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師徒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2117
  雲深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雍寒山,璟王府這一代的家主依舊是二三十年前芝蘭玉樹的清華模樣,隻是形容間卻沉澱了積年深穩昭明的氣度。

  雍寒山在雲深清冷而拒人千裏的目光中走上此處小亭,他在三尺外停住,形容恭謹端肅地行了全禮,“清岩拜見恩師。”

  雍黎對雍寒山從來都是冷淡得執禮甚恭,她在雍寒山走到亭下的時候已經起身垂袖而立,乍一見雍寒山如此恭敬地執弟子禮,驚得怔於當地,她從不知道雲起與雍寒山竟還有此等淵源。

  “老夫不敢當璟王爺重禮。”雲深還了禮,卻不再理他,似乎視這個昔日弟子如路人。

  “弟子今日來向恩師再請二十年前不恕之罪。”雍寒山完全不在意雲深疏離的態度,也完全沒有在意雍黎還在一旁,那態度顯然比對老王爺雍明之還恭敬。

  雲深默然,端坐當地一動不動,也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清冷空明遠遠地落在灼灼花海中,想起當年的事,不免心下一歎。

  一時氣氛安靜得詭異,雍黎從來沒聽說過雍寒山與雲深的師徒之名,就更加不知道二十年前發生的事了,她看了看雍寒山,又看了看雲深,終究還是得她來打破這僵局,雍黎輕聲喚了聲,“先生?”

  “你我師徒之誼早斷於二十年前,王爺不必向我請罪。”雲深抬抬手,語氣毫不客氣,“王爺請回吧。”

  雍黎還從未見過雲深如此待人的模樣,心下也有頗多猜測,她正欲說什麽卻聽雍寒山道,“阿黎,我與先生有話要說,你先退下。”

  “父王既與先生有話說,鳳歸自然退避。”雍黎一笑,向他二人拱了拱手,又朝雲深道,“鳳歸在殿內候著,先生若有何吩咐可遣人來喚我。”

  見雍黎退出亭子,進去下麵殿閣內,雲深開口,“璟王有什麽話便說吧。”

  “當年是我有愧恩師教誨,違了天下大義。盡管那件事最終被陛下壓下,這麽些年來,清岩可不顧天下人目光,卻終究希望能得恩師原諒。”

  “你若隻想說這件事便可不必說了,當年你親手做下的那些事,我想不出任何可以原諒你的理由,想必你也沒有什麽能說服我原諒你的理由。再說,已經二十年過去了,我的原諒恐怕也沒什麽意義。”

  “先生目光如炬,如今朝野是個什麽情況,先生看得比我更清楚。我需要先生的幫助,為天下百姓。”

  “你二十年前做出那等滅絕人寰的事,如今又與老夫說什麽天下百姓,不覺得可笑麽。再說老夫垂垂老矣,怕是也沒什麽能幫到王爺的。”

  雍寒山一窒,沒有說話,反倒是雲深又開了口,“說來你也是這天下難得的英才,但你的格局比之鳳歸,終究不如。鳳歸目及滄海心懷天下,而你心中卻隻有一國一人,而無天下,所以你做的當年那樣的事。你告訴老夫,你如此護著上璋,不惜用數萬他國子民的鮮血阻攔陳**隊的步伐,到底是因為你作為上璋親王的責任?是因為你作為上璋子民的愛國之切?還是因為你深藏的某些不可宣之於口的真相?”

  “先生說的都不是,我自始至終不過是為了她一人。無論一國還是天下,無論波瀾層起還是覆雨翻雲,我想平安守著璟王府本就不是什麽難事,若不是……,如今,若不是為了阿黎,我又何必淌這趟渾水?”

  雍寒山那句話中的轉折,雲深是聽得明明白白,他歎了口氣道,“說吧,你想如何?”

  雍寒山微微垂目,他少年時亦有宏圖遠誌,甚至曾懷了不可言說的野心,直到後來因遇見而放棄,他從不曾覺得後悔。他這一生數十次戰場狼煙,終究也算是圓了少年時的遠誌,不過野心卻早因華陽的死而消磨得一幹二淨。

  閉了閉眼,他鄭重地望向雲起,一字字道,“我想用我整個璟王府為阿黎鋪一條退路。”

  “老夫原以為你父女二人這些年隔閡未解,卻沒想到你倒真是個好父親。”雲深冷笑一聲,“原來你也是自私的,華陽公主若在,你可還會做此選擇?”

  雍寒山一貫克己端方以君子之名為人稱頌,為人處事一向周全,除了最初那兩年有說他喜怒不定的流言傳出來,他這幾年卻似乎活的越發清和自持,但知道他的人卻能發現無論何時說起華陽長公主,他總會有那麽片刻的失神。

  “我這些年想著的也隻為她尋個真相罷了,哪裏又有個更高遠的眼界?”他躲了雲深清冽的目光,“我既做了這樣一個選擇,也明白終有一日我會與她刀兵相見,她的性子如她母親一般至剛而至柔,我怕她到最後下不了手,還不如從未解了她的心結,讓她一直恨著我倒好。”

  雲深這幾十年曆了來,雙眼裏早存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豁達智慧,哪裏就看不透他的心思,“她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瞞不住她的。更何況,即便她再怎麽恨你,即便最後你們的立場再怎麽對立,她絕不會傷你分毫。”

  “所以我才需先生相助,我也不能讓她背上刀脅生父的罪名,若真到那麽一天,還請先生親手……清理門戶。”雍寒山跪直起身子,說到最後長拜於地。

  “罷了,我今日應了你。”雲深深深看著他,良久歎了口氣。

  “清岩拜謝恩師。”雍寒山得了承諾,終於吐了口氣,真誠而恭謹地拜謝。

  “你不必急著謝我,你這選擇你父親可知道?若真走到那一步,你便忍心讓他眼睜睜看著璟王府的聲名毀於一旦?”雲深聲音不大一貫平朗,卻顯然帶著質問。

  他見雍寒山垂首未語,隻得停了停,不多時仿佛想到什麽,釋然道,“將來璟王府存不存在都還兩說,聲名什麽又有何用?再說,你父親那個人又何時在意過這些?原是我狹隘了。”

  他這話落下便起身離開,雍寒山起身恭送,卻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