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貴妃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41
  雍黎瞧過去,見她始終麵上帶笑,她那笑意不同尋常內宮女子或含羞帶怯或溫柔嬌媚的模樣,反而瞧來有一種爽利輕快的明麗。

  鍾氏容色並不算十分的美麗,在宮中美得各有千秋的那些女子中隻能算是中等,偏生她的笑卻很讓人覺得舒服,也很容易讓人記住。

  “今日是妾運氣好,不想竟然在太後這裏見到公主殿下。”鍾貴妃笑著朝雍黎寒暄了兩句,“往年殿下雖也常在宮裏住,但我運氣不好,都未曾見過公主幾麵,公主若有空了可往我宮裏坐坐。”

  “那自然好,貴妃娘娘好意,卻之不恭。”雍黎含笑點頭

  鍾貴妃朝雍黎輕輕一笑,又轉過頭去與太後匯報今日宮中諸事,以及今日宴會安排中有不能自決的地方,都一一向太後詢問請教了。

  雍黎看著她,聽她言辭簡達,所問的問題都十分一語中的切中要害;而太後每每一言指點,也不過就是簡單的一兩句話,鍾氏卻能突然明白過來,並且還能舉一反三。

  這番觀察下來,雍黎覺得這鍾氏實在是個幹練之人,不由地更生出幾分欣賞來。

  鍾氏做了約兩刻鍾,便起身告退,說是要去查驗一下各處安排,雍黎卻喚住她,隻道,“我今日無事,想隨貴妃娘娘各處看看,不知可會攪擾?”

  “怎會?”鍾氏美目含笑,朝雍黎伸出手,“能得公主殿下同行指導,實在是妾的榮幸,殿下請。”

  “不敢當指導二字,這宴會安排自有門道,此次有陳國使團在,外朝內宮協作辦理。若隻是外宮禮部諸務,我大約還能插得上手,但若是宮內這邊,我大約是做不來也幫不上什麽忙的,我就去湊湊熱鬧,可不敢添亂。”雍黎站起來,又朝太後笑道,“我坐得累了,出去走走,一會兒便回來。屋子裏悶,您也不要成日裏久坐,若有精神便讓阿箬陪您園子裏走走。”

  “好,你去吧。”太後笑道,“欽天監說過兩日會有雨,我瞧著後殿園子裏的桂花開得不錯,一會兒啊,我便與阿箬去收些桂花回來,若是下了雨,雨打花落的,豈不是可惜?我多收些回來,留著讓阿箬給你做糕點吃,做成桂花蜜也不錯,”

  雍黎點頭,露出清淡溫和的笑意。

  鍾貴妃在殿門口等著,對太後對雍黎如此的寵愛親昵並未有絲毫詫異神色,始終帶著笑意。她在宮中這麽多年,自然是知道陛下與太後十分寵愛這位宣陽公主的。

  至於寵愛到什麽程度,端看看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就知道了。

  以外姓親王之女加封公主;作為外姓公主,卻享有三州封地;以女子之身入朝參政;宮中元銘宮平月湖也是專為她所有,外人不得擅入一步……

  這些或者可以說是因為華陽長公主與璟王府兩位世子與郡主犧牲之故,陛下與太後心存愧疚憐惜;或者也可以說是因為璟王府和她自己顯越卓著的功勳之故,是她該得的榮寵。

  但終究這些外人眼中的補償與榮寵,看起來也實在太過了些。

  但鍾貴妃卻看得出,這些大約也不隻是榮寵與補償。

  她見得太後與宣陽公主言談笑語間的溫情,那種溫情本不是自來陰暗肮髒人人各懷心思的深宮中所該有的,那溫情大約是她入宮這數十年之後再未曾見到過的,比之尋常人家祖孫之情亦不乏什麽。

  外麵朝野之中偶爾有一兩句流言傳進宮裏來,都說宣陽公主性情冷淡手段淩厲,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甚至有時流言太過,將她渲染成神仙姿容,羅刹心腸之人。但鍾貴妃卻覺得,即便宣陽公主真的行事狠厲不留餘地,即便她能在朝野翻雲覆雨,但在疼惜她而她又珍重如此的太後麵前,宣陽公主真的隻是如尋常人家小兒女般柔軟親和。

