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論法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2172
  “我配不上這花色,這兩日精神不濟,反倒損了這花的好顏色。”雍黎伸手將頭上的花取下來,捏在手上看了看,也不丟開,隻輕輕壓在衣襟處。

  從來若求歲月美好,不在其他,而是得片刻心安便已經是最大的欣喜了。

  此時天光明麗,和風正好,遍野花色合宜,甚覺心情熨帖。

  謝時寧其人,有時可為對手,而大部分時候卻是最合適暢談上下古今的同道之友,他言辭通達,涉獵廣泛,各家典籍更是信手拈來。

  論及朝局政治,雍黎越與他相談便越覺得他與她政見觀點幾乎完全契合;論及天下局勢,他目光所及之廣泛周全,甚至於諸多細微之處雍黎覺得便是她自己也未曾多加考慮過;而論及文史雜談,古籍良卷,抑或書畫雅樂,他都能旁征博引,絲毫未落自幼得雍明之雲深兩位當世大儒熏陶教導的雍黎之下。

  而談及法道二家學說,她說,法家之依法而治,一斷於法,其治國可以法術勢相合。

  他道,道家溫平,法家獨製,事斷於法,則成公義。

  她道,法家可製國於亂世,而道家則治天下於盛世。

  他道,而今之世,道家之無為可存,而當以其與諸家同為法家輔。

  ……

  她二人你來我往,談及盡興之處,便撫掌大笑,也少了幾分往日過分的端嚴,倒是皆有林下之士的灑脫放縱。

  “誠哉。”雍黎撫掌,“法之所言‘定分止爭’,明確物之所有;‘興功懼暴’,則為富國強兵;‘不法古,不循今’,則反對保守的思想政治,主張銳意改革,時移而治不易者亂……此皆為其不同諸家學說之處,尤以後者更甚於諸家。”

  談及法家,雍黎話也多了許多。諸家之言,她雖博覽而習,兼采眾長,留其精華,但其實說來她確實是最崇尚法家。

  隻是她卻不曾想到傳說中時多年修習道學,崇尚道家之言的謝時寧,居然也對法家之說如此推崇,甚至也有如此之深的見地,心下對謝時寧更有幾分推重。

  山風漸漸有些大了,吹得滿山的扶桑花蕩漾起波紋,謝岑看著雍黎談及興起時,之前泛白的臉色上似乎多了些神采,問道,“起風了,可冷?”

  “這時節,哪裏就冷了?山間的風,正有幾分舒爽呢。”雍黎揚了揚袖子,暢談半日內心酣暢,因病了一些時日內心的那點厭氣也似乎一掃而空,“咱們也該回去了。”

  雖如此說,雍黎卻覺得有些不舍離開,這樣的好地方,這樣輕鬆的半日時間,實在得之不易。

  “嗯也該早些回去了,這處地方也算藏於深野,尋常不會有人足跡,若無**縱不能千古,也能得存數十年。”謝岑似乎看懂了她的那點戀棧,道,“往後若有機會,咱們再來便是。”

  雍黎點頭,便未多說什麽。

  她二人一前一後走在花野裏,這世間的兩個傳奇人物,得天之所鍾,無論走到哪裏,從來都是一幅畫。

  直到二人消失在花野盡頭,山穀一側的矮崖上,層密的林木間轉出一個人影。

  出溪就著崖邊坐下,看著那兩人離開的方向有些沉思,良久兀自一笑,自言自語道,“雖然……不合適,但看起來還真是般配呢。”

  “嘖嘖,這容貌氣度,除了她二人堪配,世間可還有其他人能比肩的?”

  “唔……就是年齡頗差了些。”

  ……

  謝岑和雍黎都不知道有人在他們背後自言自語念叨的許久,回到營地後,謝岑沒有回軍帳議事,而是和雍黎一起回了自己的營帳。

  甚至還悠悠哉哉地陪雍黎一起用了膳食,吃完後又賴著喝了茶水,見雍黎無事坐在那邊看書,他也取了本書側臥在榻上翻看。

  雍黎十分不解這家夥要處理之前戰事後的一應事項,還要周全布置後麵的戰局,這些日子不是忙得腳不沾地的麽,怎麽今日竟然這麽閑,又是陪散步,又是陪吃飯,這會兒又陪看書的?

  似乎雍黎實在是多看了他兩眼,謝岑忍不住問,“你總瞧我做什麽?”

  “我看你那一朵花實在不夠,還是得多插幾枝才好,好花須插滿頭歸嘛。”雍黎打趣道。

  方才他二人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怎的,謝岑就那麽頂著紅豔豔的一朵花回來了,結果朱纓軍滿營兵士,凡是路過的都忍不住朝他頭上看了幾眼。

  然後一頓飯之後,顧軍師效仿古人韻致的鬢邊一枝花,便被傳成了花插滿頭博佳人一笑的癡情兒郎,往日裏行軍布陣時嚴肅冷冽的顧軍師,此刻在眾人心中真真是走下神壇的鄰家兒郎般。

  對這些流言,雍黎向來是不在意的,仿佛流言中的那個被癡情的佳人根本就與她沒啥關係,她照舊可以將流言拿來玩笑。

  “我這一世英名算是毀於今日了。”謝岑雖如此說,卻也絲毫不在意。

  “你今日不忙?總賴在我這裏做什麽?”

  謝岑看她一眼,實在沒說這裏其實是我的地方,你其實是鳩占鵲巢,他道,“一應安排已經妥當,如今就等合適的時機了。後麵的安排,也得看局勢變化再做調整,這些時日到可以輕鬆一二。”

  雍黎點點頭,“雖知你定然一切安排妥當,不會留絲毫錯漏,但還是囉嗦一句,萬事小心。”

  謝岑見她神色嚴肅,擱下書坐起來,“放心,萬事周全。”

  “蔡崧在哪裏?”雍黎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一句。

  “還在這裏,不過他明日會離開。”謝岑道,“他回去耦縣,這裏的幾萬大軍他會全權交到我手上。”

  “蔡崧其人稱得上是草莽俠士梁山英雄,他外表陰沉實則內心勁俠,隻是總有遠誌,卻無十分能力,他若真得一人有你之才,或可容於世,隻是你……”雍黎笑起來,“實在是他的幸與不幸了,他怕是到死也不會知道你如今已經在一步步謀劃他的死局了。”

  “何必說得那麽直白呢?”謝岑捏開發間的那枝花夾在書裏,也笑得十分溫柔,“這是他的命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