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泥偶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4361
  祝詞還未走近便聞到她身上傳來的茉莉花想起,隻是那香氣夾雜著香爐裏檀香的味道更顯得馥鬱濃烈。

  “你不是嫌棄夏日裏熏香,實在有些煙熏火燎的麽,今天這反應實在有些過了。”

  雍黎原本看著香爐前的窗台發呆,聽到祝詞的聲音略收回了神思,她偏偏頭,道,“你有沒有覺得,夜裏那事,操控的那雙手來自定安?”

  外麵天色未明,屋內燈火昏暗,她在這樣的氛圍下更更容易想得更多,“我幾乎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了。”

  雍黎收回放在熏爐上熏染的袖子,理了理翻卷的衣擺,腦子裏依舊翻轉不停,“你怎麽看呢?”

  “屠殺掩蓋真相,爆破山體塌方掩蓋屠殺的真相。至於射殺咱們護衛的那方勢力,我有些想不通……”

  祝詞語意簡單,但三兩句話便是雍黎心中所想,竟有不謀而合的意思來。

  雍黎笑著轉頭看向她,道,“果然知我者,言深也。”

  祝詞見她神情明亮,心中放下些心來,“不及你想得周全,你有想到些其他什麽,或者有什麽其他猜測?”

  雍黎慢慢踱步到桌案前,拿起包裹在帕子裏的那柄彎刀,“謝峻與定安某方位高權重心思不正的勢力有所勾結,暗中購買私兵或者是生鐵,那些遇害的人大概是暗中運送兵器的仆役或者甚至是鍛造兵器的工匠。謝峻事發,長楚與樂帝下旨徹查,此番牽扯頗大,波及甚廣,即便是上璋與陳國,估計也要卷入這場風波裏。”

  “陳國會如何處置牽扯其中的勢力,與我無關,暫且也不必多管,但我上璋於此素來管控極嚴,也容不得什麽人私下裏做這些有損國之利益安全的事,定然是要徹查的。背後動作的那些人可不就此慌了麽,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那些工匠仆役滅了口,杜絕一切泄露的可能性。”

  雍黎將那彎刀遞給祝詞,“這柄彎刀大概是遇害的那些人誰身上掉下來的,那些人處理屍體時太過匆忙,故而有所遺漏。我其實原本也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但正是因著這柄彎刀我才有了些思路,才敢有那般大膽的猜測。”

  “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好像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了。”

  祝詞在未見著這柄彎刀之前其實也是有些亂的,他所想的未必比雍黎少,“隻是上璋牽扯其中的這方勢力,你覺得會是誰呢?”

  “不知道。”雍黎皺眉,確實沒有更多的線索,若說有這般動機能力手段地位能與廣信王謝峻合謀到一塊的人,在上璋朝中雖說不是那麽許多,但若真要挨個兒排查下來估計也是不少的,若談確認某方勢力某個人,也實在困難,“這個我得上書陛下,估計陛下會令未晏去查。”

  祝詞聽她這般說,知道她自有安排,也不多問什麽了,橫豎這件事兒雍黎估計也用不著他做什麽。

  他剛想讓雍黎要不要吃些餐食之後早些休息的,卻聽雍黎卻又道,“我方才仔細想了想,崖上射殺咱們護衛的那個人,應當是來自屠殺那方的敵對勢力,他想這通過殺我們一人引起我們的注意,然後借我們的手去查……最終的目的大概就是為了借我們之手扳倒那方勢力。”

  隻是,那方勢力到底如何知道那場屠殺的時間地點,又是如何恰巧在他們這一行人經過的時候作出這樣大的動作?

  說是巧合,太不可能;說是人為,這般恰到好處的安排,更加顯得不可能。

  祝詞道,“你這猜測不無道理,但是撲朔迷離的兩方,若查起來更加困難。咱們此刻雖有諸多猜測,卻並沒有更多線索。”

  “有猜測的方向總歸是好事,畢竟便是多花些時間挨個去查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雍黎小小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嗬欠,道,“替我取些紙墨來,該給皇帝陛下上封密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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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封不算太長的密奏寫完,天已經將將要亮了,雍黎立刻召了人暗中將之送到定安去。

  這才得了功夫去小憩片刻,在榻上躺了會,外麵天光大亮之後又又消息送過來,說是陳國公主已經進入淮州了,朝中迎親使團估摸著明日也將到了。

  而雍黎他們如今距離淮州邊境少說還有兩三日功夫,當下也顧不得休息,隻得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待到了淮州與使團會合上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了。

