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滯澀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08
  “你想做什麽?”雍寒山仍舊有些不讚同,但他也是知道雍黎性情手段的,一旦她認定的事情,怕是也沒那麽容易能回頭,他也不再深勸,隻想了解她心中所想,也好隨時可為她助一二力。

  “我便是想做什麽,也不是現在,這會兒還沒到說這事的時候。”雍黎看著她父王,笑道。

  忽想起有些事想問問林棹的,隻是今日似乎未曾聽說他回來,便問道,“林先生今日可曾與您一起回來?”

  “你說孝之?兵營那邊還有些事情,他一時片刻還趕不回來。”雍寒山奇怪,“怎麽突然問起他來?”

  “有些事先請教請教林先生的。”雍黎淡淡,狀似無意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既然林先生還未回來,那便算了。”

  今夜天色甚好,夜幕上略有些殘缺的月亮卻清輝遍撒,照得旁邊的星星光芒暗淡了許多,而銀河中更多的星子卻熠熠生輝。

  “今日倒是個好天氣,我也算與父王提前賞了中秋月了。”雍黎目光從天際收回來,朝雍寒山道,“我明日一早要進宮,您大約也有安排,晚上回來,估計也不得空閑再單獨與一起再賞團圓了。”

  雍寒山蹙眉,“你明日一早進宮無礙,但是宮宴再遲也不過戌時……你明晚住在宮裏?”

  “明天夜間另有安排,父王明晚若在府裏也不必往園子裏來了。”雍黎終還是出聲提醒了兩句,“園子裏有些問題,需要做些安排處理,您若得空,將王府裏各處也再排查一番吧,小心些總是好事。隻是我終究奇怪,為何防衛如此嚴密的府裏,還會有人這般肆無忌憚地將手腳伸進來?”

  “你是說園子裏那事情?”雍寒山沉思,“方才回來的時候夏輝來見我,與我匯報了這事,隻是他似乎知道的具體情況不多,我尚以為不是什麽要事,無非就是往常一些小打小鬧的事情,更何況他說是有你的吩咐,我便也沒有深問。怎麽?聽你這語氣,竟是什麽情況?”

  雍黎簡單地說了下今日千古高風地事情,當然她卻刻意隱瞞了謝岑地存在,隻道自己偶然興致起來,登上清疏閣遠眺時發現的異常,結果果真下去一查探,確實是被人在園子裏設置的一處不小的陣法。

  雍寒山聽到雍黎說起“十二星陣”這陣法的時候,目光縮了縮,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樣,問道,“你可有推測?是誰的手筆?”

  他又沉吟,“而且能將手段使在咱們府裏的,恐怕不是尋常人?”

  “確實,有這般能力這般手段的不多,有這般動向意圖的也不多,我算來算去,無非也就是那麽幾個。”雍黎淡淡道,“而且,禍起蕭牆之內,那些動作,從外而內幾無可能,我想著大約還是府裏麵有別的勢力的暗樁,裏應外合才能作出這般大的動作,而從未被我們發現。”

  “我如今讓夏輝秘密守住園子那處,千古高風各處也在暗中排查,盡量杜絕再有此番事情。隻是我本想著將府裏眾人也一一排查一番,又擔心打草驚蛇,暫時還不敢直接排查,隻想著先將陣法這事處理了再說。”

  “園子裏你既然已有安排,我暫不插手。不過府裏人員排查我來處理,既然不好直接處理,那找個由頭發作一番便好。”雍寒山道。

  “您如何做?”雍黎詫異看他,也覺得她家父王今日似有些不同。

  “我尚需要做些安排,不過你放心,要不了幾天。”

  雍寒山沒有直接說明,隻是突然想起今日回來時,聽老管家說起雍黎前日回府時,見了他後院的兩個名義上的妾室和那個孩子,有心想說幾句,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好,那您安排……”雍黎一笑丟開,卻在雍寒山踟躕不決時,搶先他開了口,“我前日見了高氏安氏和那個孩子了……,那個孩子……,有點問題吧?”

