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相邀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222
  黎貞的公主府有些異樣,她今日設宴的瓊華台結構奇巧精致,表麵看來雖無異常,但據我的觀察其中奇絕心思非同一般……

  雍黎突然想起之前溫卿也說過這樣的話,當初黎貞這府裏的園子據黎貞自己說是溫卿受命給設計建造,但聽溫卿的語氣,大約他不過就是給規劃了下園子的景致布局,府中包括那瓊華台在內的整體布局卻不是他動過的。

  而今日謝岑不過就經過一下便也發現了,還專門與她提出來,大約是得抽個時間去探查探查了。

  “你說的這,我之前也有所耳聞,不過卻並未太過關注。”雍黎皺眉道,“既然你也提及,怕是還得讓人去查查。”

  她轉頭,正看到謝岑直直看著自己,目光坦蕩卻帶著一點說不明的幽深,她隨意岔開話題,道,“我這些日子未在府裏,也未曾關注你的消息,你這幾日都在哪裏落腳的?”

  “廣陵濤。”謝岑看著她,微笑道,“你之前給我的玉佩是個好東西,有了它,我在無論在哪裏的廣陵濤,無論是吃飯住宿都用不著掏銀子……”

  雍黎自然知道他是在說笑,那玉佩並不是普通的玉佩,而是廣陵濤內部所用,可調用廣陵濤半數人力物力的信物,謝岑若真的將那玉佩拿出來抵住宿吃飯的銀錢,隻要給廣陵濤各處的管事們看到過,畢竟一個陌生人持廣陵濤內部信物,必然是要上報到席岸那裏去的,而席岸也沒道理不會與自己匯報。

  雍黎一笑,“廣陵濤那邊雖不錯,環境也比尋常客棧好些,但終究也隻是個客棧,總會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你這次既然來定安,我自當為東道,我在城西有座宅子,雖然不大,不過三進院落,但自帶了一個小花園,精致布局也是相當不錯的,你若願意,可搬過去住。那邊一向空著,我大約也就幾年前偶爾將那裏當作閑來散心看書的小書房,如今隻留了幾個仆從看屋子,你若有隨從人等搬過去也方便。”

  她略想了想,又道,“那邊屋子是我幼年時買下的,當時似乎還是扶梅出麵幫我買的,幾乎每人知道那座宅子的主人是我,更不會有人將之與璟王府聯係上,你可放心。”

  雍黎考慮周全,甚至覺得謝岑可能有所顧忌的細微之處都想到了,便一一與他解釋了。

  謝岑其實本想說不必麻煩的,但忽一想到雍黎方才說的她的那座宅子在城西,而他記得沒錯的話,陳國使團目前所駐的官驛雲山別院,也是在城西。

  既然都在城西,那倒也是方便,謝岑笑道,“鳳歸的好意,我卻之不恭了。”

  “今日大約略晚,我讓人先去灑掃一番,明日一早我派我身邊的親信去廣陵濤接你,與你們帶路。”雍黎見他應了,心下有些歡喜,忽又道,“我聽說此次長楚並未派出使團過來,你身份到底特別,雖說我那地方還算安全,盯著的人少,但你還是要千萬小心些。”

  此次上璋安親王與陳國和婉公主成禮,其實說來是兩國的大事,必然是要昭告天下四海的。按理來說作為天下三大國之一的長楚,定然也該是收到請柬,派出使團前來恭賀觀禮的。

  但不知為何,上璋與陳國似乎同時忘記了這事,根本都沒有想過派人去長楚;而長楚卻更加表現出了合理的沉默淡定,仿佛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兒,也根本沒在意這回事兒。

  所以對於這兩國盛事,整個定安,來的他國使團,也不過就是陳國一方,這也顯然是有些不同尋常了。

  “你的地方,我自然放心。”謝岑道,“不過說起長楚為何沒派出使團來,我倒確實不大清楚,我已許久未曾回青川,我皇兄那邊有沒有收到邀請?如果收到了,又是為什麽沒有派使團過來?我倒確實不知了……”

