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久別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1-03-30 00:20      字數:4381
  黎賀自覺自己從來是看不透她的,但此刻卻仿佛有那麽一瞬間窺竊出她的情緒。

  他突然反應過來,或許雍黎去陳國,當真得避人耳目,所以陛下才會以令她避居通州為掩飾?

  至此,一切都是那麽合乎推測和之前的證實,除了雍黎的否認……

  但她的四個字“你想多了”,卻不曾激起黎賀心裏的一點漣漪。

  “若真是我想多了,那麽……我之前聽到的,我後來自己去調查的消息,為什麽都那麽巧合?”黎賀一點都未曾在意雍黎嘴角的那絲諷刺笑容,他腳下步子又往前挪動了半步,“若非如此,那你告訴我,為什麽陛下會如此輕易同意結束與陳國的這麽婚事?為何陳國也對此事如此輕易地放棄?當初讓我去見沈蒙和沈慕,讓我去解決退婚之事,我還當著一切那樣容易,當真隻是順理成章罷了……”

  雍黎沒有說話,顯然對他這些顛三倒四的話根本沒興趣,顯然也是不大願意回答他這沒什麽邏輯的話。

  但她的神情落在黎賀眼中卻仿佛是在走神,黎賀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雙目灼灼地注視著她,似乎執意想要得到一個回答,大有你不說話我就不放開的意思。

  黎賀的手勁兒不大卻也不小,雍黎覺得自己的肩膀被捏得有些酸痛,想掙脫,卻發現自己根本掙脫不開。

  雍黎抬頭,毫不避讓地對上他的雙眼,除了早已遺忘在記憶中的幼年時候,從前未曾如此近距離地看過他的眼睛。

  誠然,這雙眼睛也是如此漂亮的,但於雍黎而言卻是如此陌生的。

  雍黎冷笑,語氣裏也有也漸漸凝結了霜雪,“所以呢……你想要說什麽?”

  “阿黎……”雍黎的眼睛太過清冷,仿佛一旦觸及便覺得什麽都被凍結了,就連已經到了唇邊的話也仿佛一瞬間也被禁錮住,再說不出來。

  黎賀閉了閉眼睛,似乎深吸了口氣,,片刻之後,才道,“阿黎,你對我,當真沒有一點情意麽?”

  阿黎,你對我,當真沒有一點情意麽?

  情義?

  情誼?

  還是……情意?

  三個字,三個詞,三種意思,雍黎即便沒有問他話裏的“意”字到底是哪個“意”,卻也早就從他的語氣中推測出來了。

  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隻是她從未想過,到底是何時,又是什麽事情,會讓他有這樣的錯覺?她更沒想過的是,明明從數年前離京之後,這些年自己都在封地,他二人之間明明幾乎算得上沒有交集,即便去年回京之後也隻是偶爾不得已的打個交道,他又是如何生出這樣的情緒來的?

  況且去年這個時候,他還為著自己的某些所求,應了黎紹的交易,誆了自己去見他,最後被黎紹弄去了不歸園。

  若是平素在這個情境當中,或者其他人對自己說這番話,雍黎大約是要以陰謀論來看了,隻是對上黎賀清亮的,久久未得到回答之後漸漸湧上的卻被掩飾得很好的失落,雍黎卻再不可能將他陰謀化了。

  她是一個一貫冷硬心腸的人,卻也常能被人戳中內心的悲憫,善良,和柔軟。

  況且……

  黎賀,不算她的敵人。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未走到自己的對立麵。

  “自然……”雍黎淡淡道。

  她的話讓黎賀心中一動,隻是還未等他露出一點歡喜神色,卻聽雍黎又道,“我對你自然有長久以來的兄妹之誼,若往後再無其他變數,這段兄妹之誼大約也是能維持很久的。”

  黎賀怔住了,他自然沒想到是得到的這番回答。

  他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不能不說是片刻衝動,而在問出那句話之後,在等著雍黎回答的那段明明隻是一瞬卻顯得尤其漫長的時間裏,他也反複地想著,雍黎會給他什麽回答,但到最後,他所想到的無非是兩種結果。