  雍寒山見雍黎神情無異,也並沒有什麽不豫神色,不知怎得竟突然忽地舒了口氣,“你也看出來了?那孩子剛出生沒多久,我請大夫看了,特地請的宮裏的陛下信任的一位禦醫,那禦醫私下與我說了,那孩子可能確實胎裏帶病,大約智力上有些問題。隻是當時那孩子畢竟出生沒多久,禦醫也並不十分確定。所以你北上之前我跟你說了這事,也隻說是可能。但是前段時間,又讓那禦醫來看了,這次是確定了,確實是天生癡愚。大約真的是蔣氏自己下的雷公藤之毒的影響,若真實如此,也實在是自作自受,禍遺後代,報應不爽。”

  雍黎卻冷笑道,“那孩子我不關心,到底也不是雍家血脈,與我也沒什麽關係,您想如何利用便利用罷了。”

  雍寒山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個態度,這些年她的性情也實在怪異,即便在外人看來他雍家父女向來不合,但雍寒山卻是從未缺少過對雍黎的關注。即便前兩年他們分處兩州,一個在平皋一個在華陽,即便雍黎從前刻意避開他,但他總是時刻關注著雍黎,也常在她需要的時候偷偷幫助一二,但是他卻從不敢說對自己的這個女兒是了解的。

  便如此時,他也實在摸不清雍黎的想法了。

  “好。”雍寒山默了默,不知想到什麽,又道,“安氏那邊我會盡快解決,外麵的流言……”

  “我知道。”雍黎卻一笑,打斷他,“外麵的流言,我聽聽便算了,安氏那邊您照著您的計劃來便是,我再不知事,也知道安氏有問題,也知道您是另有計劃,既然如此,我如何會有所阻攔?”

  雍黎語聲清朗而溫和,隻是她從前在雍寒山麵前太過疏離冷淡,以至於有那麽一刻,雍寒山覺得,她不像是她了。

  雍寒山不知道該慶幸她的理解,還是該心酸她的讓步,他的女兒,終究讓他不能在如從前,坦然而明朗地麵對。

  他動動唇,許久之後方道,“不會太晚的,你放心。這府裏,原本就不該有其他人的……”

  雍黎正色,看向他,他此刻目光寥遠,沒有看明亮的月亮,也沒有看漫天的星子,而是清清淡淡安安然然地看向虛空中的某處,仿佛那裏遙遠的地方,有座蓬萊仙島,仙島中開滿大片大片絢麗熱烈的花,而花叢有摯愛的女子緩步行來。

  雍黎默默歎了口氣,許久之後,見雍寒山已收回了目光,照舊恢複往日儒雅從容神情,她突然問,“高氏,是您的人麽?”

  “你知道?”雍寒山一怔,卻也沒有否認。

  約莫五六年前,年雍寒山應奉恩將軍趙安之邀,去參加他的五十大壽,他當時也並未多想,隻道趙家畢竟是功勳武職,趙安從前也算是他的下屬,他便去了。

  誰知席中被設計,那日不知怎得,喝了兩杯酒便覺得頭腦昏沉,便借了趙家一處客房略養了養神,誰知等醒來的時候,趙家滿府裏傳著他汙了趙家小姐的清白。可他連趙家小姐的影子都沒見到過,那趙家小姐長得是方是圓他也不知道。

  趙安卻以此逼他娶那所謂的被汙了清白的趙家小姐為妻,他當時大怒,若非手中無劍,否則大約便要一劍送去了,隻是這一滯的瞬間,之後他怒極反笑。

  他看著趙安一字字道,“嫁我?趙將軍覺得你女兒,她配麽?”

  未等趙安反駁,他哂然一笑,“汙了清白是麽?那今日便送到我府裏做個洗腳丫頭吧,也不必嫁妝陪嫁什麽的了,一頂兩人抬得小轎送進去便是了。畢竟我雍寒山從來隻有一妻,我璟王府這一代無妃號,更無側妃。”

  確實,當年華陽長公主以公主之尊嫁於雍寒山,雖入雍氏族譜,但府中內外均稱公主,從無王妃之稱呼;雍寒山卻覺得他二人隻是夫妻,她不是璟王府的王妃,而他也不是公主府的駙馬,他視她僅為妻子,如此一來,反而覺得心下歡喜。

