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清修(四)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1-03-27 23:52      字數:4243
  雍黎點點頭,她身邊的人一向都很周到,這些小事也一向用不著她費心。

  “你方才說是有什麽事情要與我說的?”雍黎將歪斜在一遍,自己方才提來的已經被晚風吹滅了的小燈籠從地上撿起來,“哪邊的事情?”

  連亦將手裏的燈籠往前探了探,恰恰好好照到雍黎腳下,她道,“是謝公子那邊的消息。”

  雍黎這兩日一直比較關注謝岑那邊的消息,隻是謝岑行蹤隱秘,便是雍黎在不敢太大張旗鼓的情況下多束手束腳,也難跟得上他的速度。

  不過照著他離開定安的匆忙,還有這些時日,推算下來,他大概已經到了南方幾日了,憑借他的能力,該做的事情,該查的消息應該也是差不多了。

  隻是雍黎原就不知道他去南方具體為何,所以也難推斷他接下去的動作安排,更不知道他何時離開南方,下一步又會去哪裏,還會不會返回定安。

  “是有手信?”雍黎問,“拿來我看看。”

  連亦果然掏出了一個加印的信封遞過來給雍黎,那信封模樣暗紋一如之前雍黎從謝岑那邊收到的幾封信,是他貫來的處處可體現的小精致。

  那信封捏在手上極薄,雍黎打開一看,果真隻有薄薄的一張紙,紙張打開,也是一行十分簡單的幾個字。

  雍黎一眼便掃完了,又將那紙張翻來看了兩遍,連信封袋子裏也再翻了一遍,有些不可相信的失望模樣,“送這信來的人呢?在何處?”

  “不是謝公子的人來送的信。”連亦道,“是廣陵濤那邊席公子送來的,隻說是南方來的急件,快馬加鞭送到定安的,今日一到定安便立即送到咱們府上來了。”

  廣陵濤?

  雍黎略一想,便記起來去年在黃縣那邊為謝岑所救之後,送了一樣廣陵濤的信物給謝岑,算是答謝的。當時雖對他有所保留,隻說是廣陵濤的主家欠了自己人情,讓他若遇到困難可憑借此信物向任何一處廣陵濤求助。

  當時之所以那麽說也是怕他找上廣陵濤之後,提出些什麽獅子大開口的要求,不過後來謝岑一直沒提過,雍黎便也就沒多注意到這事兒了。而這次這信自廣陵濤送來,估摸著他是借了之前自己給他的那信物,將這幾處廣陵濤當作傳信的驛站了。

  雍黎覺得有些無奈,憑借著廣陵濤那信物,能做的可遠不知送個信兒這麽簡單的事情,謝岑著家夥,實在是不識貨了些。不過廣陵濤之間的聯絡確實有特殊的渠道,像這樣從南方送個信來定安,比走驛站實在快太多了,比派一人專來送這麽一封信也實在省力多了。

  謝岑送來的信,不複之前一半正事一半囉囉嗦嗦的厚厚一疊,紙上隻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幾個字,“我已離南北上,前方待汝。”

  前方?

  他這是先自己一步去陳國了?

  順手將紙張信封在連亦提著的燈籠上燃了,雍黎方道,“好的,我知道了。”

  第二日是望日,也是慣常得大朝會的日子。

  其實說起來,雍黎如今在朝中並無實職,所以這大朝會她一向也不會參加。但因為皇帝陛下常有親旨給她,明麵上令她督辦一些事務,所以偶爾有需要的時候她也隻是參加那麽幾次小朝會。

  而今日雍黎卻比往常時候要起來得早一些,大約大朝會還未開始的時候,她便已經梳洗了。不過衣著裝扮卻一如往常她自己獨處的時候,怎麽舒服怎麽來,不過看起來卻甚是清淡懶散了。

  “我父王有什麽話交代?”

