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布局
作者:雲間行一重      更新:2020-12-27 18:13      字數:3575
  阿珠下去後,雍黎一直在裏間桌子旁坐著,她手指沾了茶水慢慢在桌上寫寫畫畫,待寫到黎貞二字時,她突然停了停。

  良久,似乎想到什麽,她伸手將桌上的字跡一抹,然後微微偏頭朝外間道,“謝兄,別來無恙?”

  “你倒是坐得住?”外麵掀簾進來的謝時寧還是一貫高山朗月般的風度,他對雍黎展眉一笑,“即便再怎麽安然自處,也不該在此虎狼之地逗留甚久。”

  “我不擅武功,會的也不過一些自保的拳腳功夫,更何況被他們下了藥四肢無力。這處不歸園雖表麵上看來風平浪靜,誰知暗中藏了多少人,以我如今的情況能走到哪裏去?”雍黎不動聲色,語氣平靜。

  謝時寧聽了她的話,忙伸手欲探她的脈,卻在觸到她手腕時停住,偏頭笑問,“介意?”

  雍黎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她從不是那等戰戰兢兢恪守男女之大防的閨中女子,被個男子碰了下便哭著鬧著要死要活,若真要如此,她也不要做事了。

  半響,謝時寧收回手,“是被下了藥,應該是密蒙草,但分量並不重,所以你還能行走自如;若真是下足了分量,恐怕你也就隻能活死人一樣在床上躺著了。看樣子給你下藥的人隻是想把你困在這不歸園,他們是想讓你看到些東西?”

  雍黎不置可否,低頭理了理袖子,算是默認了。

  “這處樓閣四周通向外麵的窗戶都被封死了,上來的樓梯處又有人把守,你是怎麽上來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謝時寧一笑,“我相信你也有千百種方法出去,而你選擇留在這裏,必然是因為看到了他們想讓你看的東西,或者,還有他們本不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雍黎挑眉,“太聰明的人,一般死得都比較快。”

  “所以我想你會比我死得更快。”

  謝時寧玩笑般地丟下這句話,雍黎也不在意,問他,“你讓阿珠送來的信息,是什麽意思?”

  “那幾個字什麽意思,你會看不懂?”謝時寧還是溫溫和和地笑。

  “你什麽意思?”雍黎不想和他打文字官司,直截了當地問。

  謝時寧笑看她,緩緩道,“沒什麽意思,我樂意。”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那日我也在金陵春。”

  “所以你是看著我被人擄走的?”

  “是。”

  一問一答,他二人都沒有絲毫遲疑,雍黎突然停下來,沒有再問,她目光直直盯著謝時寧,“所以,你是黎賢的人。”

  謝時寧這下倒是略遲疑了半刻,不過也僅僅是半刻,他道,“你覺得我會委屈自己如此?我無意卷入上璋爭位的渾水。”

  雍黎一笑,她不過是試探性的一句話,謝時寧這人但從風華氣度看來就已在眾人之上,也絕不會委屈自己到黎賢麾下做個謀士;但他是長楚人,雍黎擔心的是他來上璋另有目的,上璋局勢如今已經夠亂了,她不希望這個疑似長楚貴胄的謝時寧再來加一把火。

  而僅這與謝時寧的幾麵之緣,雍黎便看出他絕非等閑之輩,自己若與他對上,恐怕也隻有五分勝算。

  “如此說來,到是我多想了。”雍黎將新斟的茶推到謝時寧跟前,笑道。

  “怎麽說?”謝時寧接過,道了謝。

  雍黎淺笑,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沒有回答。

  “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我既然來了一趟,空手而歸總歸是白費力氣,有什麽要我幫忙的,鳳歸不必客氣。”謝時寧看她樣子,舉起茶杯沾了沾唇,嘴角亦帶出一絲意味不明的淺笑。

  “要求?”

  謝時寧這句話在她意料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雍黎微微轉過頭,含笑看他。

  “何意?”謝時寧偏頭笑問。

  “這天下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你給我幫忙難道不要什麽報酬?”雍黎麵無表情反問。

  謝時寧這人一看就不是那等濫好人,所籌所謀必有目的,幫忙?笑話。

  “報酬?有。”謝時寧莞爾一笑,“那日的燕餃很是不錯,鳳歸可願再次作陪?”

  雍黎目光奇怪地在他臉上停了良久,她倒是奇怪謝時寧有這樣的要求,卻也沒有多說什麽,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杯沿。

  “那麽,勞煩你給我送個消息出去吧。”

  雍黎終於開口,沒有絲毫客氣的提出了要他幫忙的事。

  謝時寧毫不意外,清清雅雅地笑,“送給誰?靖節軍,禁衛軍,京畿衛,亦或是……璟王府?”

