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提出了很多要求，不是要吃的便是要玩的，不知道為什麽就一直念叨著海鹽口味的冰淇淋，但最後都被弗陵給否了。

  原因無他，要是自己幫她做了這些事肯定是得被霍元慎尋個夜黑風高的夜裏悄咪咪地給捶死。

  但夜裏老太太忽然摸黑爬到自己的床上，卻差點將她給嚇得從床上滾了下去。

  “這又要鬧哪樣？”

  弗陵睡不著覺，這些天睡在醫院其實為了陪老太太，還特地將霍元慎給趕去上班，由自己來盡這一份孝心。

  可到底是個腦子不清醒的老太太，夜裏總會鬧出一些不安分的動靜來。

  每當這時弗陵便起身跑到她病床旁，拍著她後背安撫，說些天馬行空的故事，直到對方睡去。

  可今天老太太卻一直睜著般睡半醒的眼珠子一直在看她，眼底的哀切直讓她心頭發慌。

  “相思，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離譜，但你也不能一個都不答應吧？”

  “姐姐，霍教授會捶……”

  霍老太太直接伸出兩指，堵在她唇上，將她嘴裏那句將要說出來的“死”字壓回喉嚨裏。

  “不準說死字。”

  說著說著，霍老太太忽然眼窩發紅，聲音帶著輕微的哽咽。

  室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即便她強壓下聲音的哽咽，弗陵還是聽得很清楚，敏銳地捕抓到老太太那一聲哭腔。

  弗陵一聽她哭心底便慌得束手無策，這些天就算再鬧著小孩子脾氣也不會還突然半夜哭起來。

  難不成是手術後的原因？

  “你別哭，你哭什麽……是不是哪裏難受？要不然我打電話叫我大侄子過來。”

  大侄子說的就是霍元慎。

  老太太一直讓她叫自己姐姐，弗陵也因此收獲了一個便宜大侄兒。

  霍老太太按下她打電話的手，“不要。”

  弗陵聽著她哽咽的哭腔，心急如焚，眼窩也都紅了，道：“那你跟我說說為什麽要哭？”

  床頭案邊的桌上放置著紙巾和溫水。

  弗陵取了紙巾給她擦傷鼻涕，又倒了溫水，潤潤已經哭得有些沙啞的嗓子。

  霍老太太其實傷心難過一陣後就已經不哭了，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我身體不好是不是？我要死了是不是？我知道你們一直在騙我，可身體是我自己的，我能感覺到我現在已經力不從心。”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就已經躺在自己是病床上弗陵則是被她給擠著帶到一旁。

  她沒下床，就一直陪著她躺在，在背後放高枕頭，以配合她喝水，拉著被褥往她頸下，生怕夜裏著涼凍著。

  “不是。”

  “你怎麽會這麽想？”

  “你不是還要看我參加比賽奪冠的嗎？我還想著當時讓你想以前一樣給我投票呢。”

  她說話輕和婉轉，像黃鸝一樣好聽，不疾不徐，總能在悄無聲息之間平複自己焦灼的心緒。

  “我要不還是叫……”見老太太怔怔然不動，到底還是不敢拿她身體開玩笑，就算不找霍元慎過來，至少也得讓醫生過來。

  她剛才哭過，肯定是有什麽原因。

  可老太太依舊搖頭，不肯讓她按床頭鈴。

  “我腦子糊塗，總是讓你叫我姐姐，以前出門買菜的時候就經常忘記找零，後來隱約有聽電視廣告上說要預防老年癡呆症，當時我還一本正經地嘲笑電視廣告就是在聳人聽聞，可現在……”

  她忽然說起這些的時候弗陵還一時愣然，可漸漸地也覺察出幾分不對勁。

  老太太神色清明地望著她。

  那雙過去渾濁的眼此時也泛著一絲微微的亮光，明明想說些什麽，但還未及開口便已經從眼窩裏流露出去。

  弗陵想安慰安慰她，可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

  “其實我這都多大年紀了，還讓你叫我姐姐實在不應該，你還這麽小，就我奶奶才差不多。”

  “可我已經習慣了。”

  話音落看了她一眼，莞爾一笑，湛亮的眼眸下倒映著的就是她的影子。

  “還白得了兩個便宜大侄子。”