  “哦,原來這樣……”雍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果然我們兩個都是不大願意管事的,雖然我之前被派為迎親主使,不過說起來,派我過去大約也就是用一用我的身份,給他陳國一些我們該給的麵子罷了,使團中的一應事務章程,其實我也並未插手多少。”

  “你這話說的,倒像是在向我炫耀你的討巧,偷懶不幹事兒。”謝岑笑得頗有幾分開心,“其實,我此次也是偷溜出來的。”

  他微微往後一仰,背後正靠著石桌,語聲漫漫,很有幾分舒坦,道,“實不相瞞,我在外遊曆有一年多了,也沒回過青川,我皇兄前後派了幾波人出來尋我,上次你遇到謝竭,他本也是出來尋我的。我其實也明白我皇兄的意思,但是大抵還是覺得朝堂風雲,比不得在外散漫遊曆更舒坦,雖明白遲早要回去的,但什麽時候回去,也得我自己說了算。所以我選了定安作為我回去之前的最後一站了,往後恐怕也沒那麽多閑散時間由得我揮霍,如此難得的機會,自然想要將定安各處都遊覽遊覽,我想請鳳歸做我的向導,可好?”

  謝岑目光中始終盈盈著一絲笑意,他語氣半真半假,大約還有著幾分玩笑,雍黎自然也能聽出他的幾分真幾分假。

  畢竟這家夥雖說是在外遊曆,但有誰在外遊曆著還時不時插手的別國的事情,從陳國到上璋,都有他的手筆,甚至在他長楚,也遊曆著遊曆著,玩兒似的滅了長楚心腹大患的朱纓軍,和長楚與樂帝早看不順眼的行為囂張的廣信王謝峻。

  “你若想遊覽定安風光,我自然抽出空也要作陪的。”雍黎目光飄了飄,最後飄到他臉上,往西方的位置挑了挑下巴,輕笑道,“陳國暫住的官驛雲山別院,也在城西,與我那院子隔了兩條街巷,走過去大約也就不過兩柱香的時間。院子裏有座三層高的小閣樓,因四周民居都不高,那小閣樓的視野也算是開闊的了,站在其上,大約能將雲山別院的大致布局看個大半……”

  謝岑拊掌一笑,十分愉悅,“果然還是你知我!”

  雍黎哪裏是不知道他跟著來定安,其實是將目光放在了陳國使團身上的,再略一推測,便知他感興趣的大約也是沈慕。

  去年沈慕奉命代表陳國來定安與上璋和談的時候,雍黎對其評價就頗高,覺得他對於如今內耗頗深的陳國算是一道救命符,陳國下一任主君若是沈慕,陳國大約還能再殘喘個幾代。沈慕能力如何且不必說,但看他行事風格和性情作為便不必說了,至少比如今表麵上看來十分低調普通的沈蒙要出彩得多。

  但是自這次見了沈蒙之後,雍黎卻總覺得,其實大約也不像他表現得那麽平庸,隻要到底是他藏拙,還是雍黎意會錯了;但她確認得是,沈蒙身邊是有人指點的。

  “我知道你對沈慕感興趣,很巧,我也對他很感興趣。實不相瞞,去年沈慕作為長楚使臣來定安和談的時候,我便已經與他私下談過了。我與他剖析了一番陳國關家,隻是這人手段也不容小覷,他要的大約也不隻一個關家。”雍黎也往美人靠上靠了靠,左手搭著欄杆。

  關家……

  謝岑一驚,他其實之前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曾將自己代入陳國諸皇子的角色,以他們的身份分別推演過他們若想奪得皇位獲得最終的勝利,分別該走哪條路,而哪些路又是千萬不能涉及的。

  而推演到沈慕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是首先落到了關家,關家其實算是沈慕取帝位最關鍵的一步了,隻是也是最不安定的一步。若沈慕將關家收入囊中,於他而言是極大的助力,但卻也極易得陳帝疑心。

  沈慕取關家,要麽以自己得手段徹底打消陳帝疑心,要麽與關家暗中聯係,不為眾人所知道。而聽雍黎所說,大約沈慕如今已將關家收入囊中了,但陳國卻絲毫未有什麽關於關家支持沈慕,陳帝疑心的一類謠言出來,關家照舊是保持中立,掌握陳國兵權的那個關家。