  當時雍寒山那冷然入骨的笑意,卻讓趙安心生退縮之意,但終究有所圖謀,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將趙氏送進了王府。

  這便是趙氏的入府的緣由,其實雍寒山之所以最後應了,不過視因為查出趙家與鄭家有所牽扯,不過也是想借此幾乎探查一二罷了。

  後來趙家因十數罪名被誅,雍寒山便也沒打算再留趙氏,所以當雍黎一杯摻了雷公藤的毒酒送到趙氏手上的時候,他卻絲毫沒有阻攔。

  再後來昌王往他府裏送人,他初初是不願的,林棹卻與他仔細剖析了一番昌王此行目的,無非就是往他府裏塞幾個長期的細作,他沉思再三之後便還是將人留了下來。

  昌王當年送來的人,便是蔣氏和安氏。

  既是昌王送來的,蔣氏和安氏的背景他自然調查得清楚,正因為調查得徹底,初初時候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反而是最不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也刻意作出些動作來,比如晚上給她們下藥,以迷香使她們神思迷亂,自以為有一夜恩愛。

  初初一兩年這兩人低調地厲害,直到蔣氏懷孕,雍寒山便知大約是有苗頭要冒出來了,他知道自己從未碰過蔣氏,璟王府府中伺候的人也一向排查極其嚴格,斷不會有侍衛小廝作出私下私通之事。

  那麽,蔣氏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雍寒山當時旁敲側擊過蔣氏,蔣氏確有一瞬間神情滯澀,但後來的幾番試探,雍寒山卻覺得大約連蔣氏也篤定她自己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他有心探查處蔣氏安氏背後除了昌王府的背景,是否還有其他人,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那些事情。

  而高氏,卻是在趙氏進府前沒多久雍寒山特地弄進府裏的,高氏是江南瘦馬出身,是雍寒山和華陽長公主有次出遊,機緣巧合之下救回來的,她當年年紀還小,華陽長公主便隨意將人安排在府裏了。

  隻是後來雍寒山發現這女子有才情,卻也有種天生的敏銳,所以便著意讓人接出去培養教導了兩三年,也算是他的屬下了。他將高氏接進璟王府,最初便是為了探查趙氏,也是防止趙氏與趙家和鄭家裏應外合為亂王府。

  後來趙氏被雍黎所殺之後,雍寒山原本也想著將高氏再送出去的,畢竟他從不想王府裏出現以他妾室自居的女子。但是後來又來了蔣氏和安氏,那高氏自然又得留下了,畢竟府裏隨時有雙眼睛替自己盯著,也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我原本又幾分猜測,前日見了她,便隨意問了兩句,她回答得倒是滴水不漏,但我卻篤定了她是您的人。”雍黎道,“您將她安排在府裏,是為耳目吧?畢竟進了府裏的蔣氏安氏,包括之前的趙氏皆是目的不純,另有背景,也確實需要一個人始終盯著她們的院子。”

  “你既然猜到,我也不隱瞞,高氏入府確實是此目的,若安氏解決了,那麽高氏也不會在留在府裏了。”雍寒山道。

  雍黎卻有些沉默了,她這幾年,盡管知道府裏的幾個女人,她們的大約存在大約都是另有緣由,但到底是心內積怨不解,她下意識地便忘記去探尋,也不想去探尋她們存在的緣由,隻一心怨憤著在從前之事對他的深恨上在加一重深恨。

  從前她以為母親的死也總歸是由她父親的幾多背棄,但是那時謝岑的話,卻讓她不得不懷疑當年她父親去平野馳援母親,而是去見了沈清薇是否也是另有緣由?

  她見著她父親著幾年左一個右一個接進府裏的女子,隻顧懷著譏誚的目光,帶著從前一年年層疊不解的怨恨,卻從未想過她父親對她母親是何等感情?

  那樣的感情,又豈是如此不堪一擊的?

  “您為何從不與我解釋一二?安氏蔣氏趙氏便罷了,高氏的存在你也可與我說一說的……”雍黎覺得她的嗓音裏有些沉重滯澀,她仿佛覺得那滯澀似乎有些哭意,“還有當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