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清修(三)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1-03-27 23:52      字數:4238
  祝詞搖了搖已經見底了的酒壇子,順手將酒盞也往旁邊一推,站起來,隨意地拍了拍袍子上沾著地灰塵草籽,微微垂首看向雍黎道,“我今天看到小廚房有送來些新鮮的菌菇,今晚吃暖鍋怎麽樣?”

  雍黎心思根本就沒在吃什麽上,隻對他的話隨意地應了一聲。

  祝詞笑了笑,也不管她,自悠悠閑閑慢慢往小廚房去了。

  祝詞住在千古高風的事情,雍寒山是知道的,這麽些年他也知道雍黎身邊跟著祝詞這麽一個得力的助手,所以自然也不會多插手雍黎的事情。

  不過雍黎晚間回半甌茶時,卻見雍寒山親自過來了,他也沒多留,也沒多說什麽,不過就是囑咐雍黎這兩日莫要出門,閉門在府為好。

  雍黎大約也猜到會是什麽事情,也知道皇帝陛下需要璟王府和自己的配合。

  淑儀公主黎貞的公主府爆炸之事,最終確實不需要一個清晰明白的原因,而這件事也可順應眾人之口,名正言順地歸於天意。

  對於這些,雍黎算不上願意,也算不上不願意,在天下局勢麵前,在作為上璋一國之君天下三分之一疆土的主君成安帝麵前,任何人都可以是被利用的對象。

  雍黎送走雍寒山之後,在門外半隱湖畔的那株老杏下坐了許久。

  腳邊是一朵自石縫裏長出來的嫩黃的雛菊,能看到它不算發達的根係死死地抓著岩石縫隙,但花卻開得十分鮮妍明麗,在這樣惡劣的環境算得上野蠻生長。

  而天上月卻隱在厚厚得雲層中,即便偶爾長風吹過將雲層吹散了些,也不過就是看到蒙昧昏暗的一點點月亮大概的輪廓,並無一絲光華耀眼。

  她是鬱鬱而沉靜的人,一生的熱情溫暖都給了童年,而童年的溫暖熱情也大約是風雪寒夜中遠處一盞希望的孤燈吧。

  雍黎微微地笑,不知怎得覺得心下尤其疏曠熨帖。

  身後連亦提著一盞燈籠走過來,將手裏地披風遞給雍黎,“湖邊風大,有些涼,殿下還是早點回屋吧。”

  雍黎接過,隨意往身上一籠,“怎麽是你,明絳呢?”

  因為一向都是明絳操心她這些小事多些,所以雍黎才有此一問。

  “她今天替我去給孫珠姑娘送了些東西,回來時隻說身子乏累,又說覺得冷,我看她那樣子大約是冒了風,有些著涼,便讓她早些回屋休息去了。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連亦簡單解釋了番,又道,“我來是有事跟您稟報的……”

  “若是著了涼便去請個大夫來看看吧,開點藥,好得快些。”雍黎擁著站起來,先打斷了她後麵要匯報的話。

  雍黎為人主一向仁心,況又看重身邊人,連亦見她如此關心明絳,也不奇怪,隻道,“原也說向您稟報一聲請個大夫來看看,她卻說太晚了也不方便,不讓麻煩您。我們看她模樣也不像是發燒,便讓她濃濃地喝了一劑薑湯早些安睡了,若明日再不好便再請大夫。”

  雍黎點點頭,她身邊的人一向都很周到,這些小事也一向用不著她費心。

  “你方才說是有什麽事情要與我說的?”雍黎將歪斜在一遍,自己方才提來的已經被晚風吹滅了的小燈籠從地上撿起來,“哪邊的事情?”