  至於陛下……

  鍾貴妃記得陛下在位數十年唯一一次自小朝會上提前下來,便是為著這位宣陽公主,當年具體是為何事,鍾貴妃並不清楚,但她隱約覺得,大抵這宮中自皇後下再無其他皇子皇女出生,或許也與此有關。

  隻是這個猜想並無根據,也實在有些無稽之談了,鍾貴妃也不過就在腦子裏過了一二,便再不敢深想了。

  “殿下怎得突然來了興致,想與我一道去看看的?”方出萬壽宮,鍾貴妃便笑道。

  她未作出刻意親昵姿態,不過是與雍黎保持著一尺的舒適距離,但說話卻也並未十分生疏。

  “想看看今日宮宴上的菜色。”雍黎說得實在隨意。

  鍾貴妃卻實在愕然,卻很快恢複了平靜,麵上再無一絲訝異神色,十分淡定道,“與往年相比略增加了些規格,若說菜色,其實也沒什麽太大的差異。”

  “唔,席中可有楊梅羹?”雍黎淡淡“唔”一聲,忽問。

  “殿下是想吃楊梅羹了麽?”

  大約是雍黎這話問得更加無厘頭了,鍾貴妃實在摸不清雍黎的意思,她雖狀似無意地這般問道,心裏卻知道這位宣陽公主絕對不會因一二吃食來與自己說著兩句有的沒的的話。

  雍黎雖未應答,卻也沒否認,隻淡淡含笑看著她。

  鍾貴妃隻得又道,“楊梅羹確實沒有,不過卻有安排楊梅果露,為的是防止有些女眷喝不來酒,便是喝些果子露也是方便的,楊梅是下麵新進上的,楊梅果露也是一早才做好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膳房似乎還有些楊梅,殿下若是想吃楊梅羹了,我交代下去讓人做些也是方便的。這季節其他地方早過了楊梅的季節,唯有淮州邊沿還算有些晚熟的楊梅,如今也算事最後一遭了。不過今年的楊梅品質上好,個大色黑,汁水豐盈,做楊梅羹應該也是極好的。”

  “不敢勞煩您,若是還有,我讓人去膳房取些回來,自己做便是了。”雍黎笑道,“若是有多的,我便多要些,我在淮州時那邊楊梅正是豐盈時候,還可惜未曾有空釀些楊梅酒。”

  “那自然可以,廚房間還剩了許多,您若喜歡便將剩下的都取了去,這東西金貴,放兩日也不新鮮了,您既是想釀酒,最是適合不過了。”鍾貴妃道,“你也不必讓人專跑一遭了,我一會兒去說一聲,讓膳房派個人直接送到元銘宮去。”

  雍黎點頭致謝,道,“也不必送去元銘宮了,直接送去太後宮裏吧。”

  相談了兩句,雍黎又說想要去最終確定了的今日設宴的福安宮看看,鍾貴妃也正想著去查看一二,便與雍黎同行了。

  比之其他一些規格更大的宮殿,福安宮麵積不算大,但勝在布局疏闊,沒有太多雜亂的樹木花草,宮內隻有後院假山石上牽爬了各色香草,用作宴會卻正合適不過。

  按著安排,今晚福安宮內殿裏皇室宗親,三品以上官員和禮部從屬,並陳國使團將設席位於此,而殿外院子裏則是其他陪宴人等。

  鍾貴妃在偏殿聽下麵的人匯報相關事宜,雍黎卻站在福安宮殿內一腳,慢慢打量著整個內殿,看著殿內已然布置齊整的一些席案,她的目光一張張掠過去,最終停在右側靠近皇帝陛下主席,卻略微偏後的一張坐案。

  她那一停頓不過也就是一瞬,不多時已有人過來,說是鍾貴妃那邊事情已經辦妥,請她過去,一道回宮坐坐。

  雍黎卻沒應允,隻敷衍道,“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大爽快,你與貴妃說一聲,我先回去休息了,得空再去她宮裏叨擾一番。”

  那內侍應了一聲離開,雍黎便直接回了萬壽宮。

  萬壽宮內沒見著太後,卻意料之中地見著了皇帝陛下身邊地打太監餘海。

  餘海見著雍黎回來,立馬笑容滿麵地上前來迎,口中道,“您可回來了,老奴在太後這邊等了有一炷香時間,陛下聽說您一早進宮便到了太後這邊,想要見您呢。”

  “又為何事?”

