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設於桃林中的陣法雖已近四十年未曾變過，但除了他自己，唯一知道這般最簡單的入陣出陣方法的隻有自己唯一摯友，所以他便以為是故友來訪，故而親自出來相迎，卻不想能這般輕而易舉地越陣而來的竟是這樣一年輕的女孩子。

  那老者也隻停頓了片刻，親自往前去開了門，打量了雍黎兩眼，雖衣著略有淩亂，卻有風姿，隻那般清清淡淡地站著，卻也於暗夜裏生出明月東上的華輝來，似乎極似當年故友的那個得意弟子。

  他暗歎息了一聲，“不知閣下是？”

  老者在打量雍黎的時候，雍黎也在看他。

  門內老者精神矍鑠，一身烏青衣色的長袍，隨隨便便裹著一件披風，頭上卻束著偃月冠，果真道骨仙風。

  雍黎笑道，“晚輩冒昧來訪，擾了先生清靜，實在抱歉。”

  “你是如何過得林中陣法的？”那老者也不在意，隻問，“我實在疑惑，你這過陣的手法，除了舊友一人，再無其他人知道。”

  “十多年前，我曾隨家中長輩去過長楚補芳山，有幸見識過先生的這一卓絕陣法。晚輩得天之賜，一向善記，過目之物，或許會忘記一二，但過心之物，卻難得忘卻。”雍黎笑道。

  補芳山……

  那老者有片刻神思恍然，不過一瞬，推開身後跟著的少年欲待上前攙扶的手，吩咐道，“聽靜，掃榻烹茶。”

  那少年應了一聲，郝然就是方才山下見著的那個趕著群鵝上山的少年，他看了雍黎一眼，眼底有驚豔之色，卻仍舊麵無表情地轉身先進屋了。

  那老者複又朝雍黎道，“閣下若不嫌棄，不妨屋內一談。”

  雍黎也不客氣，笑道，“多謝先生。”

  她帶著覓鐸直接走進院子，那兩個護衛卻守在外麵沒有進來，雍黎見老者臉上有疲憊之色，忽問，“其實今夜……聽聞今日先生被人追殺，我不放心，故而前來探看一二。”

  那老者聽她這話，麵露詫異，往她身後看了看，果看到那兩個護衛正是白日裏救護自己的其中兩人。

  “今日相救我們的，是閣下的人？”那老者站定，朝雍黎一揖，“老夫拜謝。”

  “先生不必如此，晚輩不敢當。”

  雍黎跟隨他進了屋內，屋內空闊，兩排書架放滿了書冊，地上、書案，甚至床榻上也是書籍。

  那個叫聽靜的少年動作倒快，手腳麻利地將臨窗的坐席收拾出來，一寬席一小案兩個蒲團，看起來是這屋子裏最整齊的地方了。

  雍黎在聽靜少年恭請下入座，抬頭時卻在座位旁邊窗台上看到堆放的幾本醫書。

  “先生今日有此殺身之禍，是因有人招攬無望，意欲除之而後快吧？”

  二人甫一坐定，雍黎便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讓我猜猜……是朱纓軍？還是廣信王？”

  雍黎頓一頓，笑道，“是廣信王吧？”

  那老者卻毫不驚訝，也絲毫不做遮掩，隻道，“閣下敏慧。”

  “恕晚輩冒昧，先生拒絕這兩方出山之邀，當真是避世二十多年不願再入塵世，還是覺得這兩方都不是可扶持之輩？”

  雍黎話語之間，顯然是對那老者頗為了解，那老者沉默片刻，開口，“你認得我？你與雍無懷是什麽關係？”

  雍黎一笑，道，“當年‘天下四士’之一的玄珠先生，晚輩如何能不識得？”

  玉戟門華家老家主華容奇，字玄珠。

  那老者麵色不變，連語氣也是從容不迫的，“華家老家主華容奇已死於二十多年，這是眾所周知的事，閣下這般猜測，未免也太驚世駭俗了些。”

  “我十二年前便見過玄珠先生一麵，縱然天下人多說華老先生已經去世二十多年，我卻是不信的。您不是問我無懷先生與我是何關係麽？”雍黎悠然微笑，“無懷先生正是晚輩祖父。”

  華老家主病逝於二十一年前，後來華老家主幼子華儉期繼華家家主位，掌管了整個玉戟門。這個華儉期也是英才，掌管玉戟門四年比之老家主在時更見欣欣向榮之氣，隻是這個華儉期向來體弱，獨立支撐玉戟門四年已是極限，天不假年，四年時間還是讓華儉期油盡燈枯，最終撒手人寰。

  華儉期無子，臨死前匆匆立了自己的一個侄子，隻是這位新家主年紀不大，也實在沒什麽能力。華儉期死後，偌大華家竟然再無能掌控玉戟門之人，玉戟門內部矛盾頻頻顯露，各門主堂主開始各自為營，玉戟門內亂也就這樣開始了。縱使華家根基頗深，在那樣的情況之下也經不得長久動蕩，華家終於於十七年前某個冬夜滿門被滅。

  華氏滿門得存者幾乎已經沒有了，少了華家控製的玉戟門這下是真的亂得一發不可收拾，內亂衝突持續了有數年時間。

  隻是後來楊璜異軍突起，幾年時間迅速控製了整個玉戟門，後來玉戟門便在楊璜手下控製了有近十年。

  初初楊璜還算老實，上璋朝中也並未幹預太多，畢竟於上璋而言，一個玉戟門管他姓華還是姓楊，隻要守著上璋的律法，護一方百姓平安，有何不可的。

  隻是楊璜後來心大了，竟然為亂一方做出些企圖劃地自立的事來，上璋自然容他不得，最終派兵圍剿了，雍黎也順勢將玉戟門交還給華家遺後華燁。

  說起來，若是華燁當年能再年長幾歲，若是當年華儉期死前能將華家傳給這個華老家主自幼帶在身邊培養的孫子，華家倒也不至於滿門被滅，玉戟門也不至於會分崩離析十數年之久。

  隻是華老家主死的時候華燁也不過才十來歲，而且當年華老家主似乎預料到華家結局，令屬下親近心腹之人在他死後將華燁秘密送回長楚，從此華家這位原本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便在世人眼中消失了。

  而在祁麟山第一次見到華燁的時候，雍黎之所以能認出他，還得多虧了未晏這一利器。

  雍黎在十二年前隨雍明之見過華老家主，她自然知道二十一年前死去的華老家主自然沒有什麽，而見到華燁之後，她便更加確定避世隱居的華老家主，其實一直在傾力培養自己曾經選定的這個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