身體有什麽疾病。”
謝玄道麵色淡然:“嗯,我會給你找大夫看看。”
弗陵嘴角微微一抽:“其實也沒到那麽嚴重的地步。”
謝玄道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一個偏方,等下我會將藥方寫下,讓人去抓。一日三次,不容中止,我會讓侍女盯著你喝完。”
弗陵趕緊擺了擺手:“那要吃藥的話還是算了。”
謝玄道:“不能諱疾忌醫。”
弗陵擺著臭臉:“反正吃不吃都是我自己的事。”
在對方斜睨一眼,就要發怒時,弗陵率先發難。
“你怎麽在這種時候過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大防?”
“出了京城,謝玄道難道你就忘記了你之前在太學學過的禮義廉恥克己複禮?”
謝玄道淡然地抬了一抬眼:“找你自然有事。”
“這是怎麽情況?”他目光所及之處,是擺放在眼前的棋盤。
棋盤錯落有致地分布著棋子,不像刻意擺放。
可棋子中洋溢的棋風卻極為隨性慵懶。
看似簡單的你來我往間,刀光劍影夾雜其中。
弗陵斂眉垂眸,卻不言語。
謝玄道指尖曲起,落在桌子扣了扣。
弗陵抿了下唇:“我擺的。”
她看向對方疑惑的眼神,抬了抬左右手。
“左手對右手,自己跟自己下,打發時間。”
除了這個解釋外,謝玄道也相信她不敢放除卻自己之外的人進屋。
隻是……謝玄道錯愕莫名地看向她:“你何時會下棋了?”
弗陵:“你之前很了解過我嗎?”
謝玄道蹙眉不語。
記憶中的她不擅棋藝,也不喜歡動腦子。
對棋藝學是學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枯燥無聊,自己不是又給棄了?
謝玄道心中疑竇叢生,修長的指尖撚了撚,沉聲道:“陪我下一盤。”
弗陵抬了一抬下頜,並不作答。
“你看,這一處的棋子一片死色,如果你能讓白棋起死還生,我就陪你下一局。”
謝玄道皺眉,目光重新落在棋盤上:“白棋已無回旋之地。”
弗陵詫異一挑眉,反問:“你確定?”
謝玄道:“我確定。”
弗陵淡笑視之:“謝玄道,想不到你也有看茬眼的時候。”
她指尖抬起,捏著一枚黑子,微掀長睫,眼尾掛著戲謔的笑。
“現在呢?”
黑子棋落下,死氣沉沉的白棋忽見生機。
以自己身死,換得白棋翻身機會。
謝玄道麵色淡淡,看不出來任何起伏。
“你遇到過哪幾個下棋的,會以自己的死換回對方的活?”
弗陵挑眉,抄著一枚棋子落在手中把玩。
“誰說黑棋一定會死?”語調漫不經心。
言罷,謝玄道再仔細看向棋局,出乎意料的變化悄然而至。
原本棋局中黑棋敗局已定,可如今仔細抬眼去瞧,明顯發現,局勢翻轉,黑白二子勢均力敵。
謝玄道雙手撫過棋桌,臉色漸沉。
“怎麽可能?”
弗陵放下手中撚過棋子,失笑道:“謝玄道,你就是太專注於自己的世界,說白了,自以為是慣了。”
她班門弄斧,卻實實在在將高人給糊弄到了。
看來當日送出去的那幾本,隻翻開過幾頁的古棋譜,還是有點用處。
至少現下謝玄道看自己的眼神,都帶上幾分求知若渴,熾熱狂烈。
但弗陵清楚,這是因為棋帶來的功勞。
故意打著瞌睡模樣,裝作昏昏沉沉的樣子便要回去睡。
謝玄道扣過她的手腕,將人緊箍在棋桌對麵。
弗陵故意挑眉:“我們現在不是未婚夫妻你都這般動手動腳,難不成這大學裏太傅教導你的體統規矩都喂了狗了?”