  明絳準備了清茶進來,卻是站在雍黎側身後的秦老管家親自端了奉上來,雍黎這話也恰是問他的。

  見雍黎端穩了茶盞,秦老管家才道,“王爺說,今日大朝會他便不去了,陛下那邊也知道。王爺讓您自己多注意些,雖然您思維敏銳一向別人也少有能吃得了虧的,但是朝中畢竟多還是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狐狸,也難免會些詭辯的技巧,您莫讓自己吃了虧去。”

  雍黎一笑,“我慣不是個喜歡吃虧的人……不過這事兒,大約我還是得吃點虧。”

  秦老管家聽了也笑道,“您這話……王爺也說,本還擔心您自幼傲氣吃不得虧,但方才一想想,又覺得自己或許不了解您,故而也便沒說什麽了,隻道您自己心裏有分寸,讓您小心暗箭便是了。畢竟雖這事到最後還有陛下站在您身後,但終究陛下回護您之前,還有大局需顧及。”

  “父王的話我明白,昨晚便說過了,不過還是勞煩您老走一趟,替我謝父王操心提點,這會兒我便不往他院子裏再跑一趟了。”雍黎道。

  秦老管家離開不久,雍黎的茶續了第二盞之後,便有侍從來報說府外有人持陛下口諭來府。第二盞茶將將喝完,那十來人已經等在了院子裏了,也自報了家門說是禦史台的。

  雍黎將窗簾子微微挑出了一個縫隙,將院子裏眾人看了一圈,十來個人沒一個認識的,就連為首那個她也不認識。

  而早早守在院子裏的覓鐸卻直接道,“勞煩諸位稍等,殿下方起來,還在洗漱。”

  大約一炷香之後,禦史台來人又催請,覓鐸幹巴巴地讓他們等著,自己進來裝模作樣地請示,繞了一圈又出去,“勞煩諸位再稍等片刻,殿下方在用早膳。”

  這群人中大部分都是早班當值的侍衛,其中一兩個在禦史台有官職大約是從大朝會上下來的,幾乎都是大清早沒來得及吃上半點熱乎的,乍一聽聞雍黎這會兒還在慢悠悠吃早飯,卻讓他們等著,大多心裏不大舒服了。

  為首那人也不管,高聲道,“吾等奉陛下之命,因一件要事需請宣陽公主往大朝會一趟,陛下與群臣還在等著,還請公主殿下莫要再拖延,也莫要讓吾等為難。殿下若要用早膳,委屈殿下簡單帶著車上略用些便罷了,一應車馬已經準備好了。”

  外麵人高聲催請之後,一時院子屋內照舊寂靜,覓鐸仍舊守在廊下,偶爾進進出出送東西的侍女也十分低調安靜。

  大約又一盞茶之後,直到禦史台那幾人差不多耐心耗得差不多,再得不到回複估摸著便要不顧麵子上的禮節破門而入的時候,隱約聽到裏麵傳來的雍黎的聲音。

  “便這樣吧,替我更衣,莫讓陛下久等了。”

  院子裏為首那人,隱隱綽綽聽到雍黎這麽一聲,才又複略壓下去了性子,打算再等等。

  這一等,又等了大約一炷香時間,那人實在是有些惱怒了,確實最後一點耐心也沒了,若不是陛下有言交代,宣陽公主身份尊崇,他怕是什麽都顧不得了。

  直到雍黎推門出來,那人仍然有些黑著臉迎上去,但上前去才發現,他原本以為雍黎在屋內磨蹭這麽久,估摸著也是如同尋常小兒女搬梳洗打扮精致妝容,況且是去麵見陛下,又是在大朝會群臣目光之下,少說得也得換套端重正式一點的衣服。

  誰知道雍黎仍舊是一身居家日常的素淨衣裳,紅色的縛膊將寬大的袖子綁起拉在背後,看樣子著實有些奇怪了。而一頭烏發卻隨風飄散著,其實這身衣服也不至於太過衣冠不整,至少比往常她為了行動間方便不倫不類的一身男式袍子要正經得多了,但若說失禮也著實太過失禮了些。

  隻是她不見外人時喜歡寬鬆的衣裳,她身上這件,怕是比她尋常穿的合身的衣服大了好幾個尺寸不止,看起來像是掛在身上的一般。

  跟在後麵的明絳低聲追問著雍黎要不要換件衣服,雍黎卻擺擺手,“這衣服我穿著正舒服,不必換,也莫讓各位大人們等著了。”

  她說著隨意扯了開了袖子上的縛膊,將頭發高高攏起來用扯下的縛膊束起來,這一看倒是比方才慵懶居家不拘形容的樣子顯得精神許多。

  束好頭發,她一遍慢慢理著袖子,一遍往下走,邊又朝為首那人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在禦史台從何職位?”

