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宮後殿兩儀殿，是非朝會時成安帝接見朝臣的地方，可以說是皇帝陛下的大書房，也算是個半正式的會見場所。

  雍黎進去時，兩儀殿內隻有左相，榮安伯王彥和璟王幾人，而讓雍黎感到意外的是允王黎紀居然也在。

  黎紀是成安帝唯二還活著的兩個弟弟之一，其母淑平太妃並不算得先帝恩寵，也是先帝駕崩後才被成安帝加封太妃的。因而黎紀自幼也不得重視，封了王後便安居京城，除了偶爾喜歡往秦樓楚館跑，平素與各家王公貴胄也甚少有交集，最愛的便是閉門在府裏欣賞歌舞吟詩作畫，素來不惹亂子，皇帝陛下也省心得很。

  這樣一個深入簡出的人，連雍黎平素都不怎麽關注他，此時出現在這裏確實也讓人不解了。

  雍黎目不斜視，上前跪拜禮畢，皇帝陛下卻沒有做聲，隻淡淡掃了她一眼，沉聲對黎紀道，“你繼續。”

  黎紀也看了雍黎一眼，“陛下，臣弟沒什麽要說的了，編撰《天時類聚》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今兒若在這裏深入討論也不合時宜。隻是臣弟有此想法，若能完成，將來我上璋應對各種災害多少也可供參照，也是件益事，故來征求陛下意見。”

  “子綱所言朕已知，此事也確實不是說做就能做的，你既然已經提出……”成安帝沉吟片刻，“這樣吧，你與集賢院商討商討，篇目如何，內容如何，遞個詳致的折子過來。”

  “是。”黎紀恭聲應了，然後便不再說話，悄然退立一邊，隻是目光去再雍黎身上落了落。

  雍黎依舊方才的姿勢長跪於地，隻是目光微垂看來像是在沉思，成安帝看來卻知道她那是八成在走神。

  大抵是成安帝的目光在雍黎身上停得久了，室內安靜許久氣氛有些沉鬱，雍黎終於在這樣的安靜中抬起頭來看向自家舅舅。

  成安帝麵色確實不太好，冷聲道，“宣陽行為乖張已非一日，璟王你既為人父該行訓導之責，今日朕先不論國事，倒是想先看看你雍氏家法。”

  “陛下！”榮安伯上前叩首，“宣陽公主妄殺人命，璟王府勾連結黨，難道……”

  “你們先下去！”成安帝不耐煩地打斷他，揮揮手。

  “那臣弟也告退了。”黎紀可沒管這邊事態會如何發展，拱拱手也就離開了。

  外麵有些風，吹起來很是涼快，黎紀在廊簷下站了站，看著天邊不知哪處飛起的紙鳶良久，他沒有立即出宮，而是對身邊恭候的內侍道，“許久未進宮拜見太後，往萬壽宮走一趟吧。”

  榮安伯等人被成安帝趕出宮後，一時殿內隻有一坐一立一跪的三人。雍黎早知道今日會有一出，卻實在想不通王彥這些人怎的腦子抽了竟然編造出妄殺人命，勾連結黨這些話來。

  “說說吧，你在這次事情中又扮演了什麽樣角色？”成安帝顯然有些累。

  “哪次事情？結黨營私？還是擅殺人命？！”雍黎冷笑，“我若想結黨營私密謀造反會讓那些蠢貨抓到把柄？我若想殺人哪裏還需要如此偷偷摸摸多此一舉？！陛下今日質問，是為穩定亂局安眾臣心，還是為平衡朝局拿璟王府開刀！”

  “你放肆！”成安帝將之前王彥呈上來的那封信往桌上一拍，“我問你什麽你不清楚？這封信不過廢紙一張，筆跡模仿得再像到底有形無神，我也算教養你幾年，難道還認不出你的字跡？而你事事強自出頭不顧後果，自以為麵麵俱到，到頭來還不是朕給你收拾爛攤子，朕不過問你一句，你倒先委屈惱怒起來了！”

  “你父王為了布這個局不惜以璟王府為注，朕信重且感念，你倒好，你時時懷疑朕，懷疑朕想對璟王府下手！難道朕之前那些年的教養之情還不得你一二分信重？難道朕時時在意精心護佑你的那幾年就這樣喂了狗？！”成安帝有些氣急，按在信上的手猛地抓住案上的茶盞，說話措辭也不太在意了，“你這麽些年意氣飛揚，怎的自從回京來就活得這樣小心翼翼矯情做作？！”

  隨著他這話之後是瓷器碎地的清脆聲響，一直沒說話老神在在站在一側的雍寒山終於刷了刷存在感，慢悠悠跪了下去。

  外麵有內侍聽見聲響皆嚇得不知所措，倒是餘海挺身而出想推門進來查看情況，卻被成安帝一聲“滾出去”斥退了回去。

  雍寒山看情況差不多了，倒是絲毫沒關心自家女兒，慢慢道，“臣先告退。”

  成安帝無可不可地揮揮手任憑他出去了，而在外麵人看來，皇帝陛下那聲“滾出去”，倒像斥的是璟王了。

  雍黎咽了咽有些幹澀的嗓子，心下仿佛真有些觸動，她道，“陛下有何想問的，臣，知無不言。”

  “清平宮的事可有你的手筆？”

  “有，張素沒死，她已有孕，我讓人將她秘密送出宮去了。至於黎賢之死，我從始至終並未插手，我想他如何死的，您與我父王想必更清楚。”雍黎很坦誠，她從開始就沒打算瞞著成安帝保下張素。

  “你與溫卿是何關係？”成安帝看她一眼，繼續問。他不關心張素，張素這個昔日的康王妃是死是活並無太大影響。

  外界傳聞，三人成虎，成安帝雖說根本不信，但聽得多了難免有些記在心上，他也開始懷疑鳳歸是不是與溫卿有了感情。

  “君子之交。”雍黎道，“陛下不必懷疑我跟他之間有何私情，若真說有什麽關係，說到底不過就是有些交易罷了。”

  “溫卿確實不滿與黎貞的婚約，他想以退為進讓黎貞親自出口解除婚約，於是便利用黎賢一事，而我也正好想助張素離開。我們雖各有所圖，但也算各不相幹，不過就是相互了解各有便利罷了。黎賢之死引發朝局不穩，雖說外麵人看來是溫卿所為，但今早我才知道，我父王在其中作用不可謂不大，我不想璟王府卷入其中，所以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