  一是絲毫不會顧及自己感受的幹脆的拒絕,另一是淡淡地接受。

  而這兩種可能,後一種隻占了所有可能的萬分之一,但他仍舊在等她的回答,也仍舊抱著期待去等那一絲希望。

  但最後,確實這樣一個出乎他意料的回答。

  是顧及著他的情麵,顧及著他的感受的回答。

  這樣一個回答,黎賀不知道自己是該竊喜還是失望了。

  竊喜是為著雍黎到底還顧及著自己,而失望……

  其實也不該說失望吧,畢竟從頭到尾或許都隻是自己的那點明明是不能明說,卻固執地說出來地小心思罷了,最終地這個結果,這個回答,也該是自己能接受的。

  但雍黎接下去的一句話,卻讓他將方才的最後一點竊喜也澆滅了。

  雍黎道,“不過僅僅是兄妹之誼,也永遠隻能是兄妹之誼,你可明白?”

  你可明白?

  你可明白?

  你可明白?

  ……

  自然是明白的,不然又怎會是如今的這般情狀?

  我隻是遺憾,遺憾未曾早些認出你來。

  黎賀覺得那一瞬間內心血脈膨脹,那般洶湧激蕩,仿佛連自己都控製不住,即便心裏明白,但終究還是從心底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那種感覺仿佛就是個控製住自己意識的抓不住摸不著的東西,黎賀清醒地覺得自己快要失控了,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控製自己。

  他捏著雍黎肩膀地手越發緊,幾乎要將她的肩膀捏碎。

  “放開我!”雍黎低斥道。

  黎賀卻仿佛沒有聽到,雍黎見他雙目無神,目光不知道落在何處,仿佛沒有焦距一般。

  她也不想再與黎賀囉嗦,更不想他手下不知輕重傷了自己,便微微高了聲音對門外喚道,“平恪,進來!”

  平恪就守在院門外,聽得她的聲音,立刻便進來了。

  初初一見他二人情狀,平恪有些看不懂發生了何事,隻是看著黎賀神情恍惚,而雍黎卻似在忍耐,他當下隻覺得大約是雍黎在向自己求助脫身。

  平恪是個有些迂直的人,陛下派他來保護宣陽公主,他自然便是以護著雍黎為要,當下也不管黎賀身份,迅速上前,劍柄一挑自下而上恰敲在他手肘處。

  黎賀頓時手臂一麻,下意識便鬆了手,雍黎便順勢脫身開去。

  “安王方才身子不大舒服,勞煩你安排兩個人送他回去吧。”雍黎隨隨便便一句話吩咐了平恪,也懶得在為剛才他看到的事情找什麽解釋的理由,幹脆便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了。

  平恪也明白,也不會多問,畢竟在在皇帝陛下身邊待了那麽久,皇宮本就是個天底下最陰詭可怖的地方,自然也早就明白沉默的重要性。

  他方應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出去吩咐人,黎賀似乎才清醒過來,看著早退到幾步距離之外的雍黎,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是疼痛。

  他動了動唇,不知道想說什麽,很久之後才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出來,他道,“你說得我明白了……”

  他道,“以後不會再與你說這樣的話了……”

  直到雍黎帶著更加探究懷疑的目光看過來,他努力壓抑住自己方才差點失控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笑容更加明顯一點,努力地表現出自己的輕鬆和毫不在意,努力地讓雍黎覺得他方才的話隻是不經意的沒有把握好程度的玩笑。

  他道,“我也不知道為何便說出這些話來,大約如你所說,是我之前多想了吧。”

  他道,“今日所說的,你也莫放在心上了,隻當我昨晚沒睡好精神不濟,有些混亂罷了。”

  他道,“你出門在外,還是萬事小心,雖如你所說……我雖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要去陳國,即便你真的去陳國,我大約也不知道你為何要去陳國,但無論在哪裏,終歸不比定安,千萬千萬小心為上。”

  他道,“也希望真的是我多想了吧,那麽你……早些回來。”

  ……

  黎賀最後幾句,說得極其平靜,隻是目光卻絲毫未曾從雍黎身上離開,即便雍黎看著他的目光是疏離而清冷的,但他的眼神卻漸漸溫暖。

  說完後也不等平恪上來請他,他便已經先朝平恪道,“不勞動統領了,本王自己無礙,還要回宮向陛下複命。”

  黎賀話畢便轉身離開,也沒再看雍黎一眼。

  雍黎倒是心大地想要忘記今日這件事,隻是心底的疑惑總歸是不解。

  雖說百姓當中曆來都是有親上加親的說法的,便表兄妹表姐弟直接成婚的也是多了去的,便是在曆代以來各國皇室中這樣的情況也是常有的,畢竟表親之間多還有個青梅竹馬一說,一向有些自幼的感情基礎也確實更好些。

  但是這種青梅竹馬之說,若是套在在黎賀與自己身上,雍黎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是惡寒?