謝玄道隻看向她,語氣漸緩,央求一般的眼神。
“你再陪我下一局。”
弗陵:“……”
這腦子裏還真是除了棋外,裝不下別的。
弗陵故意撫了撫額,為難十足:“我困了,我要去睡了。”
謝玄道舌尖抵腮:“你別裝,你先陪我下一局,很快就好。”
弗陵抬頭望了望屋脊,也不直說拒絕,但也沒那麽快便接受。
她這態度拿捏得極有分寸,至少在謝玄道看來,頗為受用。
“你……”
謝玄道抵著舌尖的腮幫微微一動,斂眉,妥協,似是認命地自嘲。
“想不想知道南安郡王的消息。”
“成啊你,為了下棋什麽都做得出來,可真是個狠人。”
弗陵示意他鬆手過後,繞著原位置坐下。
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看似走到絕境,再無翻身之機,說不定翻轉的機會就藏在其中。
弗陵便給自己換來這麽一個機會。
她之前一直在賭,賭自己能否被謝玄道高看一眼。
至少不要將他再當過去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
所幸,她賭贏了。
一個與謝玄道平起平坐的機會。
一個不用擔心將所有事情隱瞞她便不會受傷的機會。
謝玄道過去從來都不會跟她說這麽多話。
包括南安郡王如今已然被他的人全須全尾地押送到京城。
還是坐著自己當初特地給南安郡王留的馬車。
包括他這些日子幾乎都在忙和假冒的二世祖高佑祖聯動騙取人到中年,意外喪子,卻被埋在鼓裏的可憐可悲高國舅的信任。
弗陵嘖嘖數聲,“其實你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怎麽如今做的事卻是……”
遭天譴。
如果讓她說實話的話。
謝玄道冷道:“你很了解我?”
弗陵訕訕一笑:“也不是。”
謝玄道:“不要隨便對我報以那麽大的厚望,我沒你想象中的那樣光風霽月。”
這話怎麽聽起來那麽像是在呼應自己之前說過的某一句。
弗陵止不住心癢癢,又問道:“不過你們這是要騙他到什麽時候?”
謝玄道:“之前我與你說過,皇帝在西洲軍營裏安插了眼線。”
弗陵下意識意識到了什麽:“這人可不好鏟除,元詔帝現在對你們隻是出師無名罷了。”
謝玄道目光微滯,對她表露的關心和擔憂感到幾分暖意。
“鏟除不了,隻是因為我們不方便做這種事,可若是換別人便不一定了?”
弗陵嘴角抽抽兩下。
他不必明說,自己也知道他口中的別人代表著什麽。
弗陵攤手:“可他有什麽理由幫你?
謝玄道掖了掖手,氣定神閑。
“當初高佑祖在宮中犯事,連累其父被貶出京城,也有那位督察禦史當初動了動嘴皮子的功勞,對這件事,國舅爺始終念念不忘。”
弗陵:“……”
可憐的中年喪子,被瞞在鼓裏,如今還要被人利用去鏟除異己的高國舅啊!
······
弗陵並未能親眼所見高國舅是如何借故找上昔日阻擋仕途的那位督察禦史的麻煩。
隻不過在後來圓圓添油加醋,天花亂墜,再加上唾沫橫飛的描述中大概複盤了整個事的經過。
高國舅借故邀請那位督察禦史吃酒,於酒宴上將人擺了一道。
昔日督察禦史痛訴高佑祖之過傷風敗俗,惡劣不堪,連帶著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升遷機會也被收回。
如今高國舅也送了他一個傷風敗俗,更為惡劣不堪的罪名,讓他這個靠著妻子娘家勢力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人也嚐嚐摔得粉身碎骨的機會。
白日宣淫,左擁右抱,酒池肉林,縱情聲色,拋棄生病的糟糠不管不顧,另尋美妾,無異於陳世美之舉。
何況這督察禦史在京的嶽父是其上司,若不是攀著高枝,如今也不會受此重用。
當事情尚且未傳得京城人盡皆知時,嶽父大人便在禦前狠狠地參了那人一筆。
元詔帝本來就是讓人去監視西洲軍營內的一舉一動,對皇室忠誠,不會輕易受世家擺布的督察禦史便成了首選。
哪知道這人一離開京師便沒有做什麽好事,氣得元詔帝直接將人職位給擼了。
至於西洲軍營的監視,隻能今後再想法子讓人頂替。
······
高皇後深諳帝心,密旨八百裏加急送到高國舅手中。
驟然得知被授予秘密任務,還是當皇帝的眼睛,國舅爺並未高興得太早。
說實在,他始終因為自己多年未能升遷還在遷怒於當年高皇後的不講情麵。
但凡任何一絲汙點都休想踐踏到她高潔如蓮的她身上,可如今什麽髒活累活反倒還想到自己這個親哥哥。
這算怎麽回事?
