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麵首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179
  那牆麵並非是平移開去的,而是隨著軋軋的機簧之聲逐漸開始下陷,那下陷的速度看起來不快,但轉瞬之間便已經完全沉入地底。

  隨著那座矮牆沉入地底,地麵先是沿著那牆跟位置大小漸漸地塌陷了一塊,露出黑黢黢的一片深洞,但奇異的是長在牆跟附近的紅色彼岸花卻一棵不少,照舊是它們鮮活明豔迎風招展的姿態。

  原本站在牆前的男子,慢慢走近那個地麵上裂開的那個深洞,他照舊提著紅色的燈籠,從那深洞一側邁步下去,仿佛是有樓梯直接通向下麵,他一步步漸漸就消失在那裂開的深洞裏麵。

  而正當他身形完全消失的時候,那原本已經停歇了的淡淡的機簧之聲又漸漸響起來,還是方才的那般節奏和規律。隨著那機簧聲軋軋,原本已經沉在地下的矮牆,再次緩緩升起來。

  先是青瓦的牆簷,再是白色的牆麵,直到整個牆體如方才一般完全露出在地麵的時候,最後一聲“哢噠”,牆麵恢複如初,就連方才長在牆角的花也與之前一模一樣的角度倚靠著牆麵。

  “這機關機巧,原以為是一處已經被封住棄用的暗道,卻不想原來這裏還別有洞天,隻是不知道這下麵有些什麽咱們意想不到的東西。”雍黎道,“隻是我覺得方才那男子,他提著燈籠仔細在牆麵摸索的動作不似作假,仿佛是雖早知道這邊可能有東西,也知道些開啟的步驟辦法,隻是具體如何卻並不十分確定。”

  謝岑目光卻在那人消失的地方停駐了許久,直到雍黎說完,他才回過神來,道,“你說得不錯……,我也是這種感覺,而且,我確定,應該是有人給他的指示。”

  “而且看他與黎貞之間的關係,雖看起來像是合作親密,但這人似乎另有目的,他大概不是真心要幫黎貞的。”雍黎沉思,“黎貞這女人,心狠冷血之處,其實連我有時候都不得不承認我甘拜下風。她與這人合作,大約也是利用關係,隻是我的人一向有密切關注黎貞的,我之前一點也不知道她身邊什麽時候有這麽個人。”

  謝岑沒有說話,他的目光仍舊幽幽淡淡地越過那大片地白色石蒜花叢,冷冷默默地籠罩著那個石牆。

  方才那容色妖媚的的男子,他是認得的。

  其實說認得也不盡然,隻是曾經打過一次照麵,這人媚意橫生的容貌風情,與他男子的身份形成的強烈的反差,便是尋常人,隻要看上一眼,大抵都難以忘記。

  大約是前年春節的時候,謝岑受他幾個侄子之邀,在不周風別院參加了個小型的宴會。他一向懶散,對這些並不十分重要的可參加可不參加的宴會都沒什麽興致。

  偏偏那次正值新年,他那幾個侄子又是親自登門邀請,他多多少少還是要給些麵子的,想著橫豎節時無事,去走走也好,所以便去了。

  當時席中,有一男子作女子妝容,著女子衣裳,做靈蛇之舞,那人身形纖細,靈活綿軟可比女子,舞得那是一個媚態橫生。

  謝岑欣賞不來這樣得助興節目,所以當時心思並不在歌舞之中,也未曾發現台上舞得如此曼妙得舞女竟然是個男子。

  直到那人舞畢之後,謝岑他的二侄子常山王謝竣召了人上前來,說了曖昧不清的兩句話,謝岑這才注意到眼前那人竟然是男子。再仔細一看,這人也確實是比普通女子個子更高些,骨像看來也確實是男子骨相。

  一個男子能有這般妖媚風情,謝岑之前再未遇到過,當時還存了些好奇心思,特特探究地看了那人兩眼。

  直到他的另外幾個侄子,目光在那人身上逡巡了兩下,又略帶深意地看向謝竣之後,然後相互之間又對視幾眼,目光裏露出曖昧不清的神色來,他才略微會過意來,麵上不動神色地轉過目光去,自顧自地盯著杯中酒,卻不再看那人。

  “那人應該是長楚人。”謝岑倒是不想瞞著雍黎自己知道的事情,直接告訴了他,“他是我皇兄二子常山王謝竣的人。”

  “謝峻?”

