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爆炸(三)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91
  雍寒山點點頭,又問她,“府裏有什麽事麽?”

  雍黎奇怪,不解他為何有此一問,略想了想,大約是方才讓覓鐸出宮去替自己傳話地一番吩咐,被他看在眼裏,故而才有此一問,便道,“沒什麽事情,隻是本今日與朋友有約,既然留在宮裏了,總得讓人去傳個話,總不能讓人空等。”

  “府裏暫無大事,原本今日是‘十二星陣’的陣法啟動的時候,若陣法沒有被解,我們若在府裏,大約是個不得善終的結局,不過現在應該已經沒什麽問題了。”雍黎站在窗前,看已處中天的月亮,今日月色尤其明亮。

  “嗯,府裏人員排查之事我已經有所安排,也交代給林棹了,不過我的計劃要多花些時間,若有了結果林棹會直接去見你。”雍寒山道,“沒其他事了,你也去歇著吧。”

  雍黎微微側過身來,半靠著窗戶,笑道,“今夜的月食倒是個難得見的天象,我橫豎沒事,一會兒去屋頂上賞個月。”

  雍寒山倒不管她是賞月還是觀天象,隻道,“你去吧,隻是莫要爬屋頂了,仔細摔下來,在院子裏坐坐便好,也別太晚了。”

  雍黎一笑,伸手去關窗戶,她的手剛觸及窗扇,做出個要關的動作,突然猛地停住,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南方天空,明月之下,忽有火光乍現,青色螢火,大如車輪。

  “那是……”雍黎看著那處青色螢火,未移開片刻目光,眉頭卻越蹙越緊。

  雍寒山斜臥在窗上,聽見雍黎聲音,也立刻轉頭去看,他位置低,又有雍黎半個身子擋在窗前,隻看到天際隱約有火光,還當是哪裏著火了。

  “是城中哪裏走了水?在這裏都能瞧見,想必火勢不小。”

  “不是著火。”雍黎讓開身子,道,“異象。”

  雍寒山再次往窗外看去,果然也看到了那一大團的青色螢火。

  他活了這幾十年,也從未見過這東西,也從未在哪本書籍野史中見到過類似的記載,一時也有些覺得奇異。

  那異象持續的時間不長,約莫也就一炷香的時間,一炷香之後,那團青色螢火漸漸淡去,而空中的月亮越發明亮。

  而不多時候,月亮由東緣慢慢進入地影,隻有極小的一段陰影。

  此為初虧,月食始。

  雍黎站在院子裏,抬頭望月,她看著那月亮上的陰影一點點地移動,一點點地變大。

  夜風吹過,有幾分涼意,吹得元銘宮宮內兩棵百年的桂花樹撲簌簌下著桂花雨,香風四溢,連朦朧的月色都似乎帶著桂花的香氣。

  隻是那帶著香氣的月色,卻不是清淩淩的顏色,而是漸漸氤氳上一層血色一樣的紅,這樣的紅月之夜,已然烘托處陰怖的氣氛,已然讓人心中隱隱不安。

  抬頭看得久了,覺得脖子有些累,雍黎幹脆靠著院子裏一口水缸。

  那水缸在蓄滿了水,一向是為了防止宮院失火,可以及時取用其中的水來滅火。

  月亮上的陰影在慢慢地移動,一點點地蠶食著原本通圓地沒有一點缺失的月亮。而那缺失了一塊的月亮,仿若被人咬了一口的月餅,抑或是被齊整地劃去了一塊的玉盤。

  “這大缸上涼,殿下莫要靠著,奴婢讓人搬了躺椅過來,殿下若是看月亮,還是在躺椅上躺躺吧,也不會累著脖子。”明絳招呼了兩個宮侍,將搬來的躺椅安置在一顆桂花樹旁,還十分貼心地置了小幾,小幾上坐了壺暖熱的桂花蜜。

  “知我者,明絳也。”雍黎一笑,很舒坦地在躺椅上躺了下來,又指指旁邊長廊上地美人靠,道,“這月食的天象,雖說難見,但盯著看得久了眼睛也累。你也坐,與我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

  明絳不解,但她對雍黎一向順從,笑著將手裏的薄毯子展開,在她腰腹處虛虛蓋了,這才過去做了,不過手裏卻閑不下來地搓著棉繩。

  明絳其實針線上的手藝是極好的,雍黎也喜歡穿她做的中衣鞋子什麽的。不過在雍黎身邊,其實也做不了什麽重活粗活,便是做衣裳鞋子也有針線上的人,她不過也就是偶爾興致來了,給雍黎做一兩件中衣,或者繡個荷包,做雙鞋子什麽的。

