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遠山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5      字數:4214
  “這是我考慮不周了……”雍黎對黎賀道,“安王兄怎麽這麽早便出現在這裏?”

  “有些要務在身上,不得已,要出城一趟。趕早些出門,也好早些回來,省得趕不回來還得在城外過夜。”

  “出城?”雍黎疑惑。

  黎賀這個時候要出城,不用想也知道大約是受命於皇帝陛下,有什麽安排,但她也沒追問,隻笑道,“既然有要事在身,那麽我便不打擾安王兄了。”

  “一時片刻,不礙的。”黎賀雖然不知道為何雍黎大早地出現在這裏,但也心知肚明地沒有提及一兩句,隻道,“你要去哪裏?回府?還是我先送送你回去吧。”

  “當真不必。”雍黎道,“隻是因為順路到了這裏,我想著去廣陵濤坐坐,吃個早點喝盞茶。”

  “既然這樣,那正好順路,我送你到廣陵濤再走。”黎賀不知為什麽,今日顯得尤其周到耐心,甚至隱隱有種說不上來的“熱情”?

  熱情?

  這詞大約還真形容得不夠準確,若是尋常時候,雍黎對黎賀是避而遠之的有禮有節,禮貌自持是有的,但是顯然親近不足。

  而黎賀也不是個熱切的性子,對著雍黎刻意的帶著些距離的冷淡,顯然也不可能主動去做些什麽拉近關係,即便有時候有些別扭的示好,比如說前兩日送給雍黎的一盒子糕點,還是借著陛下的名義混在裏麵一道給雍黎的,到最後也不曾自己主動點破。

  但他今日這言辭語氣中略帶執拗的感覺,卻讓雍黎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若說從前,舊年光陰,也不是不曾有過親近的兄妹關係。

  黎賀其實是被鄭皇後忽視的一個兒子,鄭皇後自私,最初將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了長子黎賢身上,甚至恨不得為黎賢掃除一切障礙。對於作為備選的二兒子,隨著他們的漸漸長大,鄭皇後大約還會擔心著自己的二子將來會去奪長子的權,所以對黎賀便更加忽視得徹底。

  而幼時的雍黎,看不慣黎賢的惺惺作態,看不慣黎貞的故作清高,卻對沉默安靜不爭不搶的黎賀還有那麽些好感。

  努力地去抓取幼年時地記憶,大約還能想起與黎賀一起的兩件事情,他們曾一起在太液池撈過魚,也曾一起和哥哥姐姐們在雪地裏打過雪仗。

  隻是不知道何時開始,雍黎已經漸漸地避開黎賀,似乎不願再有任何深交,再不得往日裏哪怕一點點的少年無邪。

  不過時間一向是個奇妙而無法言說的東西,世之變化,人心之向也最是時間最易摧磨得東西。

  黎賀堅持要將雍黎送到廣陵濤,雍黎也沒再多說,橫豎廣陵濤離這裏也就兩條街的距離。

  跟黎賀一路走過去,最大的問題大約也就隻會是相互間靜默無言的尷尬,偏偏雍黎又是個不會因為尷尬而尷尬的人。

  黎賀往日裏也不是個喜歡多話的人,更何況他的身份在那兒,平素裏自然是上趕著想要在他麵前露臉跟他說話的多了去,也不可能有人會讓他尷尬。

  但今日裏他卻一直試圖與雍黎說話,他聲音溫沉好聽,說話言辭也有禮有度,既不會讓人覺得太過親近,也不會讓人覺得太過冷漠。

  饒是雍黎平素淡漠,不想說話時恨不得一句話也不說,也覺得順著他的話題聊下去,其實也並不是個無趣的,或者讓人覺得排斥的事情。

  “前幾日,遇到一個遊方道士,偶然聊了兩句,聽他提到說晏城有佳木,長於深山,人所未知,叩之有金玉之聲,伐之為琴材最是難得。我聽了覺得稀奇,既然是在晏城一地,什麽樣的木材從前都沒聽說過?便專去翻了些古書,果然發現了些記載。”

