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野種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2335
  清平宮在皇城西北位置,前朝時原名安平宮,是前朝哀帝豢養臠寵之所。上璋建國初期時局未穩,太祖弟淮陰王勾結敵國意圖奪位,太祖念先父母之情,並未誅殺,而是將其囚禁於清平宮。

  六十多年前淮陰王病故於清平宮之後,這座宮殿便空置了下來,如今這許多年後終於迎來了又一個黎氏皇族子孫。

  門前守衛推開厚重的宮門時,雍黎隻感覺滿目寂靜蕭條,偌大的宮室幾乎沒有人氣。許是多年沒有修繕,即便有宮人照看,也不過時常灑掃一二,哪裏會有人多花心思,宮內的草木長勢繁密雜亂,甚至不常有人踏足的甬道雜草已經沒足。

  “殿下這邊請,小心那邊苔蘚濕滑。”

  餘海的徒弟朱善殷勤地將雍黎引至後殿,應該是得了吩咐,見雍黎行至廊下,他便在階下站定聽候吩咐,不在往前一步。

  雍黎沒有在意,她停住腳步,有些出神地看著廊下柱子斑駁的痕跡。

  突然內室嘩啦一聲,接著便是銅盆在地上清脆的聲響,不多時有人開門出來。那人衣著樸素,發間不過一根銀簪,眉眼依舊是從前一般清麗,隻是麵色有些蒼白灰暗。她看了雍黎一眼,端著盆的手微微緊了緊,似乎想說什麽,終究隻是屈了屈膝便低頭離開了。

  雍黎進了內室,四周重幕緊閉,除了門外透進的光,再無一絲光亮,黎賢便在這樣的黑暗中坐在床上頹喪地看著某處。

  雍黎皺皺眉,待走近時果然看到滿地的水跡,她走到一側,伸手拉開一簾重幕,天光乍現,黎賢下意識地擋了擋陽光。

  雍黎在那窗下半舊的椅子上端坐了,看著他半晌,方慢慢開口,“你要見我?”

  “你來啦。”黎賢似乎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注意到她,聲音很是沙啞。

  他頓一頓,似乎知道雍黎是在等他開口,“多謝你還能來看我,也多謝你出言相助……,讓我能有如今這樣清苦卻平淡安穩的日子。”

  黎賢是知道前段時間朝中對於如何處置他的折子不少,其中大半數都是要求嚴懲,甚至有請求誅殺的言論,他本以為陛下迫於朝中壓力,即便不會殺他,但最輕的也是流放閔州,誰知清平宮真的成了自己最終的歸宿。

  那日陛下來此見了自己最後一麵,他才知道請求誅殺他的折子中有鄭氏的一道,他才知道他的母族是如何自私心狠以求自保,他也知道了自己保得一命也是雍黎一手主導,因當時她尚未回京也是頗費了些心神才堵住了群臣之口。

  此刻麵對雍黎,他竟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他落得如今這樣的境地,其中有雍黎推手,而最後救他性命的,卻也隻是她。

  “我說過我會報你當年一念之仁,我感謝你當年武定門外放我出京,讓我能趕去北境戰場,即便最終是那樣的結果,但我也算見到了母親最後一麵。”雍黎語聲淡漠,“從此之後我不欠你分毫,清平宮內,你好好安度餘生。”

  雍黎等了等,見他似乎沒話說,便想離開,卻聽黎賢突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大聲,毫不收斂,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痛苦,失望,怨怒……盡數散去。

  就在雍黎拂袖起身,不想再理他的時候,那笑聲頓收,他道,“我這二十多年所求甚多,我既然放手一搏,便沒有留退路,隻是那般聲勢浩大的開始,卻這般迅速暗淡地結束,仿佛我滿腔豪情壯誌所做的一切不過鴻毛點水漾起的那一點波紋,不過一個笑話而已。”

  “陛下說我眼高手低,空有誌向,卻無可以支撐起這誌向的能力,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黎賢苦笑,“但你知道我為何就這樣毫不反抗地束手了麽?”

  “因為,我不是陛下之子,我不過是個生父不詳的野種!”

  雍黎臉色大變,這著實是一道驚雷,霹靂般炸在她的頭頂,她驀然轉頭盯著黎賢,心中卻仿佛有些東西朗然起來,難怪陛下從來對黎賢這個嫡長子毫不在意,隻有對黎賀尚有三兩分注意,陛下想是早就知道。但是雍黎想不明白的是陛下怎能容忍一個不是自己血脈的人占了自己嫡長子的位置這麽多年,若不是黎賢謀反,想必黎賢仍會頂著這個嫡長子的身份多年。

  難得見雍黎臉色變化,不再總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笑意,他似乎有些得意,也不等問他什麽,而道,“我這一生也就這樣了,王妃……,阿素,我總不能拖累她,能否勞你勸勸她,讓她與我和離吧?”

  年幼時,張素曾做過雍黎兩年伴讀,張素年長她六歲,說是伴讀,其實不過是能照顧著她的陪玩陪說話的對象。

  雍黎自幼是個安靜的性子,當年華陽長公主本想選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陪她看書說話兒的,便設了宴,請了京中不少貴女,其中便有張家姊妹。張家次女年紀與雍黎差不多,原本更合適些,誰知雍黎卻一眼看中了張素,滿席中便隻與她多說了幾句,甚至後來還單獨下帖子請了這位張家大小姐一次。

  張家原先聲勢不顯,張素之父張本為當年也不過是個從三品的光祿寺卿,若說做皇子正妃身份上是不夠的,但因著雍黎的關係這位張家小姐竟得了太後的眼,前些年黎賢議親的時候太後不過提了兩句,皇帝便也覺得合適便指了婚。

  也因著指婚這件事,皇帝陛下才注意到這個光祿寺卿,自掌管宮廷宿衛以來一直勤勤懇懇,並未出什麽差錯,遂將其調入兵部,以觀留用。

  皇帝陛下打定主意磨礪幾年也算一塊砥石,張本為也確實是人才,在兵部如魚得水,很快就遷為左侍郎,算是兵部尚書之下的二把手。年前不歸園事後,紀博方被革職,張本為便順理成章成了一部之長,實打實的從一品。

  說來也算黎賢運氣著實不好,如果外家早兩年有這樣的實權,如果張本為站在他這一方,想來黎賢在朝中勢力不可同日而語,也不會破釜沉舟,落得如今這般地步。

  也僅僅是如果而已,雍黎暗自一笑,張本為是皇帝陛下的純臣,是皇帝陛下一手提拔,根本不會有絲毫站隊的心思。

  隻是張素,雍黎當年看中她,不過也是喜歡她安靜不多話的性子,到底有幾分同情可惜,“我會勸勸她。”

  雍黎想起他曾經許給何家的承諾,滿心鄙夷,淡淡道,“你從來不能對她一心一意,甚至為得到支持,能將屬於她的位置剝奪了送出去,若她能與你就此一拍兩散,也是她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