  雍黎雖奇怪他如何知道這人的,還未想得到問更多,卻將所有的心思都注意到了最後那個名字上了。

  她實在奇怪,謝峻不是謝岑他五哥麽?不是前陣子不明不白死在濯錦城的那位廣信王麽?怎得又成了他的侄子?

  “此‘竣’非彼‘峻’,我這個二侄子名字中的‘竣’字,從‘立’旁,為‘克期告竣’之‘竣’;而我那五兄謝峻之‘峻’,乃是從‘山’旁,為‘山道峻隘’之‘峻’。”

  雍黎聽了,“哦”一聲,有些不解,“你謝家這名字起得倒是奇怪,侄子與叔叔的名字竟然是同音字。”

  雍黎不過就是這麽一說,謝岑麵色卻有些古怪,淡淡笑道,“據說我這二侄子的名字不是我皇兄起的,而是他母親——當時我皇兄的庶妃,如今的德妃自己起的。當時我皇嫂初初嫁入太子府,我皇兄與皇嫂恩愛情深,全部心思都在皇嫂身上,完全沒將這事情放在心上,隻想著反正也是跟著謝家族譜,從的是‘山’字,叫什麽也無所謂。”

  “我曾經隱約也聽說過,長楚與樂帝未登基之時便與太子妃鶼鰈情深,隻是太子妃命薄,難產而逝去,與樂帝登基為帝之後立即追封已故太子妃為皇後,此後數十年更是後位虛懸,直到前幾年才立了現在的皇後薛氏。”雍黎完全沒在意謝岑說得已經算是他長楚謝家的私密事了,很不客氣地又問出了自己內心地疑惑,“隻是為什麽會有一庶子在皇後有子之前出生?而且聽你說,謝竣行二,莫非在謝竣之前,你皇兄還有一子?”

  “我皇兄與皇嫂是父皇賜婚,皇兄是在那年的鬥春節上才第一次見得皇嫂,也算是一見鍾情,也偶得機會詩詞唱和,自此漸漸情根深種。而在那之前皇兄未曾見過皇嫂,算不得有什麽感情,所以在皇嫂之前,皇兄的太子府裏已經有宮裏陛下和當年太後皇後賜下的幾個女子。”謝岑倒是不在意,竟然能將他謝家皇室秘事拿出來說得如此坦然,“至於你說的皇兄長子,是前些年已經亡故的淑妃所出。我這大侄子,身有舊疾,很少在人前露麵,朝中上下注意到他的人不多。”

  謝岑說著,麵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之色,但也就是一瞬就收。

  他轉首又問雍黎,“你大約也知道我謝家近枝有哪些人吧?可需要我給你細說說?”

  “我大約也是知道一些的。”

  雍黎自然是早就調查過他謝家近枝近脈的幾乎所有人,隻是這人這般毫不遮掩的態度,甚至有些給雍黎普及他謝家皇室各處關係牽扯的意思來,雍黎到覺得有些不妥了。

  長楚先帝有十六個子女,九子七女。女兒且不說,他的九個兒子有兩個未及成年便夭折,長成的七個兒子當中,有兩個死在了當年爭位的漩渦之中,後來隻餘下了長子謝岐延,五子謝峻,六子謝崔和十六子謝岑。

  而廣信王謝峻前些時候也死在了濯錦城,也就是說,與樂帝如今就隻剩下兩個弟弟——謝崔和謝岑。

  除了三國上層幾乎人人皆知的自幼為與樂帝親自教養,深受與樂帝寵愛,較他諸子更盛的南陽王謝岑之外。與樂帝的六弟定陶王謝崔,卻是個沉迷丹青水墨詩詞歌賦的儒雅人物。這謝崔一貫不問朝堂事務,一心撲在作詞繪畫之上。

  據說這人最出名的事跡,便是領著禮部的官職,卻三年未曾踏進去禮部有司大門一步。至於後來出現了會試舞弊案,與樂帝問責於包括他在內的禮部及相關部門諸人,他卻是一問搖頭三不知,甚至連禮部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