  連亦將手裏的燈籠往前探了探,恰恰好好照到雍黎腳下,她道,“是謝公子那邊的消息。”

  雍黎這兩日一直比較關注謝岑那邊的消息,隻是謝岑行蹤隱秘,便是雍黎在不敢太大張旗鼓的情況下多束手束腳,也難跟得上他的速度。

  不過照著他離開定安的匆忙,還有這些時日,推算下來,他大概已經到了南方幾日了,憑借他的能力,該做的事情,該查的消息應該也是差不多了。

  隻是雍黎原就不知道他去南方具體為何,所以也難推斷他接下去的動作安排,更不知道他何時離開南方,下一步又會去哪裏,還會不會返回定安。

  “是有手信?”雍黎問,“拿來我看看。”

  連亦果然掏出了一個加印的信封遞過來給雍黎,那信封模樣暗紋一如之前雍黎從謝岑那邊收到的幾封信,是他貫來的處處可體現的小精致。

  那信封捏在手上極薄,雍黎打開一看,果真隻有薄薄的一張紙,紙張打開,也是一行十分簡單的幾個字。

  雍黎一眼便掃完了,又將那紙張翻來看了兩遍,連信封袋子裏也再翻了一遍,有些不可相信的失望模樣,“送這信來的人呢?在何處?”

  “不是謝公子的人來送的信。”連亦道,“是廣陵濤那邊席公子送來的,隻說是南方來的急件,快馬加鞭送到定安的,今日一到定安便立即送到咱們府上來了。”

  廣陵濤?

  雍黎略一想,便記起來去年在黃縣那邊為謝岑所救之後,送了一樣廣陵濤的信物給謝岑,算是答謝的。當時雖對他有所保留,隻說是廣陵濤的主家欠了自己人情,讓他若遇到困難可憑借此信物向任何一處廣陵濤求助。

  當時之所以那麽說也是怕他找上廣陵濤之後,提出些什麽獅子大開口的要求,不過後來謝岑一直沒提過,雍黎便也就沒多注意到這事兒了。而這次這信自廣陵濤送來,估摸著他是借了之前自己給他的那信物,將這幾處廣陵濤當作傳信的驛站了。

  雍黎覺得有些無奈,憑借著廣陵濤那信物,能做的可遠不知送個信兒這麽簡單的事情,謝岑著家夥,實在是不識貨了些。不過廣陵濤之間的聯絡確實有特殊的渠道,像這樣從南方送個信來定安,比走驛站實在快太多了,比派一人專來送這麽一封信也實在省力多了。

  謝岑送來的信,不複之前一半正事一半囉囉嗦嗦的厚厚一疊,紙上隻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幾個字,“我已離南北上,前方待汝。”

  前方?

  他這是先自己一步去陳國了?

  順手將紙張信封在連亦提著的燈籠上燃了,雍黎方道,“好的,我知道了。”

  第二日是望日,也是慣常得大朝會的日子。

  其實說起來,雍黎如今在朝中並無實職,所以這大朝會她一向也不會參加。但因為皇帝陛下常有親旨給她,明麵上令她督辦一些事務,所以偶爾有需要的時候她也隻是參加那麽幾次小朝會。

  而今日雍黎卻比往常時候要起來得早一些,大約大朝會還未開始的時候,她便已經梳洗了。不過衣著裝扮卻一如往常她自己獨處的時候,怎麽舒服怎麽來,不過看起來卻甚是清淡懶散了。

  “我父王有什麽話交代?”

  明絳準備了清茶進來,卻是站在雍黎側身後的秦老管家親自端了奉上來,雍黎這話也恰是問他的。

  見雍黎端穩了茶盞,秦老管家才道,“王爺說,今日大朝會他便不去了,陛下那邊也知道。王爺讓您自己多注意些,雖然您思維敏銳一向別人也少有能吃得了虧的,但是朝中畢竟多還是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狐狸,也難免會些詭辯的技巧,您莫讓自己吃了虧去。”

  雍黎一笑,“我慣不是個喜歡吃虧的人……不過這事兒,大約我還是得吃點虧。”

  秦老管家聽了也笑道,“您這話……王爺也說,本還擔心您自幼傲氣吃不得虧,但方才一想想,又覺得自己或許不了解您,故而也便沒說什麽了,隻道您自己心裏有分寸,讓您小心暗箭便是了。畢竟雖這事到最後還有陛下站在您身後,但終究陛下回護您之前,還有大局需顧及。”

  “父王的話我明白,昨晚便說過了,不過還是勞煩您老走一趟,替我謝父王操心提點,這會兒我便不往他院子裏再跑一趟了。”雍黎道。

  秦老管家離開不久,雍黎的茶續了第二盞之後,便有侍從來報說府外有人持陛下口諭來府。第二盞茶將將喝完,那十來人已經等在了院子裏了,也自報了家門說是禦史台的。

  雍黎將窗簾子微微挑出了一個縫隙,將院子裏眾人看了一圈,十來個人沒一個認識的,就連為首那個她也不認識。

  而早早守在院子裏的覓鐸卻直接道,“勞煩諸位稍等,殿下方起來,還在洗漱。”

