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縣城西有一處簡單的小院子，與周圍民居無甚大異，唯一不同的是這院子一年到頭都很少見到主人家居住，偶爾幾天院中會飄出淡淡藥香，周圍鄰居便道主人家這幾日是回來了。

  因著主人家常年不在，院中並未種植什麽花木，隻有牆角一棵長得歪七扭八的矮鬆。

  唯一顯得精致些的，便是廊下簾幕低垂，偶爾慢慢氤氳而出的帶著藥香的煙氣。

  “你如何找到我的？”

  不甚明朗的屋內，兩人相對而坐，麵西而坐的褐衣男子往麵前的藥罐裏丟了一味藥，又用勺子緩緩攪了攪，他目光始終在麵前的藥爐上，仿佛一點也不在意眼前這個不速之客。

  “要找到你是何難事？”他對麵青灰衣色的男子淡淡微笑，“更何況，你不是也在等我？”

  “嗯，是師父想見你，想必你也收到口信了，你若有暇就回去看看，別讓師父久等。”褐衣男子擱下勺子，道，“說吧，找我什麽事？”

  “我見著她了，不止一麵。”青灰衣色男子眉眼帶笑，卻分明另有靈機。

  “誰？”

  “我的……未婚妻子。”他滿意地看著對麵自家師兄有些龜裂的默然神情，笑道。

  褐衣男子這才抬頭斜睨他一眼，卻懶得回應他。

  他也不在意，終於直入主題，道，“魏縣此次疫病凶猛，我想請師兄出手幫個忙。”

  褐衣男子這下倒是抬起頭來深深地看著他，語氣嘲諷，“我都不願意管的事，你一個長楚人到是熱心得很。”

  “師兄不願意管大抵是覺得這事費時費力做好了也不討好，還有暴露身份的隱患，怎麽也沒有找到什麽說服自己的理由，畢竟誰經曆了那樁舊事，總不可能讓自己心平氣和地盡釋前嫌，我到是想知道，到而今，師兄心裏怨著誰，又念著誰？”青灰衣色男子笑容清朗，語聲漫長，“若我猜得沒錯，你心裏的怨倒是少了許多，隻是這念……”

  “你閉嘴！”褐衣男子似乎素有心結，他神情不愉，語氣也不好，“你那揣意誅心的把戲別用在我身上！我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沒人能強迫，便是你，將來也得看我心情是否要助你一臂。”

  “那是自然，即便你是個早已在世上消失地人，但畢竟骨子裏還是上璋人，我怎會那麽不知趣？”青衣男子一笑，伸手蓋上藥吊子的蓋子，打斷了對麵人欲繼續攪湯藥的動作，“咱們不說其他，今天這忙你幫不幫？”

  “你為何對上璋之事這樣關切，總得給我個理由吧。”褐衣男子拍開他的手，揭了蓋子攪拌湯藥。

  “我對她很感興趣，賣個人情而已，沒其他理由。”

  青衣男子神色清淡，狀似隨意，卻帶著顯然的笑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若你是為了她，我也可告訴你，她不會是你的妻子。”

  “如何不可能？”青衣男子含笑反問，“當年我與她不就差一點成就婚約。”

  “如今不比當年，你政治嗅覺比我靈敏得多，難道沒看出她如今的處境？你的身份，她的身份，你二人之間除非有一方徹底放棄自己的一切，身份，地位，信仰，血脈，甚至名字，否則永遠不會有走到一起的一天。”

  褐衣男子狀似漫不經心的提醒，一字字卻尤為落地有聲。

  “我不過玩笑，你就說這許多。那樣的一個女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要的起的。”青灰衣色男子似乎有些悵然，“她和她啊，那麽像，當年我見著……，便生欽仰崇敬之意，那時卻未曾想過世事無常，尚未得賜教一二，一麵一別便是永生；也未曾想過我與她竟會有如今這般相遇的機緣。”

  他道，“除了政治場上的謀算，你若要我給個理由的話，便當是報答華陽長公主當年出手相援師傅吧。我想，這個理由也應該能說服你。”

  褐衣男子眉目微垂，似在沉思，而手中調藥的動作雖未停，卻明顯有些緩了下來。猛一抬頭，見對麵自家師弟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自己的一切心神思慮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不由得有些惱怒。

  “天晚了，好走，不送。”

  這話丟下，也不知是同意還是沒同意。

  青衣男子卻不動，又道，“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麽識出她身份的麽？”

  “若她有意隱瞞，你也不見得這麽容易就探查出她身份來。聽說你之前有派人去平皋見過她，你還是小心著點，那丫頭不是表麵那般溫順無害的，她怕是很快就要找上你了。”

  “那是我的榮幸。”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旋即起身，“所請之事就拜托師兄了，我先走了。”

  他的背影端華，隱入窗外夜色，隻留得印在帷幔上的婆娑的樹枝杈椏的影子，褐衣男子丟下手中的藥杵，有些失神，良久方喃喃道，“確實是……榮幸。”

  ————————

  “主子。”連亦匆忙推門進來，見雍黎尚未就寢，伏在破舊的小桌子就著一點昏暗的油燈，舒了口氣，“主子，魏縣城西火光衝天，已燒了近半個時辰。今日風自西北方向來，這火勢顯然控製不住了，城南是人口聚集之處，若再燒上個把時辰，就真的回天乏術了。魏縣是大縣，若不能加以控製，屆時整個魏縣近萬人將葬身火海。”

  “燒起來了？”雍黎手指一頓，擱了筆，急問，“可查明原因？”

  “尚未，隻是火勢突然，似乎是從一處臨時搭建的醫署燒起來的。”連亦語速極快，“城中有我們的人，很快便能查出起火原因。但是這火勢，實在無能為力，主子可有解決辦法？”

  “火勢起來很快？開始時沒有組織人滅撲？”雍黎問。

  “怎會沒有，但是也真奇怪，這火借著風蔓延地極快，根本撲滅不了。”

  “火勢太快？西城……西城？”雍黎喃喃自語，忽的腦中意識一閃，問，“今日白天是不是有幾車東西從西城門送進去了？”

  “是。”

  “原來是這般手段……”

  雍黎哂然一笑，語氣中卻不掩惱怒，“棄車，牽馬來，我要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