  他言詞試探,神色間卻完全沒有一點試探之意,語氣間卻似乎帶著肯定的意思來。

  雍黎不置可否,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要知道對於思謀周全聰明太過的人,有時候模棱兩可的答案可比直接的否定要有作用的多。

  雍黎擱下茶杯,慵慵散散地往後一靠,倚著椅背,“齊府,紀府和洪府。”

  這個回答讓謝時寧詫異地挑挑眉,這不歸園顯然就是以紀粟和洪浩為首的幾個富家子弟搞出來的把戲,而以他對上璋局勢的了解,齊府和紀府是黎賢一方,而洪府則是黎紹的表親。

  他今日來此,顯然是知道了黎紹的一番打算,本想有所動作,卻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雍黎,沒想到雍黎會與這黎紹黎賢都有關係,更沒想到她的打算竟是這二人一個都不放過。謝時寧心下微哂,他對黎賢本就沒有多少扶持之心,黎賢栽在黎紹的布局之中關他何事?而當下他顯然對雍黎的興趣更大些。

  “如果我猜的不錯,這本是黎紹布的一個局,而你是局中的一枚梟棋,為何你的刀鋒也順帶刮上了黎紹這個布局人?”

  “梟棋?梟棋也是棋子,而我這人偏偏不喜歡被人當作棋子。”雍黎聲音慵懶,手指挑開垂在眼角礙事的一縷發絲,“所以,我改了這盤棋,棋子也當然要執在我自己手裏。”

  “看來這回黎紹是用錯了人。”謝時寧了然一笑,聲音裏似乎還帶著對黎紹的淡淡惋惜。

  “他這計策本可無懈可擊,隻是他這次是著急了些。”雍黎微微沉思,黎紹將她困在這裏,無非就是想借她的手挑出這樁驚天之案,借她的手剪除齊家和紀家這兩個黎賢甚為倚重的羽翼。而他到底沒料到洪浩也在其中插了一手,更沒看清雍黎從不是那等任人利用的性子,這最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苦果,還得他自己咽。

  “你的計劃尚未真正開始,洪浩那人我雖不了解,但到底是國公府世子,也不是全無見識的人,你如何篤定他會走進你計劃的陷阱中?”謝時寧雖驚訝於她的籌謀,卻覺得她這樣的人本不該活得如此嘔瀝心血,於是愈發生了探究的意思來。

  “是,他不蠢,正因為不蠢,所以總會帶著些自以為是的多疑。他今日要見我必然是因為紀粟與他說過我的存在,而我與阿珠並無半分相似之處,他見著替我下去見他的阿珠,必然會生疑。疑心一起,以他的那點小聰明自然要找個機會一探究竟。”

  雍黎言辭間帶著洞悉人心高高在上的清傲意氣,按說這樣的語氣聽來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但她語氣中卻偏偏又帶著些隨意散漫,仿佛本該有如此。

  “我很好奇。”謝時寧衣袖微展,似乎很欣賞雍黎這般的思謀周全,“隻可惜這不是我的一盤棋。”

  雍黎抬了抬胳膊,這幾日下在她飯食裏的軟骨散越發多,但她需要保持體力,不能不勉強吃些東西,饒是她刻意控製,卻還是不免攝入許多。

  她推算著今夜之亂會在寅時發生,想了想,拔下發間那日傷紀粟的發簪,輕輕扭了扭端部,倒出一粒綠豆大小的藥丸來,藥丸赤紅,細聞有淡淡藥香。

  雍黎看也沒看就往嘴裏丟,這是名醫出溪親製的藥丸,可解百毒,隻是這藥須得兩三個時辰才見效,而且對小小的軟骨散作用卻不大,頂多就是激發她半個時辰的體力。

  謝時寧扣住她的手腕,將那藥丸從她指尖拈過來,細細看兩眼,道,“這般千金難買的解毒良藥就被你這般當糖豆子吃了?”

  “不過藥而已,也比不得糖豆子好吃。”

  雍黎伸手欲取過來,謝時寧卻一讓,反而從懷裏掏出另一小瓶藥來,“你這藥後勁太大,用來解軟骨散得不償失,無異於飲鴆止渴。這瓶子裏的要溫和些,你用這個。”

  雍黎也不拒絕,將那瓶子收起來,卻將自己的簪子遞出去,“這裏麵還有六七顆,雖於你的病沒多大作用,但心力交瘁時或可好受些。”

  謝時寧一笑,坦然接過來,也不問雍黎是如何知道自己身有舊疾的。他的病由來已久,尋常藥物早已沒有作用,每次舊疾發作,痛不欲生的蝕骨滋味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捏在手裏的簪子,烏金材質,外表看來花樣圖紋厚古質樸,謝時寧卻一眼看出其中的玄機,三處機簧,末端藏藥,前端開可為利刃,中空可藏毒藥迷藥。

  “這算是其中一次救命之恩的謝禮?”謝時寧玩笑。

  “我不喜歡欠人情。”雍黎看他一眼,慢慢道,“欠你的我會還,但隻在我認為可以的情況下。”

  她的言下之意是不會因所謂人情影響自己的判斷,而其實卻是帶著點試探之意的篤定。

  “那我豈不是虧了?”雖這樣說,謝時寧麵上並沒有太在意的神色,其實以他的性情手段,若想要收取回報,根本就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發的。換句話說,要他出手幫忙,根本就是飲鴆止渴。

  “那麽,你想如何?”

  “我麽?”謝時寧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的方向,道,“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你的計劃是在今晚吧,我得先走了,兩個時辰幫你把消息送到。”他起身微笑,“最後的結果,我很期待呢。”

  雍黎看著他消失在外間的身影,眼眸愈加深沉,這人太過強大,看似隨意灑脫,實則心思難測。她有所防備,亦有相惜,隻是心下的那股不安卻也越發深刻起來。