  她實在想不通黎賀對自己的那些情感究竟是從何而來,她下意識地覺得這種感情對她來說或許是個隱患,也許在將來某個時刻便是一柄暗藏的利劍。

  她不喜歡那種不確定性,不喜歡這種被人覬覦的感覺,所以便想著若是可能的話還是調查清楚才最好。

  連亦站在雍黎身後,看她一直在思考什麽,許久未有吩咐,直到雍黎轉身看到自己,她才問,“殿下喚我來是有什麽吩咐?”

  雍黎一邊往廊下走一邊道,“祝詞在府裏麽?”

  “祝先生?祝先生這兩日都在院子裏,並沒有出門。”連亦不解,“祝先生不是一向都不太哎出門的麽,況且是在定安,他大約也是沒個去處的,除了待在府裏還能去哪裏?”

  “這倒也是。”雍黎一笑,抬頭看到珍娘走過來,手裏捧著幾罐子蜜餞,身後跟著的丫頭手裏也捧了一個不小的包袱。

  “你莫要忙活了,自有她們幫忙收拾的。”

  珍娘卻笑道,“我也不曾搶了她們的活計。”

  她把手裏的東西朝雍黎照了照,“這兩個月新做的蜜餞,一共五味,一色的竹罐子裝的,又輕巧,路上帶著又不會磕磕碰碰撞壞了。您一向是太勞累了便吃不下餐食的,這些或許還能有些用,定要帶著。”

  然後將托盤交給連亦,囑咐一定要帶著,連亦接了,她又將身後侍女手裏的大包袱拿過來,打開後裏麵是個黑色的披風,看起來厚實保暖的樣子。

  “我的手藝也就隻能這樣了,畢竟少年時也沒好好學學針黹女紅。”珍娘笑容溫柔,“殿下莫要嫌棄,帶著路上以防萬一,往後麵天也漸漸涼了,帶的東西齊全些也總好過臨時需要了各處找買去。”

  “你的手藝,我怎麽會嫌棄?”雍黎看包袱裏的披風用的是什麽料子,她看不出來,但細看來可見得針腳也是在盡力地均勻了。

  披風是黑色的,上麵隻簡單地繡了些雲紋,也一貫迎合了雍黎不喜豔麗花哨的品味。

  “你在這邊可還生活得習慣?我此次離京大約也得數月,你若是想回華陽了,便告訴我一聲,我安排人送你回去。”雍黎一邊往屋內走,一邊與珍娘閑話道。

  她是擔心珍娘在京中並無故人了,自己又不在京,她難免會覺得寂寞,有時候也會多想了。

  “我在哪裏都習慣,殿下不必擔心我……”珍娘忽想起什麽,問雍黎,“前兩日二門外的趙嬤嬤家小女兒養的貓下了幾隻崽,大約是太多了養不住,到處在找送養的,我也去瞧了眼,抱了隻回來,如今正養在我屋子裏呢,不過想著到底還是該討您一句話。”

  “由你。”雍黎笑起來,“養隻貓捉耗子也甚好,不過園子裏的那幾隻鶴,還有那些各個院子裏各處亂竄的小寵們也得勞你多看顧些了。”

  “我也是心血來潮,閑來解解悶兒。”珍娘一邊道,一邊又去瞧一旁侍女收拾好放著的包袱,一一看看有沒有遺漏了的,有突然想起來的,當即便讓人趕緊去添置上。

  雍黎也隨她,珍娘這些年越發是操心得老媽子一般了,再無了半點從前的影子,但雍黎卻卻覺得她似乎活得比從前更安然更舒心了。

  其實雍黎也知道,她不願意離京更多的是想離好容易知道了下落的心上人更近一點吧,即便她心裏的那個人,早已是京郊的一抔黃土。

  雍黎也知道,她說想養隻貓,或許也不是真的自己想要養貓,隻是為了讓自己更放心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