  她做些個活計也純屬是為了打發打發時間,若雍黎真的等他地衣服鞋子穿,有時候怕是一年半載也不定等得到。就像去年秋天的時候,她興致來了要給雍黎做件夾襖,結果從華陽到定安,又因為秋後剛到定安,府裏忙著規整收拾,這一忙又忙到了年後,以至於過了年,開了春,到如今夏天也到了,眼見著一年都過去了,雍黎還是沒見著她做的夾襖。

  唔……看看樣子,估計今年也不定有了。

  不過她手上搓的這個棉繩,雍黎是知道,前幾天她納了兩雙鞋底,鞋麵子也做好了,隻差最後上鞋底的工序,這搓著的棉繩大約便是上鞋底用的。

  雍黎心下很滿意,看著這進度,大約今年她做的這鞋子還是能指望指望的。

  “殿下看著我做什麽?”明絳見雍黎看著她,溫和一笑,又低頭去撚手裏的線。

  “看我什麽時候能穿的上你做的鞋。”雍黎一笑,見她眉目微垂間神色溫柔,不由得心下有些黯然。

  雍黎想起了慕淺絳,想起了那個與明絳麵容幾分相似的女子,她也是溫柔的,隻是她的溫柔卻仿佛隻是她掩蓋本來麵目的利器,比起如鄰家女孩一般讓人舒服讓人想要接近的明絳,慕淺絳的溫柔裏,卻藏了看不清摸不著的銳利的刀鋒。

  “我正做呢,殿下不嫌棄我的手藝便好。”明絳手下利落,將方才撚好的棉繩卷起來收好。

  “怎會嫌棄?”雍黎指指腰上的玉佩,“我這玉佩上的絡子也舊了,你得空幫我再打一個換上?”

  “是。”明絳放下手裏的活計,站起起來,走上前去,將雍黎腰間的玉佩解下來,拿在手裏翻看了兩眼,笑道,“果然是有些舊了,我竟然都沒注意,實在失職。”

  “殿下想要什麽顏色式樣的絡子?奴婢明日便給您打好?”

  “我也不懂,你看著選吧,也不著急,這還能再湊合用段時間。”雍黎懶懶地將胳膊枕在脖子下麵。

  雍黎十分享受,這秋日帶著桂花香氣地晚風,那點點吹拂在自己臉上時地寒涼,許久之後她又問,“明絳,你喜歡華陽,還是定安?”

  明絳似乎怔了怔,片刻之後,才回答道,“自然是都喜歡的,但若定要選擇一個,奴婢還是喜歡定安的。”

  “為什麽呢?”

  雍黎睜開眼,偏頭去瞧明絳,這個答案有些出乎她意料,她其實以為明絳會回答自己“更喜歡華陽的”。

  “也沒什麽理由……大約是心裏覺得定安更熟悉些吧。”明絳嘴角微抿,溫柔的麵容上帶了些不易察覺的迷惘。

  “大約是這幾年在華陽待得習慣了,我倒是覺得在華陽住得還算舒服,但對定安,我大約也與你一樣的感覺,畢竟是從小出生長大的地方,確實是刻在骨子裏的熟悉了。”雍黎道。

  “奴婢也覺得華陽住得舒服,也喜歡華陽的風物吃食。”

  “那若往後讓你選個長久生活的地方,你希望在哪裏?”

  雍黎今日似乎較往日更加平易近人,明絳也似乎從來沒見過如此絮叨地說這些沒有營養地廢話的雍黎,心下實在詫異,卻還是道,“在哪裏都好,殿下在哪裏,奴婢便在哪裏。”

  “哦?”

  雍黎這輕輕一個字,聽來似乎是疑問,但其實歎息之意卻更甚。

  她問,“宮城呢?我看得出來,你其實抗拒宮城,若往後長久地住在宮裏,你還會願意麽?”

  明絳沒有回答,一方麵是不解雍黎之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另一方麵卻不知道該如何正視自己心中對宮城地情感。

  她的遲疑落在雍黎眼中,雍黎知道明絳曾經被作為替身送到宮中,大約那短短的一段為奴宮中的日子是當年還年幼的她不願回想的記憶吧?

  雍黎也沉默良久,忽然又問,“你可有心悅的人?”