  另外一個無非就是段鬱斯了。

  雖然，可能，或許要是以她這樣的理解去認親的話，估計會被段狗打得滿地找牙。

  霍老太太嗤嗤地一笑，給自己說了兩個大侄子小時候的不少糗事。

  弗陵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又笑又吐槽，都是被老太太給縱的。

  後者溫柔地撫著對方發頂。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現在老了，也病了，遲早有一天會走向死亡。”

  弗陵不想聽，拉過她放在被褥上的手臂抱在懷裏。

  “不說那個了，咱不說那個了。”

  可老太太卻一時半會停不下來了。

  弗陵無法，挨著她肩頭，像過去她撒嬌要找自己要冰淇淋一樣，輕聲說：

  “姐姐，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定，正如你所說的，就算終有一天要直麵死亡，那為何不笑著？

  你前半生已經太過苦了，可如今有高大英俊的兒子，有優渥安逸的生活，為何不高高興興地享受當下？”

  老太太看了看她，悶聲哽咽道：“舍不得。”

  舍不得兒子還是生活了？

  可時光匆匆，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

  於人而言，終有一死，這是個不變的定數。

  “舍不得你，還沒看到你華光璀璨，沒看到他生兒育女。”

  弗陵怔愣，緩緩鬆開握著她手臂的手，微微笑說。

  她於老太太而言真有這麽重要嗎？

  可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自己又有什麽地方值得老太太如此惦念？

  她就不一樣了，不喜歡心底裝太多的東西，覺得是個羈絆，每次離開後都會主動選擇遺忘，就算現在她與老太太很談得來又如何。

  她要走的路很長很長，又或許沒有終點，老太太也好，父母也好，隊友也好，她若是要將這些人一一放在心底，那得有多累，無非是趁著當下，對自己好的人加倍還回去。

  “我一定會如你所願，不辜負你的期待。至於……”

  老太太輕聲長歎，霍元慎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還憂心的存在。

  “他都三十好幾了，我要走了他一個人肯定活不下去。”

  三十好幾了要是因為沒有母親還活不下去那樣豈不是一個巨嬰？

  弗陵忍不住扯嘴笑，瞟了她一記白眼過去。

  “老太太你這話可就是魔怔了不是。你就放寬心就是，霍教授在學校裏女人緣頗好，追他的人都能從辦公室門口排到校外去。”

  唯一麻煩的是大侄兒眼光高，一個個都看不上，三十好幾了還不結婚，對於這位與兒子相依為命多年的母親來說，確實是深受打擊。

  可老太太不信啊，沒有親眼見到的東西心底便存了疑。

  就好比私房錢，她寧願拿捏在手上也不願放在存折或網銀裏。

  可說這話的是相思，她最信任的那個女孩子......

  對於老太太的半疑半信，弗陵心領神會，斟酌道：“要不，咱也給大侄兒找些事做做。”

  ······

  邪念一旦生起，就如星火燎原，撲殺不盡。

  “相親？”

  老太太如遭雷擊，還被雷得外焦裏嫩，抬起雙手猛地搖搖頭。

  “他不會願意的。”

  她的兒子她自己心底清楚，但凡他不樂意的事情就算你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沒用。

  “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弗陵卻是笑得玩味。

  老太太歎氣說：“我知他性子冷，要不然這些年怎麽會連一個女孩子都看不上？”

  “與其擔心這些，還不如想想咱大侄子是不是……”弗陵遞過去一眼。

  “我也想過那個問題，之前他和段鬱斯走得極近，那家夥你也看過他的長相，妥妥的就是一個小白臉，可現在小白臉都已經和女朋友同居了。”

  “……”

  “你說，要是元慎和他真是一對怎麽能不生氣？他非但不生氣，但凡我每一次談起時他總是一臉的平和。”

  老太太心底狐疑，低聲道：“難道是掩人耳目？”

  “可能不是。”

  弗陵搖頭，就自己親眼所見，段鬱斯的性取向暫時未見偏移。

  霍元慎要是眼不瘸的話也不會看上對方。

  她把欒詩和段鬱斯之間的事情分析給老太太聽。

  哪知道老太太簡直就是病急亂投醫。

  “元慎現在大了，一點都不願意跟我說他的事。”

  “相思，你說我隻是想抱個孫子有多難？”

  這才剛熄了那個想法又燃起別的想法，真真是讓人頭疼。

  “相思，要不你給我當兒媳婦吧？”

  “......”

  弗陵嘴角抽抽：“我還年輕，我還想再奮鬥幾年，兒媳婦的事情您還是另謀他法。”

  打擾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