  末了還十分自覺地回家自己卷了鋪蓋去大理寺地大牢裏住了幾天,據說在大牢裏住著地那幾天,他文思泉湧,一口氣做了十來首詞,首首流傳,眾人爭相抄錄吟誦。甚至還將從前一手做了多年隻做了半闕,下闕卻怎麽也填不合適的詞也填完整了,據說那擱置了幾年的一首詞終於填完時,他在牢中一吟,頓時感慨而生,大有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之意。

  雍黎初初聽到這人的這一事跡的時候,倒是讚歎的一聲這人的好心境,好文采。隻是轉而一想,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是有大智慧的,他如此算的上是放縱自我的行為,未嚐不是為了避嫌,求一世安穩。

  雍黎暗暗瞥了謝岑一眼,這定陶王謝崔也有四十多歲了,比謝岑大了有近二十歲,但據說謝岑與他這位六哥的關係也還算不錯,若真是能讓謝岑另眼相看的,應該自有他的特別之處,大約也不隻是個隻會舞文弄墨的書生。

  而謝家這一代除了尚且年幼不足十歲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成安帝已經成年或即將成年的皇子有五個,長子謝端,二子謝竣,三子謝竭,六子謝竩和七子謝竬。

  謝端和謝竣,時當年與樂帝還未登基,還在太子府時所出,這二人年紀都比謝岑這個做叔叔的竟然還要大些。而謝竭、謝竩和謝竬三人年紀差不多,但都比謝端謝竣要小上好幾歲,據說是當年太子妃過世之後,與樂帝悲痛欲絕,數年未曾未曾親近任何女子,即便太子妃過世沒多久他便登基了,卻還是將後宮虛置了幾年。

  故而字太子妃與她未曾留住的那個孩子亡故之後,與樂帝數年未曾再得一子,所以行三得謝竭與行二得謝竣卻相差了有七八歲。

  尤其要提一提的,是西河王謝竩。謝竩生母便是之前的薛貴妃,如今的薛皇後,謝竩原本也隻是妃嬪之子,與與樂帝的其他諸子身份上其實也沒有什麽區別,理論上都算庶出子,但前幾年與樂帝迫於朝中壓力,封了貴妃薛氏為後,這謝竩的身份自然是水漲船高,如今竟然算是與樂帝的唯一嫡子了。

  有著這一層身份,他本身也不算是個眼高手低沒什麽才能的人,又兼著她母家唐國公薛家的鼎力相助,如今在長楚朝中算是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隻是他雖也不過才二十出頭,剛及弱冠之齡,卻難得的行事自有章法,也懂得收斂一二,並未因朝中的呼聲之高便生太過的輕狂之心。

  “你謝家的那些人員關係,你倒不必跟我說,基本該知道的我也是老早就知道了。”雍黎言笑晏晏,“其實我更多的是想要知道些我之前不知道的東西。”

  她指指那邊矮牆的方向,“比如……方才那人,是誰?若我感覺沒錯,方才你提起那人時,有些欲言又止的猶豫模樣,我可以不可以知道是為了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我也不是欲言又止,隻是在考慮有些話該不該跟你說,若是說又該如何說?”謝岑麵上十分淡定,他也知道雍黎並非尋常女子,隻是真的像這樣一提起來,他也未必能做到絲毫不在意了,他麵上有些淡淡的不自在,卻道,“那人出生來曆包括姓名我是一概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應該是我那位二侄子的麵首。”

  麵,貌之美;首,發之美。麵首,謂美男子。後引申為男妾、男寵。

  雍黎想著方才那人容貌,確實是當得起“麵首”二字所表示的“美男子”之意的。

  隻是那個謝竣……

  雍黎腦子裏翻騰著之前翻閱的關於這位常山王謝竣的資料,終於想起來之前未晏送過來的那諸多消息中,有這麽一段便是提及這位常山王有難等大雅之堂的龍陽之好。

  雍黎當時還存疑,想著這人既然是皇子,又在長楚這個爭位的緊要關頭,怎麽的就讓自己有龍陽之好這樣的消息傳出去的?莫非是他人暗中潑的髒水?

  但今日聽謝岑說來,大約還真是有這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