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帝師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2126
  雍黎遠遠瞧著雲起下來,忙迎了過去,“先生?”

  雲深朝她擺擺手,示意,“你不必送我,你父王還在那邊,你且過去吧,他有話和你說。”

  雍黎恭謹應了,遣了兩個宮人代為引路,又道,“先生還是住在原先的府宅?明日鳳歸過府拜望。”

  “好,我這次在定安也會待幾天,你有空便來與我談講談講。”雲深微笑點頭。

  送走了雲深,雍黎轉身看到依舊端坐在亭中的雍寒山,不可否認,年近半百的璟王依舊氣度卓然,隻是比之從前雅人深致的庭前玉樹,如今的他卻多了幾分孤雁斷鴻般似有似無的遁世無欲。

  她想到母親初逝的那兩年,他確實心喪欲死生無可戀,若非祖父與舅舅打醒了他,恐怕那時他真隨了母親去了。如今他這般性情形容,隻怕也是心死之後看破些許紅塵的淡漠吧。

  她站在亭下微微地發呆,卻聽上麵雍寒山喚她,“阿黎,到我這邊來。”

  三微月,到母親這裏來。

  母親曾經也是這般溫和地對自己招手,每每笑意清淺,卻是這世間最明媚的陽光,比那滿園花色更加灼灼清麗。

  想到母親,她又心一冷,當年若非他,母親又怎會死得那般慘烈,如今你做這般形容又給誰看!

  雍黎斂了嘴角的冷笑,平平穩穩拾級而上,於雍寒山麵前站住,端端正正地見禮,“父王有何訓示?”

  “坐吧。”雍寒山早習慣了她這麽些年來恭敬疏遠的態度,看了看她,沒有多說什麽。

  “身體可好全了?崇先生還在雲州,回頭找太醫院院正再看看。”雍寒山見她麵色有些蒼白,也知道她是這幾日舟車勞頓沒休息好。

  “我無礙。”雍黎也軟了語氣。

  “有些事想告訴你。”想起當年事,雍寒山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您與先生的關係?”

  “嗯。”雍寒山頓了頓,卻說了另一件事,“你知道你母親真正行了拜師禮的老師是誰嗎?”

  “是誰?”雍黎有些驚訝,她以為教過母親的不過那些給皇子們教授的先生們,或者是母親自幼受寵先皇曾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卻從未聽說過母親有過什麽老師。

  “華陽與陛下都曾受教於先生與你祖父門下,但華陽卻是你祖父唯一的弟子。”雍寒山道,“你祖父與先皇關係頗親近,當年先皇也曾於政務或者學術上請你祖父指點一二,他們偶然玩笑間,先皇笑稱你祖父可為帝師,原以為不過玩笑,卻不曾想帝師之名卻實打實落在你祖父頭上。但他真正的弟子卻是你母親,先皇這是什麽意思,我想你應該明白。”

  “母親早逝,現在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雍黎語氣不善,“還是你想告訴我,母親不是死於北境戰場,而是死於榮寵之甚。”

  “我為什麽不能這麽想?”雍寒山厲聲。

  “你懷疑了他了嗎?”雍黎正視自己的父親,冷冷笑道,“其實我相信他更甚於你,不管如何我不會輕易出手,但若有一日我尋著了真相,不管是誰,不管是你還是他,我會毫不猶豫。”

  雍黎伸手纖細白皙的手,她的目光落在掌心的那處長長的傷疤上,她不知道最後這雙手會沾上誰的血,會讓她背上多少罪孽罵名,但她知道最後的最後,她會親手捧出自己滿身早已寒涼的血,洗去那些肮髒罪孽。

  “我是三十七年前入先生門下的,那年我十二歲。先生桃李天下,但他這一生正正經經受了拜師禮收的弟子不過十數人,我算是他的第一個弟子。”

  “所以……”聽了他的解釋,雍黎不得不承認,他們父女二人竟然還承了一個同門之誼。

  “二十年前你還未出世,但與陳國的那場大戰你該聽說過一二。那場大戰是我領兵的,世人都知道我隻用了三個月便奪了陳國四城,時至今日卻少有人還知道我是用了些……不堪的手段。我在先生門前跪了兩日也沒有得先生原諒,先生因此事惱怒失望,我們師徒的情誼便這樣斷了二十年,即便當初他收你入門下也沒有答應我見他一麵。”

  那場戰爭的戰場靠近淮河的支流濂水,濂水素來水下泥沙堆積,水麵要高出地麵許多,堤壩建的倒很是堅固合理。隻是陳國的運道似乎不太好,那些時日大雨降得尤其多,堤壩承受不住便崩了,與上璋緊鄰的陳國的封城汶城被淹了個徹底,駐紮在封城的十萬陳兵滅了大半。借著此次大水,雍寒山很輕易地趕走了陳兵,順手占了陳國四城。

  但是那場大水卻著著實實死傷了數萬陳國百姓,今日聽他這這話,莫非當年的水災其實並不是天災,而是其中有他的手筆?

  雍黎沉默半響,“你今日告訴我這些,是什麽意思?是告訴我你從來就是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告訴我無論是二十年前還是九年前你做的任何事都不曾後悔?”

  “不是……”雍寒山深深看她一眼,最後也沒有解釋。

  他頓了頓,良久,複道,“先生打算留京,盡管不再還朝,但以他在朝野的人脈,恐怕盯著的人不少。在如今的情況下,你的勢力還是暴露得越少越好,先生的安全我來安排。”

  和暖的風吹過來,風中帶著熏熏然的香氣,吹得雍黎眸光閃了閃,散出些柔和的光,她低垂了眉目,輕聲道,“父王之命,鳳歸不敢不從。隻是先生尊崇,不可有失,還望父王關切再三。”

  雍寒山坐了坐,沒有再多說什麽,他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隻在臨去時又狀似隨意的交代了她幾句注意身體不可勞累雲雲,雍黎一一恭謹有禮地應了。

  雍黎立於亭中,由高處俯視而下,看著滿宮花色,夭夭灼灼送東風,綿長的思緒裏有痛苦磨折,卻也有溫情脈脈歡和喜樂的無盡回憶,她覺得疏朗開來,嘴角也帶了溫和的笑意。

  清風徐卷,千裏斜陽,一簾山雲層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