  “下官禦史台監察侍禦史史勤,見過公主殿下。”史勤朝雍黎見了禮,雖心下對雍黎第一映像不大滿意,卻還是壓下心中那點不滿的心思。

  “史禦史不必多禮。”雍黎抖了抖方才理好的袖子,又按了按衣角,笑得不可謂不溫雅,她道,“方才見我那些貫來愛重的藏書似乎經了潮,這些書還是陛下所賜,我一向看重,也不放心下麵的人經手,便親自整理了一番,勞煩諸位久等了,失禮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她這客套的道歉理由也實在太不經心了些,但偏偏旁人什麽話也不能說,能做的也不過壓著火氣催請雍黎。

  “我等便是等殿下一整日也是應當的,隻是下官等奉陛下之命,讓陛下如此久等,到現在還未回朝會,已然是下官等失職了,還請殿下莫要再拖延了。”那史禦史麵無表情,幹巴巴道。

  雍黎毫不在意,便往外走,倒是屋內珍娘匆匆送了披風出來,“今日風大,殿下披上披風吧。”

  珍娘一邊說著一遍給雍黎穿上,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她這麽些年也經曆頗多,況且從前作為華陽長公主的近侍,自然也不是尋常女子,哪裏看不明白近來幾天的奇怪氣氛。

  況且她也是不隻一次從不同人口中聽說過關於雍黎的流言,畢竟這流言太過尖銳,她也擔心雍黎因此收到傷害,因而也是擔憂頗多。但她又知道雍黎自己是個妥當周全的,必然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而如今的自己又沒什麽能幫到她的,所以便也就隻是將自己的擔心暗暗壓在心裏罷了。

  隻是從她神色間無意中表露出來的一些情緒,雍黎便知道她擔心自己,安慰地拍了拍她替自己整理衣領的手,輕聲笑道,“你莫要擔心,不過是小事。”

  “我不擔心,您早些回來,我一會兒去燉些滋補的湯羹,您回來喝。”珍娘笑起來。

  ………………………………

  今日這大朝會開得比往常時間要長的多,雍黎跟著禦史台一行人到達長明殿的時候已經近巳時末了,大殿之中仍然是滿滿當當嘈嘈雜雜的一群人。

  雍黎在門口略站了站,隱約聽到裏麵仍然是三兩句不離“天象”,七八句還是“神罰”的,十分討巧十分具有藝術性地將同一句話翻來覆去輾轉往複的倒騰出百十句話來,到最後歸根結底還不就是那麽一個意思。

  將至今未曾查明淑儀公主府爆炸緣由的這麽一件事,不假思索坦坦然然地扯到天象上,然後沒有任何證據地便將這所謂的天象應到雍黎身上。

  雍黎聽了那你來我往的幾個重臣所謂字字泣血的控訴,真真一副不畏權貴守衛上璋,視死如歸也要剖心陳述的模樣,當真覺得很是好笑。

  也難為大朝會自天鼓時分便在長明殿內外按規製站班的諸位四肢不勤的國之棟梁們,到現在幾個時辰了,點滴水米未進,還如此精神抖擻駁斥陳述。

  不多時內裏有內侍尖銳的通傳聲傳出來,與此同時是親自迎出來的皇帝陛下身邊的餘大總管,顯然皇帝陛下已經給足了雍黎麵子了。

  雍黎目不斜視,自大殿外緩緩走進,她一身簡素,除了頭上隨意充作發帶的紅色縛膊,再無其他明麗鮮妍色彩。

  她一步步走得極穩,這種與生俱來的氣度,仿若是從來都刻在骨子裏的,饒是外表再怎樣隨性不拘,但卻是當真無法掩蓋那種光芒的。

  一時整個大殿內安靜地可以,就連原本一同進來的禦史台的那十來人,也仿佛隻是跟著雍黎身後默然無聲的隨侍。

  雍黎走至近前,十分端重的一禮,“臣,雍黎,拜見陛下。”

  她所行之禮,是最是周全合乎規製的為人臣子之禮。

  端坐在上的皇帝陛下看不出麵上有何情緒,就連開口一如慣例的“免禮”二字,也平靜端嚴得沒有一點兒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