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雍黎兀自撐著傘走過去，微微一斜遮了一半李之穀頭上。

  李之穀正忙得腳不沾地，乍覺得頭頂雨小了，以為是自己的隨從，誰知一偏頭見著麵色寧和的年輕女子，頓時有些不悅，“你是哪家的？這裏大家都忙著，別礙事。”

  “欲與李大人說幾句話，還望撥冗。”雍黎接過身側連亦送過來的另一把傘，轉手遞給李之穀。

  誰知李之穀看也不看，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這裏危險，你們一個兩個姑娘家的，趕緊回去。”

  “也好，我在李大人官邸相候。”雍黎也不惱，將傘往李之穀腳邊一擱，轉身便走。

  她之前讓下麵人盡快將李之穀帶到她跟前來，也就是擔心他安全。如今看他樣子也沒什麽異常，既然人沒事，這邊的事情她不插手也好。

  李之穀這下倒是有些詫異了，有些不明白她意思，怔怔看了片刻，直到後麵人喚才回過神來，又忙開了。

  雍黎沒有去官邸，而是直接往最先起火的西城位置，直往之前下屬查探到的最先起火的醫棚。

  近半個時辰不算小的雨澆下來，即便是之前火勢不小的西城也就剩了幾個零星的火頭。燒毀坍塌的醫棚，以及臨街的住戶商鋪都燒的麵目前非，救援人手不及，雍黎安排下麵的人也去幫忙。

  門板充當擔架，被困的人一個個被抬出來，幸運的隻受了些傷，性命無礙；而大多，卻未曾逃脫死亡的魔咒，終成了這座死亡之城中又一亡魂。

  沿街走來，連亦時不時指向不甚引人注意的暗中某處，雍黎都會微微駐足片刻。

  “我們的人查探後發現，確是火油，甚至還有殘留的火藥。”

  “魏縣大火是人為，縱火之人這樣大的手筆也是出人意料。若為疫病焚城，置萬千百姓生死於不顧，卻又珍惜羽毛，不願自毀令名，偷偷摸摸做這樣惡毒行徑也有可能。但我總覺著似乎有人想掩蓋某些不能為人道的真相，形如此次疫病之源。這場大火想要燒去的，可不僅僅是表麵的那些。”雍黎道，“之前讓你們留意粱廷，可有什麽異常？”

  “並無，這粱廷身為乾鄞州牧，魏縣這麽大的事兒他統共就露過一次麵，不過傳言中他倒是費盡心力征糧集藥，夙興夜寐勞累得病了，這兩日已經起不來床了。”

  “他這病得也真是時候。”雍黎冷笑，“查，魏縣的事與他脫不了幹係。”

  “是。”連亦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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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之穀在外淋了一夜雨，直到第二日晌午終覺得支持不住，好在救災事宜已漸漸走上正軌，他周密地作了安排，拖著疲累身子回了官邸，想著回來休息片刻，再找找府裏醫藥藏書或許能供大夫們翻閱查看。

  誰知方進門，便見府內管家忙忙迎上來，“老爺，公主殿下駕臨，正在主院書房呢。”

  “公主？哪裏來的公主？”李之穀詫異，接了小廝遞過來的幹淨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問。

  “是璟王府的那位宣陽公主。”小廝答。

  “何時的事？怎不過去知會我？”李之穀將毛巾丟給小廝，三步並兩步便往裏走。他估摸著朝中下來的人也快到了，加之昨夜那人所說，莫非就是這位宣陽公主？他是聽說過這位宣陽公主的事跡的，若是如此，以宣陽公主之名，要解魏縣之難恐怕會容易些。

  “公主不欲打擾老爺，不讓咱們知會您，已等了幾個時辰了。”老管家忙跟上去，回道。

  李之穀匆忙趕到主院書房，卻並未直接進去，想著畢竟是皇室公主，遂恪守禮節在門外隔簾問安。

  “李大人不必多禮。”

  裏麵清朗聲音方落，便有人掀了簾子請他進去。

  李之穀一眼看到負手臨窗而立的女子，穿著一身男子的清素簡單衣色，氣質無疑是極好的。門簾一開，她微微轉目看來，那目光沉凝清朗卻漫漫遙遙不可捉摸，李之穀一怔。

  卻聽雍黎笑道，“我這個不速之客，擾了府上安寧，請李大人見諒。”

  “哪裏哪裏，殿下言重了，昨日？”

  “李大人事務繁雜，昨日是我未考慮周全，李大人勿放在心上。”雍黎笑問，“不知外麵情況如何了？”