  這三日裏,趕路匆忙,幾乎沒有停歇,但連亦卻與雍黎遇上了。

  陳國一行送親使團被當地州府安排在了青鸞縣的官驛,而因為雍黎這個迎親正使一直未到,所有上璋迎親使團並未直接去青鸞縣與陳國使團會麵,而是暫時停留在了青鸞縣下東邊的一處小縣等候。

  使團中此次過來的大多是禮部的官員,有雍黎認識的,也有她之前沒怎麽注意過的。不過兩個副使她卻是認得的,皆是之前在定安與陳國和談之時的談判副使,一個是那位姓金的副使,還有一個便是嚴翮。

  嚴翮這人,有些文人特有的那種固執,之前隱隱偏向黎賢那邊,但是態度卻不算特別明顯,也並未有什麽黨派之爭的意圖,仿佛他之前支持黎賢隻是為了他所堅持的正統大義。

  而黎賢謀逆,嚴翮卻顯然並未牽涉其中,甚至於之前謀逆事之後朝中兩派爭論不休之時,他也是少數的保持中立態度的人。

  及至後來黎賢身死,黎賢著一派勢力迅速敗落下去,嚴翮也在朝中沉默低調了許久。

  可見這人,其實並不是執著於黨派之爭的,隻是因為固執的嫡長正統思想作祟,才有得他之前選擇黎賢的想法。

  對這樣的人,雍黎並不會反感厭惡,至少這樣的人並不會因為黨派之爭,為求利益做些不擇手段的事情。

  雍黎再見著嚴翮的時候,覺得這位副使嚴大人也算得上青年才俊中的翹楚,而相比較下來一旁的金副使,便顯得有些低調沒什麽存在感了。

  嚴翮親自出來引了雍黎一行人進了驛館,許是見雍黎他們趕路疲累,便隻與金副使二人迅速地向雍黎匯報了一應事項,然後並不多加打擾,便告退下去了。

  次日一早,迎親使團前往青鸞縣。

  青鸞縣離此處小縣城不遠,不過半日功夫便到了,當地官員已經提前到城門前來迎。

  淮州知州顏本立帶青鸞縣知縣張一合以及一眾官員上前拜見,雍黎揭開車簾,示意他們免禮,“諸位不必多禮,我遠行來遲,近來還得多謝諸位幸苦款待他國貴賓,一應安排皆十分妥帖,未有絲毫墮我大國風範。”

  顏本立連道不敢,他四十多歲年紀,原本是景平十二年的進士,當年雍黎祖父是主考,故而他也算是雍黎祖父門下。更何況他算是地方較高的官兒了,與京中也頗有多接觸,自然是知道雍黎的,雖因她的年紀懷有幾分探究的態度,但聽雍黎短短幾句話自有氣度,倒是覺得放心了。

  相比較顏本立的淡定,其下從屬官員卻對雍黎多帶了些懷疑,隻是礙於雍黎身份,也不敢多說什麽。

  雍黎看著顏本立一眼,知道他畢竟官場沉浮久了能力手段自然不差,是個精明的老狐狸,有他這兩日與陳國來使交涉,自然不會出什麽亂子。

  她笑問,“不知顏大人覺得今日當如何安排?”

  “如何安排,下官不敢擅自決定,當與諸位來使商議,擬定一個妥善的章程。”顏本立拱手道,“不過殿下與諸位欽使今日是當與陳國來使會見一二的,下官覺得可在官驛開一席正宴,也算是殿下代我上璋正式迎接遠來的陳國客。”

  “此言甚是。”雍黎道,“便依照顏大人所說安排吧,至於此後一應章程,我們這邊也已經有了,稍後請顏大人與咱們合一合,看看可有什麽補充的。”

  顏本立連道不敢,然後迅速安排人回城準備晚上正宴,其實這是早定好的,若不然這臨時準備正宴,可不得夜裏才能吃的上飯?他向雍黎這一說,不過是為了依著章程匯報一聲而已。

  雍黎放下大開的車簾,隻虛虛籠著一角,將好能看到外麵景色,馬車徐徐進了城,城中氛圍有些許不同,看起來像是有什麽重要的節日,很有一派花團錦簇的景象。

  沿路上有用各種以紙包著的粗長的線香,搭成的長十來尺,寬約兩尺的橋梁,橋梁上裝上欄杆,於欄杆上紮上五色線製成的各色繁花做裝飾。

  淮州的風俗顯然與其他地方不太一樣,雍黎問一旁覓鐸,“可知道那是什麽?”