更甚至,高家子弟在做官這一道沒什麽門路,反而是經商有些許成就。
這段日子承蒙謝世子的關照,讓他們家比過去多賺了不少錢。
連帶著過去隻懂得坐吃山空的二世祖兒子,都在謝世子的帶領下,恢複了些許人樣。
至少在他這個做父親的看來,懂事孝順了許多,讓他看到了自己今後老有所養的希望。
這種時候高皇後偏讓自己去盯謝家的不是,不是為難人嗎?
再說了謝家會反嗎?
如今西邊蠢蠢欲動,謝家軍隊忙活著防止敵國踏入邊境,累死累活,如今還被皇帝這般質疑,同作為一武將,他可是說不出的心寒。
無論怎麽樣,就算是他高家反,他那紈絝的二世祖兒子高佑祖會反,謝家都忠心耿耿,不二之臣。
高國舅不想裏外不是人,轉頭便將這個想法通過兒子這一頭,讓其委婉地告知謝世子。
兒子戰戰兢兢一副熊樣。
“若真的如姑姑所憂心的那樣,高家真的反了怎麽辦?”
“不可能。”
高國舅大刀金馬地跨坐在象征一家之主權利的太師椅上。
“高家要想做皇帝,在當初他早些年便預定好的兒媳婦被人搶的時候就該動手,出師有名,可現在呢,兒子都被人那樣了,他還一臉老實地為宋家守國土,要我絕對忍不下去。”
高佑祖嘴角抽抽兩下,眼神掛著幾分陰森譏誚,可再抬眼看向上首,臉上便變得乖巧莫名。
“爹,你對稿謝家評價倒是蠻高。”高佑祖道:“可是姑姑吩咐下來的事怎麽辦?”
“能怎麽辦?她是皇後,讓我們為君分憂我們就隻能照做。”
高佑祖抓耳撓腮,一臉難色。
“隻是謝家要是一直不反,我們一直像個傻子盯著,什麽也得不到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高國舅就看向他這個傻兒子,平日裏看著挺聰明的,如軍反倒有些莫名的憨憨。
“謝家不反,天下太平,你爹我還能再在這個位置多做幾年,安享晚年,謝家若真的要反……”
高國舅朝傻兒子招了招手,將人招致眼跟前交待。
“多跟在謝世子身邊,提前抱上謝世子的大腿,將來你便是開國元勳,日後我們也不用倚靠你姑姑一個外嫁女。”
高佑祖倒是詫異地挑了下眉頭,好半晌沒能從她他這般態度中緩和過來。
“聽清楚了沒有?”高國舅見他久未回應,衝他腦門重重拍看一記。
高佑祖摸著吃痛的頭顱,連連點頭:“聽清楚了,我這就按照您的交待,把謝世子哄得比對您還親。”
“去你的。”衝他屁股踢了一腳,把人趕走。
待人走後,高國舅抬了抬手,回味一下方才衝兒子後腦勺拍去的那一下手感。
竟還不錯。
也不會咋咋呼呼地跳出來喊他老東西。
隻是想到自己做了這麽多或許連點什麽前程都看不到,他便有些怏怏不樂。
這天下太平太久,武將便是掛在城牆的裝飾,他太久沒摸到兵器,對於熟讀的兵法也忘得一幹二淨,年輕時聽到打打殺殺,建功立業舒激動的血液早就消失殆盡。
安享晚年有安享晚年的好處,年輕人的前程到底是要他自己去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