  大約一炷香之後,禦史台來人又催請,覓鐸幹巴巴地讓他們等著,自己進來裝模作樣地請示,繞了一圈又出去,“勞煩諸位再稍等片刻,殿下方在用早膳。”

  這群人中大部分都是早班當值的侍衛,其中一兩個在禦史台有官職大約是從大朝會上下來的,幾乎都是大清早沒來得及吃上半點熱乎的,乍一聽聞雍黎這會兒還在慢悠悠吃早飯,卻讓他們等著,大多心裏不大舒服了。

  為首那人也不管,高聲道,“吾等奉陛下之命,因一件要事需請宣陽公主往大朝會一趟,陛下與群臣還在等著,還請公主殿下莫要再拖延,也莫要讓吾等為難。殿下若要用早膳,委屈殿下簡單帶著車上略用些便罷了,一應車馬已經準備好了。”

  外麵人高聲催請之後,一時院子屋內照舊寂靜,覓鐸仍舊守在廊下,偶爾進進出出送東西的侍女也十分低調安靜。

  大約又一盞茶之後,直到禦史台那幾人差不多耐心耗得差不多,再得不到回複估摸著便要不顧麵子上的禮節破門而入的時候,隱約聽到裏麵傳來的雍黎的聲音。

  “便這樣吧,替我更衣,莫讓陛下久等了。”

  院子裏為首那人,隱隱綽綽聽到雍黎這麽一聲,才又複略壓下去了性子,打算再等等。

  這一等,又等了大約一炷香時間,那人實在是有些惱怒了,確實最後一點耐心也沒了,若不是陛下有言交代,宣陽公主身份尊崇,他怕是什麽都顧不得了。

  直到雍黎推門出來,那人仍然有些黑著臉迎上去,但上前去才發現,他原本以為雍黎在屋內磨蹭這麽久,估摸著也是如同尋常小兒女搬梳洗打扮精致妝容,況且是去麵見陛下,又是在大朝會群臣目光之下,少說得也得換套端重正式一點的衣服。

  誰知道雍黎仍舊是一身居家日常的素淨衣裳,紅色的縛膊將寬大的袖子綁起拉在背後,看樣子著實有些奇怪了。而一頭烏發卻隨風飄散著,其實這身衣服也不至於太過衣冠不整,至少比往常她為了行動間方便不倫不類的一身男式袍子要正經得多了,但若說失禮也著實太過失禮了些。

  隻是她不見外人時喜歡寬鬆的衣裳,她身上這件,怕是比她尋常穿的合身的衣服大了好幾個尺寸不止,看起來像是掛在身上的一般。

  跟在後麵的明絳低聲追問著雍黎要不要換件衣服,雍黎卻擺擺手,“這衣服我穿著正舒服,不必換,也莫讓各位大人們等著了。”

  她說著隨意扯了開了袖子上的縛膊,將頭發高高攏起來用扯下的縛膊束起來,這一看倒是比方才慵懶居家不拘形容的樣子顯得精神許多。

  束好頭發,她一遍慢慢理著袖子,一遍往下走,邊又朝為首那人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在禦史台從何職位?”

  “下官禦史台監察侍禦史史勤,見過公主殿下。”史勤朝雍黎見了禮,雖心下對雍黎第一映像不大滿意,卻還是壓下心中那點不滿的心思。

  “史禦史不必多禮。”雍黎抖了抖方才理好的袖子,又按了按衣角,笑得不可謂不溫雅,她道,“方才見我那些貫來愛重的藏書似乎經了潮,這些書還是陛下所賜,我一向看重,也不放心下麵的人經手,便親自整理了一番,勞煩諸位久等了,失禮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她這客套的道歉理由也實在太不經心了些,但偏偏旁人什麽話也不能說,能做的也不過壓著火氣催請雍黎。

  “我等便是等殿下一整日也是應當的,隻是下官等奉陛下之命,讓陛下如此久等,到現在還未回朝會,已然是下官等失職了,還請殿下莫要再拖延了。”那史禦史麵無表情,幹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