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坦陳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4      字數:2257
  他這句話罵得著實有些惡毒,連素日裏偏偏公子的氣度都不注意了。

  雍黎當沒聽到,謝時寧也不在意,反而愈發帶上一絲笑意看向雍黎,玩笑道,“我倒是願意自薦枕席,可是所求無門呢。”

  雍黎白他一眼,不說話,倒是很有興趣地等著何恒繼續罵,等著看謝時寧如何用輕飄飄的言語堵得何恒憋屈著。

  “真是……不要臉!”

  “臉?”謝時寧慢慢揭下麵上的麵具,嫌惡地往地上一丟,露出他原本的清華容貌來,微微地笑,“這張臉我確實不想要了,早厭煩了。”

  “你……你!”何恒自然見這一幕,自然明白這人不是何惟,想到之前怒罵的那些話,又不知道想說什麽,一口氣沒喘上來,麵色憋得通紅,倚著樹癱軟下去。

  雍黎有些失望地撇撇嘴,這心理素質太差,三兩句話便被氣得半死不活,隨手一揮讓人去看看死沒死。

  “總算是結束了……”雍黎負手看著山下已有定局的戰場,慢慢突出久久積壓在胸口的一股氣。

  謝時寧慢慢擦了擦臉,站在他身側,看向她看的同一個方向,之前眼中的戲謔笑意也漸漸散去了,慢慢凝出了一點霜雪。

  身後山林中有一隊騎兵過來,為首一人正是徐圖,他領兵加入戰場後,隻片刻功夫便生擒了何瑭,場中局勢變化迅疾,死鬥的毀於刀鋒利箭之下,也有識時務的,當下舉幡投降,何瓊四萬兵馬最終隻剩下區區萬人。

  甲胄在身的徐圖,山崖前長身玉立的公主殿下,心中越發生出歎服,這般孤身入敵營,設計分敵軍勢力,又能全身而退,引區區五千軍對陣萬人卻毫無破綻的女子,那般孤勇,那般心思謀略該是強大到何等地步?

  “末將徐圖,參見公主殿下。”

  雍黎轉身,手指微抬,“徐將軍遠來辛苦,不必多禮。”

  雍黎下意識地看向身側謝時寧,見他神色不變,甚至沒有絲毫詫異,心下早已了然。

  “安王在處理戰場?”雍黎問,“我不知道陛下如何安排,但是我不會留在這裏太久,至多兩三天,我要回京。”

  “是,陛下吩咐戰後事宜由末將處理,安王殿下也會押送何家罪臣回京。”徐圖道,“陛下也說您有其他安排,不會久留,您若有什麽事,末將可代為處理。”

  雍黎捏捏袖子裏的一封密旨,點頭,之前成安帝讓人送過來的,說讓她親啟,看了那封密旨之後她便決定往晏城去一趟。

  徐圖和安鶴翼有事情需要交接,遂押了何家眾人往後麵去,一時除了後麵護衛的百千人,這崖上也隻雍黎和謝時寧兩個。

  月亮慢慢地爬上來,雖缺了一塊,但看起來卻尤為明亮,那月色不是昏黃朦朧,而是有些清寒的意味,照的崖山風姿天縱的二人,越發似欲羽化而去。

  “人生難得一知己,能夠遇見已足夠幸運。”雍黎終於慢慢開口,“隻是當鳳歸變成雍黎,變成上璋之宣陽,如今這般境況,倒是讓你我二人為難了,南陽王殿下。”

  “為難何意?”謝時寧一笑,整個月光便入了眼眸,“你我早已相互知曉身份,隻是未曾點破,照舊依舊相交無異,若非信任與推心置腹,以我他國宗室身份如何能在你的軍營行走無阻?我們從未相互坦白身份,但從北方到定安,再從定安到南方,卻一次次相遇,我不能不說這是緣分。”

  “隻是那般緣分……”雍黎打斷他,“謝時寧隻能與鳳歸相交,而你是長楚親王,我將來也會承繼王位,你我之間家國隔閡,即便隻是引為知交,也注定不能長久。我為此戰之故,請你幫忙已是鋌而走險。”

  “鳳歸,你我縱有家國隔閡,但我幫你是個人之誼,我與你相交亦隻是與你這個人相交而已,從來無關身份地位。”謝時寧望著遠處,青山隱隱水迢迢。

  雍黎沒有回答,卻見他往袖子裏一掏,居然掏出一小壇酒和兩個小酒盞。

  “當日你我二人初見,觀江風漁火,對酒暢談,今日這酒雖不及蒼何醉,卻也稱得上佳釀。”謝時寧滿滿斟了兩杯酒,穩穩給雍黎遞過去一杯,“當日是謝時寧與鳳歸的相交,今日,不是上璋宣陽公主與長楚南陽王之交,而是你與我的相識相交,如何?”

  雍黎接過去酒盞,卻沒有喝,她看到酒杯裏一輪半殘的月,手微微一動,那輪月便輕輕晃出褶皺來。

  謝時寧這樣的人,從來都是點塵不驚,雖眼中總是帶著笑意,卻似乎比她還要涼薄些。

  長楚南陽王揚名很早,十二歲開始他的名字便頻繁出現在各國政壇之中,隻是這幾年卻漸漸低調下去,還一度有他篤信道教,欲修仙緣的傳言出來。

  修道求無心,這樣的人涼薄了些也是正常。但是明明該是一個好好的政客,有事沒事去修什麽道呢?

  “你師父是誰?”雍黎想到初次見麵時,那壇子母親從不可能外送的酒,這思維突然跨得有點大,想了想又覺得有些突兀,一笑道,“抱歉。”

  “家師已經過世。”謝時寧不以為意,知道她想起什麽,“師父曾坦言與華陽長公主是忘年之交,我也因師父之故有幸得見長公主一麵。”

  “你可曾見得我祖父?”

  “去年初在陳國,與無懷先生萍水相逢,坐而論道,先生大才我欽佩至極,臨走時曾贈先生一幅親手繪製的天下輿圖,隻是我當時並不知是先生。”

  “霜時?”雍黎挑眉,當初在祖父那裏看到的那幅輿圖,上麵提了“霜時”二字。後來與謝時寧幾次書信往來,她覺得字跡尤為熟悉,似乎在哪裏看到,到今日才算想起來。

  “那是我的別號,當日與先生並未互留名姓,隻留了雅號,也算文人雅士的淡薄之交。”謝時寧笑起來,抬抬手裏的酒杯,朝雍黎示意,然後一飲而盡。

  雍黎有些怔然,也跟著舉杯飲盡。

  一杯月色入腹,慢慢生出些灼熱的熨帖,她臉上染出了些胭脂色,“長楚南陽王名謝岑,時寧時寧,莫非是你的字?”

  謝岑點頭,“是。”

  雍黎笑了,將山風和月色攬進眼角,她取了謝岑方才擱在山石上的那壇子酒,又滿滿地斟了一杯,一抬一引,“在下雍黎,謝岑謝兄,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