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重責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2482
  “是,我終歸隻是我,我不在乎聲名,天下之景仰盛譽於我何異於煙雲。”雍黎言辭神色自有一股傲氣,“若有一日用我的聲名,甚至生命,與天下寧安之間做一個賭注,我不會有絲毫猶豫。”

  “我們哪裏不知道你的態度呢,但你這話說來,又如何能讓我與你祖父放心?天下之大,終歸有一個你,也隻有一個你屬於我們。”雍寒山難得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雍黎也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看著自家父親鄭重清明的目光。

  雍寒山卻已移開目光去,語氣嚴肅,“安氏失儀,這幾個月就好好在院子裏抄抄《女戒》吧。”

  院子裏婆子很有眼力見識地上來拖了人就走,就連旁邊跪伏著的幾個丫頭也被一起帶了下去。

  李大夫幾人見情況不對,留下藥方也告辭離開,世家後院之事,他們這些平頭百姓還是抽身出去的好。

  一時屋內隻剩雍黎父女二人和癱在地上的蔣美人,雍寒山目光如刀,森寒淩厲,“本王抬舉你,但你也莫忘了自己卑賤的身份,本王早就與你說過,阿黎是我璟王府無可替代的繼承人,是陛下親許了雙王之封的宣陽公主,她不是你能毀謗的。要不是你肚子裏的這個孩子,雷公藤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橫豎我璟王府還不少一張破席子與你卷屍。若再想著栽贓阿黎,別怪本王不留情麵。”

  蔣美人在那樣的眼神下膽怯地捂著肚子往後退了退,雍寒山毫不掩飾的殺意,讓她再一次認識到原來自己真的命如螻蟻,也讓她第一次清清楚楚的認識到,眼前這個雖年過半百卻依舊豐神朗朗的男子眼裏從未有過自己哪怕一星半點的影子。

  她,不過是個玩物罷了。即便有了孩子,在璟王府中,她也永遠不可能母憑子貴,永遠隻是身份尷尬地位卑賤的妾而已,是死是活不過他人一句話的事。

  若不是因為姐姐,她如何會被送給璟王,若不是為了姐姐,她如何會做背棄王爺的事。昌王說,姐姐的生死在她手裏,姐姐的榮辱富貴也在她手裏,所以她不得不順從地接受了昌王的安排成了他的棋子,為了姐姐,也為自己心中對富貴榮華的期盼和一朝為鳳的向往。

  “來人。”

  雍寒山的一聲冷喝和應聲進來的幾個侍衛雜遝的腳步聲頓時驚醒了蔣氏,她猛地往前一撲抱拉住雍寒山衣袂,“王爺,王爺,奴婢知道錯了,求王爺開恩……”

  雍寒山對她的泣不成聲置若罔聞,猛地拉回自己的衣擺,“即日起碧澤院封門,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入。”

  “是。”

  雍寒山丟下這句話,示意雍黎跟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出門去。

  碧澤院西廂住的蔣氏,東側幾間住了安氏和高氏,安氏居處與蔣氏也比較靠近,但出了碧澤院要往主院去,必先經過碧澤院東廂後屋,而東廂後屋最靠近道路的地方是安氏的屋子。

  雍黎心下覺得有些怪異,雍寒山卻突然停住腳步,他目光看向碧澤院後屋疏疏密密的百十來竿竹子,最終落在竹影重重的之外安氏燈火朦朧的窗戶上,雍黎順勢望過去,疑惑愈甚。

  雍寒山往前走了幾步,從原本站著的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走到鬆軟的草地上。雍黎不解,幾步跟上去。

  雍寒山卻突然轉過身來,看著她,慢慢道,“阿黎,可有看出什麽來?”

  雍黎看他神色,突然明白過來,她目光掃過安氏的屋子,仍舊清清淡淡看著雍寒山,“父王今日是想與鳳歸演一出戲?所以,您今天怒斥蔣氏的戲隻是第一場,最後一場父王選在這裏?”

  雍寒山也沒有否認,“隻是要委屈你了。”

  雍黎知道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他想讓最合適的人把他想要送出去的消息送出去,以最不可能最模棱兩可的的態度讓疑心頗重的對手相信那最不可能的事實。

  他想告訴暗中的敵人,璟王府內亂不合,讓他們以為有可乘之機。

  但對疑心頗重自以為思慮周全的人,曲折婉轉模棱兩可的消息卻更能讓他們相信。

  “鳳歸明白。”雍黎在清雪融化後尚有濕濘的草地上跪了下去,目光直直地,疼痛地,清寒地看著雍寒山,“高氏肚子裏那孩子是死是活與我何幹?即便將來璟王府我不要,難道還會落在他頭上?”

  雍黎聲音雖不高,而聲氣清冷,穿透力卻極強,“母親帶上兄姐執意出征最終命隕北境,父王失了唯一嫡子;當年雍氏二子叛亂,母親親自平叛,雍氏二子亡命,父王失了兩個兄弟。璟王府男丁不昌,所以父王這是怨恨上了母親了嗎?”

  “父王說愛母親至深,你如果愛她,如何會有後來的蔣氏安氏高氏趙氏?如何會有蔣氏肚子裏的那個孩子?母親泉下有知,你有何臉麵告訴她你對她情深不悔,你如何對得起母親!”

  雍寒山心口氣息一滯,那一瞬間他是真正感受到雍黎的怒意和疼痛,感覺到她是確確實實在聲嘶力竭地控訴自己這個父親。

  “放肆!”雍寒山怒喝一聲,“我對你母親是何心意,這十幾年來你看不清?我原以為你隻是還走走出傷痛,卻沒想到你這是早已恨地失了心了。你又如何對得起你母親自幼的教養,如何對得起你祖父與雲老的愛重!”

  雍寒山順手一拉,路邊拇指粗的幼竹齊根而斷,不長的竹竿握在手上,雍寒山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落到雍黎身上。

  “縱然你是我璟王府嗣子,他人麵前我定然維護你的臉麵,甚至為了維護你的臉麵可以殺幾個人。但她們不為你所喜,終歸入了我璟王府後院;那個孩子你厭惡,終歸還是出現了,你又是從哪裏學來的下毒的手段?”

  “你恨我當年未曾第一時間援兵平野,恨所有害你母親香魂難返的人。你隻道我背棄了你母親,但你可曾想過當年讓我輾轉磨折多年的事出有因,到底是為何?你那恨,就這般讓你涼了血?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雍家阿黎,就這般被你扼死在歲月裏了!”

  十幾下重責,堪堪落在雍黎背上,她晃了晃,身體無意識的微微前傾。雍寒山立即停了手,垂首看到雍黎低著頭,額間幾縷碎發散下來。

  “嗬嗬……”

  雍黎突然輕笑起來,“原來父王這般看我,原來方才碧澤院內的維護隻是因為我是璟王府嗣子,原來父王還是覺得是我出手下毒。”

  她扶著旁邊的樹幹站起身來,笑意裏仿佛帶著清淡地落寞和釋然,她一字字道,“也罷,你我父女二人,你不知我,我不知你;你不信我,我亦不信你。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她道,“既然父王要維護璟王府嗣子的顏麵,在這種地方教訓我恐怕也不合宜,父王若要再責,鳳歸自去書房相候。”

  竹林裏清風劃過,有窗戶落下的哢嗒一聲微響,雍黎慢慢彎了彎身,“父王慢走,鳳歸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