  “其實這道士所說的佳木,其實原名喚作‘清河木’,是硬檀的一種,確實是種難得的古木,原本便是長在南方晏城一帶的,百年前也是晏城周遭三城獨有。隻是這種樹百年前便已被傳滅絕,近百年來也不曾有人見過,卻不想這道士竟然在晏城深山又見著了。”

  黎賀言辭和緩,絲毫不提朝局正事,隻說些野聞趣事,雍黎也不排斥,聽他說起“清河木”倒是有了點興趣。

  雍黎擅琴,自然也曾了解過可以斫琴的各種良木,作為良木中排得上前三的上品,還是近百年來隻流傳在傳說中的這樣一種好琴材,雍黎自然多多少少有些興趣。

  “清河木?我曾見過一床琴,便是清河木所製,確實是難得。”

  “你若是喜歡,回頭讓人去晏城尋尋,找到了清河木要新做床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黎賀笑道。

  “還是算了吧,古木長成不易,又已瀕臨滅絕,長於深山或能再持之百千年,若因我個人貪念毀之,實在是罪過。”

  雍黎從不會為了個人**,去花費那許多人力物力去滿足自己,這是天性也好,是自幼的教養也好。

  總歸不苛求,是她自幼便知道的,也以之自持的事情。

  被拒絕,黎賀也沒有絲毫不悅,隻沉默著走在雍黎身側,許久之後才聽得他又道,“還有件事情,想問問你。”

  “何事?”

  雍黎看他一眼,心下卻知道,他前麵不過是些漫無目的的閑聊,大約這會兒才是說到正題。

  “沈妤……”他隻說出這個名字,卻又突然停住,沒有再說後麵的話,言辭間的踟躕,仿佛是不知道該如何問下去。

  “你與和婉公主沈妤的一紙婚書,應該是作廢了,這事陛下想必應該也有與你透露過一二了吧?”雍黎道輕描淡寫道,“之前兩國和談,這場婚約的存在,原是我考慮不周,如今以這樣一個方式結束,雖然不見得是件利於大局得事情,但是終究說來也是有它的好處的。”

  “得了你這麽肯定的回答,我確實算是鬆了口氣。”黎賀說話間,卻絲毫沒有鬆了口氣的模樣,而是淡定地仿佛早知道這樣的結果。

  “我其實之前一直沒有想通你當初為何要與陳國談這樣一個婚約回來,即便當初你離京北上之前給我的模棱兩可的答案,我從中也理出了些緣由。也許如你所說的,是為了以明麵上的虛假的‘聯陳抗楚’之盟,掩蓋暗中的上璋與長楚之約。這場婚約最大的作用不過是雙方心知肚明的維持著表麵和諧的契機。”

  黎賀之前曾反複推敲過雍黎的話,覺得她那些不多的話裏,雖句句看來尋常,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提醒,但仔細斟酌之後卻又覺得她話裏話外都帶著刻意的提點。

  隻是那些意有所指的提點,若不是特意去注意,大約也很容易被別人注意道。

  “那些或許是最主要的理由,但是我有時候總覺得,你在此事上應該是還有別的想法和安排的。”

  “比如?”

  雍黎笑起來,帶著點並不在乎的,甚至有些嘲笑戲謔的意思來。

  “我隻是有些沒有根據的的猜測……”黎賀也曾做了不隻一個兩個的猜測,有些猜測出來之後又很快便被自己推翻,而有些猜測反複斟酌之後卻又沒有證據來推翻或者佐證,但總也有那麽一兩個是他心裏所想的最大的可能。

  “你最初的打算,是不是想對陳國有些什麽動作,而讓陳國使團以和親的名義來上璋來定安,便是想現在陳使團中提前做些安排?而和親一事隻是借口?”黎賀想到之前所謂兩國和談來的是陳國禹王沈慕,而這次陳國禹王沈慕和孝王沈蒙卻同時送和婉公主沈妤來定安,若雍黎確實有目標的話,那極大的可能是不在沈慕身上的,畢竟若是雍黎想利用沈慕,去年沈慕在定安時便可以動手了。

  那些收集到的林林總總的碎片消息,拚湊來拚湊去,連自己都不能說服。

  他又道,“莫非整個和親之事,你的目的隻在沈妤,或者沈蒙?”