  “昨夜大火傷亡人數仍在統計，原本城中染疫的就不下萬人，目前還是大夫和藥材短缺。燒傷未染疫的，染疫未燒傷的，既染疫又被燒傷的，都得分開處理，城裏的大夫忙不過來。另外，病死燒死的亡者遺體如何處理也是個問題，城中青壯年是有的，勞力可以不用擔憂，但是畢竟死亡人數太多，其中大半數還是染疫的，萬不能隨便處理。再有便是民心安撫，天災**，百姓生無所望，絕望之後極易動亂，於後事不利。”

  “設立隔離病坊，召集城中大夫使各展所長；設官署災棚，賑濟災民，使老弱婦孺均有所護持……李大人先前處置得頗為條理，我並無治疫的經驗，所說的也都紙上談兵，便不多指畫了。藥材不必擔憂，不出兩日先前征集的藥材便會運到城裏來，至於大夫……”

  雍黎問身側連亦，“出溪先生還是沒有消息？”

  “並無。離京前我們也遣了一批人出去，但是一直沒有消息。”連亦答。

  “大夫人手夠不夠倒還在其次，關鍵是這疫病肆掠，若無人可解終歸不是辦法。”雍黎想了想，又問，“崇先生到了麽？”

  “崇先生是與藥材一道過來的，也許還會提前一些，大概這兩天也就到了。”

  李之穀略想了想，抬手道，“殿下，下官看，莫若出個榜文吧，有能控製疫病的多給些賞賜，好歹也是個辦法。”

  這也確實是個死馬當活馬醫的辦法，雍黎略點點頭，“你且安排去辦吧，若能治疫，賞金百兩，賜六品太醫院佑院判職。”

  唔，看來又得先跟皇帝陛下報備一下了，自己這拿著雞毛當令箭也真是……不舒坦，雍黎心下一歎，有些無奈地想。

  “是，下官這就去辦。”

  “至於民心安撫，本就是我來此最主要的目的。”雍黎道，“我來處置，屆時隻需李大人配合便可。”

  “是，殿下要在府上住下麽？下官這就讓人為您安排住處。”

  “好，多謝。”雍黎點頭，“李大人且去小憩片刻吧，雖事物繁雜，李大人也要當心身體。我借你這書房用用，不必在意我。”

  李之穀治災的能力自不必說，雍黎也無需多插手，至於後麵官方免稅減租，疫區施財賑災，救濟撫養遺孤等，雍黎心下已有大略安排。隻是未找到出溪，疫病無法抑製其實卻是如今最大的問題所在。

  “你們之前可有查出這疫病是因何而起的？”

  “尚未。”連亦回答，“這疫病起得奇怪，按說疫病大多發生在春夏時節，南方如今發生凍災，這樣寒冷的天氣哪裏就有了疫災來？”

  “你懷疑是人為？”

  “難道主子不是這樣猜測？”

  “確實。”雍黎笑看她，“李之穀方才有些話沒說，許是不信任我。”

  “方才收到一個消息，昨日李之穀欲城樓之上自刎，還說些‘以自己一人之死為百姓求得半絲生機’的話來，似乎有人在逼他死。”連亦道，“隻是後來不知怎的又想通了，當下下了城樓便一係列措施吩咐下去。”

  “若我猜得不錯，在後麵逼他的恐怕就是梁廷。這半城大火恐怕也和梁廷脫不了關係，隻是他這麽做是要掩蓋些什麽呢？”雍黎想不通，複道，“你著人好好查查，這前後若無因果聯係我是不信的。”

  “是。”

  “還有，把我到魏縣的消息傳出去，告知魏縣全城，災疫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我便一日不離開此城。”雍黎笑，“有時候我這累贅的身份其實還是有些用處的，比如此刻，穩定民心，我一人足矣。”

  連亦也笑，“殿下居然也會苦中作樂，我這就下去安排，李大人那邊要不要屬下去試探試探？”

  “無需，他會親自來找我。”雍黎團了團，扔掉之前寫畫的東西，“李之穀雖有些愚直，但還是個聰明人，經過昨日他會想明白，如今這境況除了尋求我的幫助，他別無辦法。”

  雍黎成竹在胸，連亦也不多問，她知道自家主子就這副德行，一切盤算都在心中，除非必要，絕對不會出口解釋，若非自己這麽多年早已習慣，這還真是難受。

  雍黎卻不管她百轉千回的思量，心內盤算了下時間，如今已經二月初十了，這邊的事情唯有一月之內解決方不誤大事。

  隻是如今沒有找到出溪，這城中的疫病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便還是會有大規模擴散的可能，現在還隻是魏縣，若到時擴散到城外，便真的是回天無力了。如今也就望著重賞之下，能有真正於醫術一道能為之士，解了這如今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