  雍黎這話問得鄭重,沒有一絲一毫玩笑之意,她是真心地問明絳,問她關於她以後人生地打算,畢竟她總不可能留她在身邊一輩子。明絳的最美好的年紀,和她往後幸福美滿無所憂愁的人生,雍黎覺得這是她唯一能補償她的。

  “沒有。”明絳卻麵上帶了一絲羞怯的紅暈,不過那紅暈不過一會兒便漸漸褪去,她有些惱意,嗔怪地看著雍黎一眼,道,“殿下這便是著急將我打發出去麽?”

  她又抿了抿唇,聲音也鄭重了幾分,“殿下其實莫要為奴婢考慮什麽,奴婢想要留在殿下身邊,殿下去哪裏,奴婢是要跟到哪裏的。但是殿下的話,奴婢也不會不遵從,若您真的為奴婢挑了人,您也真的想讓奴婢嫁,奴婢便也願意嫁。”

  雍黎沉默了默,許久之後,歎息一聲,也不再提出這個話題了。

  她二人閑聊間,月亮已至食既。月球進入本影,並與本影有了第一次內切,而此時月亮整個地剛好全部進入本影內。

  月色越發鮮紅,紅色裏透出淡淡地橙黃來。

  遠遠的隱約哪裏有韶樂之聲傳來,不過那樂聲極其遠,也極其清淡,仔細再聽時,仿佛已經化在晚風中,再也聽不到了。

  子時末,月亮上的陰影再移動半寸。

  醜時初,那陰影又是半寸。

  短短片刻,那原本橙黃色的月亮已經漸漸變成紅銅色。

  方才散在風中的韶樂之聲再次響起,一番粗樂過去,又是一番細樂,如此三疊,曲調綿長,眾人驚異。

  醜初一刻,韶樂聲消!

  而此時,月亮似乎在一條間,刹那跳向食甚。

  整個月亮幾乎瞬間便被遮蓋住了大半,隻有周圍一圈一個細長的圓環,那圓環上折射出的紅銅色的光,此刻頓時大耀,更鮮亮了幾分。

  而就在此刻!

  空中一聲劇烈的的爆炸聲響!

  那聲響之劇烈,直震動地人耳膜疼。

  雍黎下意識捂著耳朵,卻止不住此刻耳中劇烈的耳鳴之聲,她捂著耳朵往南邊看,因為重重宮牆,看不到外麵的情況。

  但此刻整個定安確實另外一番景象,被這劇烈的聲響,震地跑出家門地定安百姓們,連綿不斷地爆炸聲響中看向定安微微偏西北的方向。

  從定安城東北方漸至城西南角,同時可見淑儀公主府方向有一特大火球在空中滾動。而彼時火光耀天,照的暗夜通明,自月食食甚至複圓,約莫三刻鍾內,空中巨響不絕。

  而巨響聲中,借著衝天的火光和漸漸複明的月光,隱約可以看到天空中如絲狀如潮狀的無色亂雲橫飛。有的大而黑,形似蘑菇靈芝狀,其下雲狀如長而粗壯的柱子,直豎於淑儀公主府所在的方向。

  刹那間,塵土卷略,火光飛集,天崩地陷,萬室平沉。方圓四五裏範圍內,有雜亂的倒塌建築的木材石塊,以及人體禽屍像雨點那樣從天空中降下。整個公主府百十間屋子,都被炸成粉狀,瓦礫騰空而下,公主府周圍其他幾家府邸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

  而公主府中府中家丁使女護衛近千人,衣物遠飛阜成門、刑部街,死亡者有近半數,而死者皆**。

  時《大璋史.五行誌》中記載:“景平二十七年八月十六日夜,忽現月食,及至食甚,月色暗紅。淑儀公主府災,屋宅盡毀,其方圓數裏之內,房屋傾倒,臨近璟王府所屬佳園千古高風亦受其害。時大震一聲,烈逾急霆,公主府瓊華台爆炸塌陷,平地陷兩坑,約長三十步,闊十四、五步,深兩丈許。地中霹靂聲不絕,如火藥**,煙塵蔽空,煙雲直上,亦如靈芝,滾向東北,凡四五裏。

  震撼天地。黑雲乘之顛蕩,壞民居室數裏無存,屋至東華門,坍頹稍緩,內閣格窗傾毀殊基。而死傷亦有百數,凡死者肢體多不全,不論男女,盡皆**,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