  雍黎進來,接了明絳遞過來地濕手帕子擦了手,明絳接過來手帕,又遞上去一早備著的藥茶。

  “您哪次進宮來陛下不急著見您的?哪裏就是一定為著什麽事?”餘海討好笑道,“今日中秋夜宴,陛下難得空閑了一日,大約此刻也沒什麽事,想與您說說話呢。”

  不大的一杯茶喝完,雍黎將空杯子隨手擱在桌子上,對明絳道,“一會兒膳房會送些楊梅過來,你在這裏幫我拾掇拾掇吧?我大約能趕著宮宴之前,釀個楊梅酒。”

  話畢,又朝餘海道,“走吧。”

  “哎!”餘海幹脆利落地應了一聲,忙不迭地跟上去。

  老餘海其實也是個健談的人,隻是在這宮裏浸淫沉浮這麽多年,哪裏不知道禍從口出得道理,故而也都一向壓抑著本性。但他陪伴成安帝數十年,一向得成安帝信重,雍黎待他也有幾分不同,故而在雍黎麵前也難得比在他人麵前話多了些。

  “要老奴說,殿下今日衣著簡單了些,今日宮宴,各家宗室貴胄家的夫人們都要過來的。那些夫人都是要正裝朝服赴宴的,無一不是妝容景致衣著富麗。殿下是上璋明珠,也應該好好穿一身鮮亮衣服,方不負殿下的好年歲,也不負今日這好時節……”老餘海跟在雍黎身後,絮絮叨叨了幾句。

  雍黎卻覺得有幾分往日的熟悉,她幼年時在宮裏住著,也時常得餘海囉囉嗦嗦十萬個不放心的各種囑托,隻是後來她年歲漸長,越發不苟言笑,大約也多了幾分別人眼中的威儀,漸漸地餘海也變不大太過隨意了。

  而自去年她回京來,在京中地時候也常往宮裏跑,而到了宮裏,除了陪著太後地時候,餘下大部分時間大約也是要被陛下捉過去談天談地談理想,漸漸地相處多了,才又恢複幾分往年隨意。

  “我這衣服……不夠華麗?”雍黎低頭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色,顏色是清淡了些,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有些說不出的特別之處。

  早上明絳好像提過一句,說是什麽端錦,似乎是個名聲不廣產量極少的品種,但這什麽端錦卻是萬金難求,一向專供皇室,雍黎這一身也是宮裏賜下的料子製的。

  她一向對自己的衣物並不怎麽上心,往常在外的時候,穿什麽更是隨意了,為了方便也就一向勁裝。更別提好生去選個什麽衣服樣式,梳個個什麽發髻,戴個什麽首飾。

  而在家的時候,橫豎一向有明絳打理,明絳對她的那些東西如數家珍,便是她私庫裏那些平素根本用不到的錦緞綾羅或者珠寶釵環,明絳都是一清二楚,因而她便也偷得懶。

  “不是不夠華麗,殿下容色天成,穿什麽旁的人都比不上。”老餘海笑著拍得一手好馬屁,“您身上這衣服是玉蟬端錦,最是難得的料子,隻是這端錦顏色太素淡了些,尋常人也沒幾人能看出這料子的珍貴之處,反倒是會覺得您穿得太隨意了些。”

  “那你覺得我今日該穿什麽?”雍黎饒有興致地笑問,“朝服正裝?”

  雍黎的正裝朝服是正紅色壓金繡鑲邊的的重錦華服,顏色端肅,更襯得她雍容肅然氣度,隻是她一年到頭也穿不了幾次,倒不是嫌棄顏色不好不適合,隻是覺得穿起來實在繁瑣。

  “正裝朝服自然是極好,旁人也穿不出殿下的氣勢。”老餘海笑道。

  雍黎也不理他隨意閑聊的幾句話,畢竟穿什麽衣服對她來說實在無所謂,她隻笑問,“陛下在兩儀殿還是元和宮?”

  “在元和宮。陛下今日並未往前頭去,便是有幾份要緊的折子,也是令老奴去取回來送到元和宮的。”餘海恭聲道,“中秋團圓之夜,也不知為何,陛下今日心情說不得好也說不得不好,老奴不敢揣測,還望著您過去探看一二。”

  元和宮離得不算太遠,雍黎也沒要軟轎,走不多時候便到了。

  元和宮內餘海口中神思似有不豫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後園子裏,自己跟自己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