  所以,沈慕大約是用了第二種方法,與關家密謀,暗中勾連,所以才未曾有什麽動靜傳出來。

  至於雍黎為什麽能那麽快將目光放到關家,謝岑多少也是知道的。

  當年華陽長公主戰死於平野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坊間眾人都是未曾踏入戰場一步的普通百姓,傳頌間提及的大多是巾幗英雄大義凜然不讓須眉,腦補的也多是戲曲畫本子裏的千篇一律的戰場殺伐,但少有人知道華陽長公主之死的細節。

  謝岑卻知道當年那個精彩絕豔的華陽長公主其實是死於關家那位河西將軍關祝的一劍,有這麽一個算得上的深仇大恨,雍黎怎會不將目光投向關家絲毫?大約每時每刻想著的便都是殺了關祝替母親報仇罷了?

  但為何這麽多年,雍黎卻近乎放縱地未曾對關祝出手分毫,任由他再陳國享受晚年尊榮,而是近來才著手對付關家,做的還是將關家拖入陳國爭位的渾水的打算,謝岑確實有些想不通了。

  莫非,她如此長遠的布局,目標卻不隻在關祝了,而是想要借著陳國的那場亂流毀了關家這個百年世家?

  “你對關家的關注,竟比我早了……”謝岑也不提及華陽長公主的事情,隻淡淡提了關家,“你給沈慕出謀劃策,將關家綁到沈慕這邊,是存了兩個目的?”

  雍黎挑眉,看向他,目光流轉,卻絲毫不掩飾,“果然也就你能看出來。”

  “所以你確實是想同時毀了關家,阻沈慕的上位之路?”謝岑篤定道,“你想毀了關家我算能理解,但是陳國皇子那麽多,適齡的能在皇位爭奪上插一手的也多,為何你偏偏選了沈慕?為何偏偏不能讓他上位?”

  “通透如你,看不出?”雍黎倚靠著欄杆,微笑著跳開風吹到眼前的一縷發絲,“你不必試探我,正是你心中所想……或許大約也正是你心中正想做的事情……”

  謝岑瞧著她,也笑,卻沒有說話。

  他看著她站起來,緩緩往前走了兩步,正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微微垂首看著他,“我正欲找個盟友,不知陳國這樁事,南陽王殿下可願意也插上一手?”

  這樁事?

  哪樁事?

  謝岑看著她,笑得卻更有幾分深意,他沒有問出這個問題,當一切所有都坦然在心,當他二人對所有的事情都心照不宣得時候,有些問題已然不必再試探。

  雍黎所說的事,雖表麵看來是覆滅關家,擾亂陳國局勢,但更長遠看來,卻是她沒有說出口的能讓人心驚的,瘋狂之舉。

  她要的,是覆滅陳國!

  自陳國爭位的漩渦開始,她想要逐步將整個整個陳國分崩離析。但謝岑卻心知肚明,這大約也不隻是她的想法,上璋長楚兩國難道便絲毫沒有這麽一點想法?便是他自己,其實也早存了這樣的計劃,甚至也早已為此於各處有所安排。

  不過也確實是個美好的圖景,陳國覆滅,上璋於長楚分而治之,若能兩國分庭抗禮,於天下大陸而言大約也能再安定個是百年;若最終一國獨大……

  謝岑突然收回了思緒,即便天下一統於天下而言是幸事,但他想終究還是不能讓一國獨大的。

  “鳳歸之邀,幸甚至哉,安敢不從?”

  謝岑站起來,他此刻的笑意,不同於以往風輕雲淡能拂三月柳,而是一種清風朗月塵埃落定的底定,他麵對著雍黎,微微伸出手。

  其實,這已然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了,縱然往後一切未定,能得她如此坦然主動得相邀同行,於他而言,已經是此生未曾有過的莫大的歡喜了。

  莫說隻是同行,莫說隻是翻覆他陳國,便是刀山血海,阿鼻地獄走一遭,他想著,自己應該也是願意的吧。

  縱然最後的最後,當真求而不得,那大約這一路的同行,也該是這一生裏最美好的可永世追憶的記憶了吧。

  既然如此,他如何能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