  他話一出口,想想又覺得不對,若真是在沈妤的話,和親禮成,沈妤定然是要以安王妃的身份留在上璋的。而且雖說是安王妃的身份,但作為一個別國公主在上璋,即便不會行動受限,估摸著上到陛下下到諸方勢力,都會有不少人盯著她。那時陳國沈妤大約是回不去了,或許便是給陳國通通消息怕是都困難。

  既然是這種清苦,那雍黎即便想對陳國做些什麽,這沈妤也遠夠不到陳國去,對她來說這樣一個人估摸著也是沒什麽利用價值的,又何必費心費力借口著和親這一說。

  或者說……

  “你是不是早便知道,這所謂的兩國聯姻,到最後便是一場空談,根本不可能順利完成?”黎賀突然想到這一點,也不想拐彎抹角地試探了,直接問道。

  “你當真是想多了。”雍黎淡淡道,“聯姻之事,當初隻是陛下授意,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緣由。”

  “你當真是想多了。”雍黎淡淡道,“聯姻之事,當初隻是陛下授意,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緣由。”

  “當真如此?”黎賀狐疑,他其實並不相信雍黎所說,“那麽陛下如此授意,目的又是為何?”

  “目的……不就是你我所知道的那個?與陳國維持一個表麵上的親密關係罷了……”雍黎不甚過心地敷衍了一句,其實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說服不了人。

  “是麽?”黎賀微快一步,走到雍黎前麵一點,側身擋住了她的步子,他看著雍黎,道,“可是我還是覺得不會這麽簡單。”

  “你若問我,那麽抱歉了,我隻有這麽個回答。”被攔住,雍黎也不惱,順勢看向路邊漸漸多起來的攤販,那麽些漸漸聚集的人間煙火氣讓人覺得歡喜。

  黎賀沒有說話,雍黎偏頭過去,正看見他仍舊盯著自己,不由得哂然一笑,“你若想要更多的回答,不若去問陛下吧,橫豎我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他做著些什麽打算,懷著哪怕五六七**十個目的,我最多猜測個一二分便已經是極限了,即便得陛下再透露一二分,那總還有六七分我絞盡腦汁也不可能想明白的。”

  雍黎語氣輕緩,渾不在意的模樣,但她這幾句話中的真真假假,黎賀哪裏是不知道的?

  他哪裏是不知道雍黎的,雖然言語中謙虛到極點的樣子,但她揣度人心的能力,便是黎賀從未直接正麵感受過,卻也不敢輕視。

  “不與你貧了。”雍黎朝黎賀道,“你若要出城便早些走吧,莫浪費時間了。你縱然無事,我可也不是閑的。”

  黎賀一笑,讓開路,“前麵便是廣陵濤了,你自己小心些,讓人傳個信回璟王府,安排個車來接你。”

  “有勞安王兄掛心。”雍黎點頭,見他身姿矯健地上了馬,又客客氣氣寒暄兩句,才見著黎賀帶著人離開。

  雍黎算是明白了,今日與他這偶遇,或許確實是偶遇,但偶遇之後地試探也確實是試探。

  不得不說,黎賀是成長了,至少比起之前尚有些傻白天真的皇二子,如今朝中炙手可熱的不二儲君人選的安親王,這段位可真高了不隻一點半點。

  往前走了不多遠果然便是廣陵濤,早晨的廣陵濤或許沒有白日裏或者晚間那麽人潮喧鬧,但也有好些饞廣陵濤精致的早點的吃客們已經早早地尋了好位置坐下,準備好生吃上一頓了。

  進了廣陵濤地大門,果見得來得早的吃客們多挑了臨街的位置,也有特地占了二樓臨窗雅座的,早點還沒送上來,也都矜持地慢慢品著茶。

  店裏很有眼力見地掌櫃的,見著雍黎進來,忙快步迎了上來,什麽也沒多說,便將人往裏麵引。

  沿著千家詩長廊走過去的時候,一陣微風吹過來,吹得廊下的千家詩迎風簌簌,然後一張紙飄飄地落了下來,正往雍黎臉上糊過去。

  雍黎伸手一接,展開一看,上麵筆封稚嫩的兩個字,“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