  覓鐸搖頭,車外騎馬靠近車窗的祝詞聽到了,道,“今天七月初六了,明天是七夕,這是青鸞縣這邊特有的七夕香橋會的風俗。這些都是城中百姓們搭建的的香橋,明晚入夜之後,人們會祭祀牛郎織女雙星,以乞求福泰祥和,然後會將這些香橋焚化,象征著雙星已走過香橋,歡喜相會。”

  “你還知道這些民俗?”雍黎隔著簾子道,“聽起來倒是挺有趣的,感覺比定安的七夕節更有了幾分趣味。”

  “你若喜歡,明日或許還能抽空出來逛逛。”祝詞突然微微探著身子,將什麽小玩意兒從車窗內遞進去。

  雍黎看著伸到窗邊的一隻手,握著一個小巧可愛的小泥偶,她伸手接過來,那小泥偶穿著荷葉半臂衣裙,手持一束荷葉,甚是憨態可掬。

  雍黎把玩著那小泥偶,忍不住笑道,“哪裏來的小玩意兒,做的蠻精致。”

  “方才在西門外街買的,明日七夕,今日便已經有不少攤販擺攤叫賣了,我瞧見了便順手買了個。”祝詞拉著馬韁,有幾分笑意,“你之前沒玩過著小玩意兒?”

  “不曾,其他地方也有?”雍黎饒有興致地問道。

  “此物名磨喝樂,一向七夕許多地方都有玩磨喝樂的習俗。定安倒是不常見,不過我在華陽倒是看到不少。”祝詞解釋道。

  “我這幾年東奔西走的,看樣子實在是忽略了許多有意思的物事,何時有空了也當到處走走玩玩才好。”

  雍黎靠著車廂,手裏把玩著小泥偶,跟祝詞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多時便已經到了官驛門口,顏本立上前來請雍黎下車。

  此處官驛有東西兩處院子,以三友堂並三友長廊隔開,兩處院子共用一個正門,陳國來使已經被安排在西邊院子,而東邊院子則空給了雍黎和迎親使團。

  雍黎將那小泥偶隨手揣著袖子裏下了車,在眾人簇擁下進了門,誰知尚未走兩步,有一人匆匆從回廊一側跑出來。大概是跑得太快沒注意到人,那人直接撞到了雍黎身旁的覓鐸,覓鐸踉蹌兩步沒站穩,撞到雍黎身上。

  雍黎下意識地伸手去扶覓鐸,誰知袖子一動,裏麵的小泥偶滑落了出來。那東西是泥塑而成,並不十分結實,這一摔便碎成了兩半。

  覓鐸看了那碎了的泥偶一眼,上前撿了起來,用手帕包好。

  沒有人敢開口問為何這宣陽公主袖子裏還揣了隻磨喝樂,隻都看著那個剛才匆匆忙忙衝出來,已經被護衛壓到一旁的小廝。

  顏本立上前喝問,“哪裏來的不懂規矩的,這般慌慌張張要幹什麽去,仔細衝撞了上官!”

  那小廝連連請罪,訴道,“大人恕罪,小人是官驛裏伺候的,最近分在西院伺候貴客。今日是得了令,說是陳國公主吃不慣驛館提供的糕點,聽說七夕節外麵會有賣酥糖的,讓小人立刻去買些回來。”

  雍黎揮揮手,那兩個侍衛立刻便放開那小廝,她上前一步,問,“官驛裏連酥糖都做不出來?”

  “也並不是……廚房已經做了三四遭送了去了,但是……但是公主不是嫌太甜就是嫌味道太一般,一定要讓人外麵買去。”那小廝不敢評價指點什麽,但言辭間顯然也是有些氣憤的,“今日驛館裏要迎接咱們上璋的使團,又要準備晚宴,實在抽不開空,公主又要得急,所以小人才跑得著急了些。”

  眾人皆不作聲,雍黎本卻揮揮手讓那小廝去買他的酥糖,那小廝不知雍黎身份,有些忐忑疑惑地看了眼顏本立,得了顏大人首肯之後才匆匆離開。

  雍黎卻笑起來,“這位和婉公主如此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